孟阙笑着摇了摇头:“依我看,纯粹是袖儿不想带孩子罢了~”
虽然白钰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天上地下,敢这般堂而皇之旁若无人吐槽神尊的人,也只有孟阙了。
正交谈间,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地入了闲庭,白惜月步履轻盈神色如常,倒是孟怀枝...低眉垂首的,似有心事。
孟阙心下惊奇,这小家伙最是喜欢他月儿姐姐,与她出去玩耍该是欢喜的,怎得还蔫了?
恰逢婉露端出了晚膳,孟阙不动声色道:“小龙月儿,你们该是饿了,快用膳吧。”
果然,惜月仍是一副娇俏模样,倚着她爹娘大快朵颐,小龙却是神情恹恹,约略吃了两口便称是饱了。
“小龙,你可是想家了?不若,今晚就回去了吧?”他耐心地问。
苍龙阁阁主与其夫人日日相对,形影不离,世人不明真相,惯爱编排,皆以为是孟阙贪图修为,离不得神尊...但白钰和婉露心里清楚,离不开人的那个——恰是神尊南袖。
因此,孟阙绝少在外留宿,风雨兼程披星戴月也要赶回瀛洲岛去,是以,白钰婉露并不出声挽留。
孟怀枝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小仙子,只见那人吃得开心,无甚表示,颇有点没心没肺。
他也便绝了留下的心思,点头应道:“好,父君。”
言罢,父子俩一番作别,双双化作青烟离去,恰好婉露想起厨房还温着糕点忘了拿,亦起身离开了。如此,整个闲庭花苑,便只剩下了白惜月同她爹爹二人。
此时,白钰将才沉声问道:“月儿,你今日...没有欺负怀枝吧?”
本是碗筷不停的白惜月不由一愣,我欺负他?这哪跟哪啊?
犹记得满天星辉下,一双墨瞳比那星辰还要闪亮,有人用着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喜欢你...
“月儿?”
她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欺负他。”唯恐爹爹再追问,她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爹爹,什么是‘魔头’啊?为什么有人说你是‘大魔头’?”
稚儿天真,问的轻巧,却教白钰当头一棒,如堕深渊。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还好,那一袭蓝衣的仙子去厨房取糕点了,并未在身旁...
还好,一切都还能照旧,一切都还...来得及。
“月儿,答应爹爹,不管你以后,再听见任何有关于我和你娘亲的蜚语流言,都不要在你娘跟前提及...”他神情严肃,再一次确认,“答应我!”
白惜月自白钰的情绪裂纹之中,捕捉到了一丝紧张与慌乱,她还从未见过,她素来淡雅如风的父神,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不是很明白,但这样脆弱的爹爹...瞧得她心里直难受,她只得用力地不停点头。
“月儿...”
心乱如麻的白钰再难淡定,将女儿紧紧揽入怀里,搂得很紧很紧,生怕失去。
万物皆有情,各自生悲喜,唯有一轮明月寡言少语,照尽绵绵伤心事,观遍天下离人心。
在万里之外的仙岛瀛洲,一座气势巍峨的阁楼依山而立,层层叠叠足有数十丈之高,最顶层即为苍龙阁主君的御用大殿。
御用大殿由两部分组成,前为议事接见的主殿——蟠龙殿,后是阁主及其夫人起居所用的主君寝殿。
但自孟阙归位之后,他同南袖从未在此寝殿居住过,这偌大空旷的殿宇,数百年来,只住着孟怀枝一人。
紫檀木所制的床榻,不仅镂刻了精美的浮纹还十分之宽大,孟怀枝小小的身子睡在其间,仿佛是被床褥吞没了一般。孟阙为他掖了掖被子,看顾了一会儿,便要起身离开,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他复又坐回床边,柔声道:“怀枝,今天可是发生了事,惹得你伤心了?”
他微微摇头,有些失落地说:“父君,我终于明白,为何月儿姐姐不喜欢我了...原来,她只喜欢,比她大的男孩子。”
“小孩子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这是人之常情...”他轻抚他额头,继续说道,“其实,是你母神先怀了你,之后你露姨才有的月儿。只是普通仙胎孕育十年即可分娩,而我们玄天苍龙一族,却需要怀胎三百年...因此,你才会比她小些,等你们都长大了,她自然会喜欢你的。”
“嗯,是啊,等我们都长大了...”
