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已经在洗了...”他吞吞吐吐地说。
“嗯?”白惜月迷茫了,“我这水都才刚端来...你哪里来的水泡澡啊?”
“我...”小龙挠挠头,他心里想有水,便就有了水,因此这水...
“应该是我自己的水...”他不太确定地说。
“你自己的水??”白惜月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对哦,这小龙可是会喷水的...
等等,喷水?那岂不是...岂不是在用自己的口水泡澡??
天啊!孟怀枝,你也太恶心了吧?...她真是无语了。
“我还是给你换换吧,”她不禁皱眉,“那水...怎么洗啊?”
孟怀枝低眸,觑了觑周围没肩的洗澡水,水质清澈,温度宜人,没什么不好啊?但...既然月儿姐姐说不好,那肯定就是不好的;她觉得该换过,那就得换!
只是...
“只是我正泡着,什么都没穿...”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啊,红的都快滴血了...
白惜月笑了:“你这小萝卜头还害羞呢?嗯~这样吧,你藏在水底,我闭着眼绝不看你,倒了水我就走!”
黑溜溜的瞳珠一转,犹疑了片刻,他终是点头应允:“好吧。”
先是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心,亦莫名随之一跳。再是“吱呀”一声,隐约嗅到有细细的花香乘长风而入,他不由得,为之一凛。
重重水色的纱帘,被这含香的夜风轻轻抛起,又兀自缓缓荡下,如此往复来回,亦如他此刻,太过雀跃的心跳和呼吸。
他听见有点沉的脚步声,听见水波相互碰撞发出的玎玲声,听见这些声音由远及近,一声一声,皆是敲击在他心头的鼓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近...
“你躲好了吗?我要进来倒水咯~”
此言一入耳,如石破天惊,他慌忙回神,一骨碌沉入水里。
他双手抱膝,将小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只是抬起一张小脸,一眨不眨地盯住水面。
浴桶边沿现出一个硕大的盆底,他不禁蹙眉,月儿姐姐...竟是一路端着这般大、这般重的木盆吗?
冒着热气儿的清亮剔透的水流,自盆缘缓缓倾入,没一会儿,便清空了木盆。随后,只见一只小手,既抗拒又嫌弃地伸出一根食指,动作僵硬又迅速地点了点水面...
“嗯,温度刚好,你好好洗,我先出...”
还不待她说完,尚未来及缩回的手,便被人一把握住。
她困惑抬眸,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浑身湿漉漉的,未着寸缕的小男娃,正定定立在桶边,一双雾气涌动的点漆眸子,目不转瞬地盯住她的手心。
“你,你干嘛...?”她下意识的将身子后倾。
“伤了...”他纠着眉,面露心疼,“痛吗?”
她从未见过小龙光/溜溜的样子,只觉得水里的那个身影,羊脂玉一般的白,白得直晃眼。
她甩了甩脑袋,赶紧移开了视线。
“有什么事...能,能穿上衣服再说吗?”她无奈扶额。
“可是你受伤了!”他异常严肃。
好像这天上地下的万千事物,他全都看不见了,此刻唯一能入眸的,只有她手上那...红得直刺眼的灼伤。
“是为了给我烧水?”他轻声问。
白惜月的脑袋只发晕,眼前的小娃娃明明只有三百岁,怎得还觉出了那么一丝丝...不怒自威的味儿来??
什么鬼?!想我白惜月,堂堂六百岁的小仙子,怎么能被三百岁小屁孩儿压一头呢?这...这让我的脸面往哪搁??
“哎呀,你放手啦!一点小伤而已,你那么紧张干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忿忿说道,“对了,你那咒语该不会是骗人的吧?我说了,完全没...”
一滴温热的泪珠,蓦地滴落于手心。
“没,用啊...”白惜月被这滴泪震住,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滴,一滴,又一滴...即将连绵成雨。
“你,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啊?”白惜月蒙了,这家伙会喷水又这般爱哭,难不成他整个人...都是口水做的??
“怪我,都怪我...”
若不是我要洗澡,露姨便不会使唤月儿去烧水,她不烧水,便不会被烫伤了...这红彤彤的一片,仿若因自责而卷起的烈火,正将他连身带心,一点一点的焚烬。
孟怀枝的眼泪,就像是打在梧桐树上的细雨,星星点点,斑驳淋漓。那难耐的灼痛,亦被这温柔的泪雨尽数平息,那一刻,白惜月懂得了,失效的并不是咒语,失效的...不过是如此平庸而无用的——
她。
在这莫名的缄默中,一温和女声于门边响起:“月儿,怀枝,你们这是...?”
“啊!”小仙子一惊,赶紧将手抽回,面向门口讪讪说道:“娘亲,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惜月连忙跑到她娘跟前,手脚并用的费了老鼻子劲才将事情讲清楚,婉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神情认真地嘱咐道:“以后记住了,有男生在的场所,你可不能擅闯!男女有别,知道吗?”