男娃的眼中重新有了光亮,他想央求他父君留下,这主君寝殿又大又冷,他不愿一个人睡...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孟阙摇了摇头:“你母神还在等我,明日父君再来。”
将拽住衣袖的那只小手放回了被褥下,他心下一横,终是坚决的离去,只留下一个高大且冷清的背影。
孟阙踏出殿门之后,便飞身跃上了寝殿的屋顶,彼时月光正盛,一袭红衣的美人女仙,正亭亭玉立檐梁之上。
他说:“袖儿,我回来了。”
第22章 封法力,收御帖
山风呼啸而过,红衣似火,猎猎飞舞。
一双滴墨的瞳眸,若有似无地看着他,似虚空视他为无物,又似专注视他为宝物。
孟阙笑:“每晚都要立在这瓦梁之上,等他安稳入睡才肯离去,何不如...就在他榻边守着?”
南袖摇头:“你对尘世太过流连,该如何无牵无挂的...随我入主无上天?”
“你真能...割舍下小龙吗?他可是...”可是你辛苦孕育三百年,才诞下的孩子...
“何谈割舍?”她略略垂眸,月光穿过浓密且卷翘的睫毛,投落下一圈扇形的阴影,“就算你我都不在了,这天底下,也没人能奈他何。”
“呵,这倒也是。”孟阙沉吟了片刻,道,“这家伙,在晚宴上公然封了洛启的口,那洛启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若让其知晓,他实是遭了一个小娃娃的道...哪怕为着他身为上神的颜面,也得好好找找小龙的麻烦。”
南袖眯了眯眸,轻飘飘说道:“该是让那洛启好生教训他一番,如此才懂得藏锋敛锐。”
“若那洛启真伤了小龙...”孟阙忍笑,“我只怕你会灭他全族...”
红衣女仙并不言语,她甚至还认真思索了一番,若真是伤了小龙,那她作为神尊的颜面何存?她还如何主持六界?如何保天道昭彰?
为大局着想,她终是冷静的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是灭全族...太便宜他了。”
仙子唇形优美,一本正经的说出如此耸人听闻的话语,这强烈的反差,教孟阙忍俊不禁。幸得那天帝寂遥是个上道的,将那流言巩固一番,令洛启信是他封了他的嘴,其脸面上也好看些。
略作思忖,南袖纤纤玉指间拈来法术,一串流光幻影蜿蜒钻入黛瓦之下,瞬时没了踪迹。
“你这是?...”孟阙不解。
“锋芒太露,易招祸端,”南袖收回手势,淡淡说道,“我将他与生俱来的法力给封印了。”
他摇头一叹:“当你的儿子真是不容易啊~”
换做别的父母,自家小孩天资过人估计得乐疯...
女仙挑了挑眉,冷声道:“留了他治愈的能力,我已经很仁慈了。”
“好好好,你是个仁慈的好母亲~当你的儿子惨不惨我不知道,但是当你的夫君,鄙人还是倍感幸福的~”孟阙笑的谄媚,只期望他成神后越发冷漠的妻子能开怀些。
南袖不语,只冷哼了一声,感应到孟怀枝已然入睡,便毫无留恋的飞身而去。那红衣隐入云月,就像是一瓣艳冶的海棠,辗转飘零于天地间,而天涯无尽,悉数是故乡。
这如火身影落在孟阙眼里,是那般纵性恣意,好似她生来,便该是与这苍穹大地融于一体的。
勾了勾唇,他追逐着这抹身影,随之消形而去。
如此月落日升,日复一日,倏尔之间,数月已过。人间曾落下过晶莹剔透的霜雪,现已化尽,嫩绿的叶芽凌风舒展,乍暖还寒时候,春归大地。
然而四季如春的青丘,万万年来,也只经历过一次飘雪的天气,所以不管季节如何轮转,它总是苍翠葱郁,教人忘了岁月。
岁月?
于婉露而言,只要有白钰陪伴她的每一天,都是最宝贵的岁月。
“你说,今年峨眉山的雪,下的大么?”
她抬眸相问,白钰一个错手,将黛粉描过了些。他也不恼,只是笑笑,轻轻为她将出界的粉迹擦了去。
“应是大的吧...”
勾起指节,将不安分的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抬起,如是,他将才仔细为她描眉。
于是,白钰那张五官精致的近乎完美的容颜,就这样大大方方呈在婉露面前,六百年了,她仍是很没出息的,如初见一般的脸红心跳。
犹记得在人间,那时她还未登仙,白钰是她的师父,她只能牵着他的袖摆,曾无数次,无数次的想越过那袖弯去,越过那浅浅的袖弯去...牵他的手。
她如何就能拥有了他?她凭何有资格拥有他?
一颗微不足道稍纵即逝的流星,凭什么拥有一整个宇宙?
“露儿,你又走神了。”白钰失笑,他爱看她痴迷的模样。
不,是太痴太迷太...勾人。
不知是谁先动的情,亦不知是谁先奉上了吻,总之唇齿相依间,时有温暖明亮的曦光透过。
吻的是爱人,吻的是光阴,吻的是绵绵无绝求之不尽的——岁月。
“爹爹,娘亲~”
!!!
婉露瞬间涨红了脸,猛地将青衣仙人推开,转头一看,大敞的窗沿上,正趴着一颗小脑袋。女儿俏丽的小脸上,一双明眸满是笑意,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你们继续,继续呀~”白惜月兴奋得不行。
好事被打搅的白钰,额边青筋突了突,心情十分之糟糕...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跪着也要宠!
“月儿,”他一整衣襟,温和地问,“可是有事寻爹爹和娘亲?”
“是的,天庭的宁笙仙子来了,正在大殿候着呢!”
小仙子脆声说着,白钰婉露却是眉头一皱,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面上的神情,皆是凝重。
“月儿,你也去大殿等着,我和你娘亲稍后便来。”
白惜月依言,步伐轻快地走了,此时,婉露不禁轻唤出声:“钰郎...”
“该来的,总会来...”白钰先是叹息一声,随后揽过蓝衣仙子的肩头,“露儿,没事的,莫担心...”
白钰无意识地望向了窗外,外边的晨曦依然明亮,却竟是分毫感受不到...那份光与热了。
宁笙作为天帝近侍,天庭的掌事女仙,仪仗也是不小的。但照顾到白钰和婉露的感受,也便卸了派头,孤身来青丘送帖。
是以,能委劳她亲自送的帖,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帖子。
第23章 别父母,见天宫
宁笙不着痕迹地将大殿环视了一圈,作为曾经的狐王宫,不想其装潢,竟是如此的古拙典雅。
她不禁于心中默叹,陛下啊,你耗尽人力物力,才修建了整个天界最为富丽堂皇的婉华宫...到头来,你爱的那位仙子,却是一天也没住过。
正感叹着,那漂亮的小仙子去而复返,说是爹娘就来,让她且等等。
“惜月,你觉得天庭如何?”她轻声问着。
怎么又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上次去天庭,那英俊的天帝陛下也这样问过她。
“很好呀~”她不吝溢美之词,“天庭的宫殿啊,又华丽又壮观,吃的喝的都很美味!”
宁笙浅浅一笑:“请你去小住一段时日,你可是愿意?”
“去小住?”
白惜月犹豫了,自她记事以来,除了偶尔去人间转转,基本都是在青丘度过的...若真能去其他地方呆一呆玩一玩,倒也不错~
没能等到小仙子确切的答案,只听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门外传来,光风霁月的上神携着他温婉清丽的妻子,相继步入殿中。
“白钰上神,婉露仙子。”她点头致礼。
“宁笙...”婉露上前两步,将她好好端看。
婉露未得道之前,凡间有两人与她最为交好,一是她的小妹宁笙;二是她的侍卫寂遥。她飞升之后,还专程寻了一番他二人的转世,那时才知,原来她的侍卫和小妹竟是下凡历劫的天帝陛下与天庭女官。
宁笙静静睇着眼前的蓝衣仙子,她还是那般的眉慈目秀,而且灵透了许多,再不见曾经的忧思神伤。
她照着人间的样子,轻轻唤了一声:“阿姊。”
婉露听得一滞,绝知这声“阿姊”得来的代价不小,宁笙此行万里,可不是来与她叙旧情的。
果然,那头顶星冠一身水绿的仙子无甚表情地说:“玉皇御帖,二位仙上亲启。”
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信帖,笺口的封拓是一枚仙气浑厚的银莲,白钰迟疑了片刻,终是拿起那帖。
一点法术消去莲印,随即展开信纸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令爱白惜月,乖觉伶俐,甚得吾心,愿留身侧教养,万望应允。
除非必要,昊天玉皇绝少以气势压人,信尾落款的非是他如雷贯耳的顶顶名号,而是其凡人时期的俗名——张百忍。由此可见,诚意十足,但字字句句却也不留余地。
默默收下信帖,白钰深吸一口气,问向惜月:“月儿,你可还记得昊天玉皇?”
小仙子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那般清逸绝尘的仙人,她自然是印象深刻,见之不忘。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拜师父,学本事吗?”白钰不舍地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如今昊天帝有意,将你收于座下教导,你可愿意?”
“真的吗,爹爹?”白惜月不敢置信,“那...那~么厉害的大神仙,愿意做我的师父??”
白钰颔首,神情复杂:“是的,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她使劲点头,生怕谁反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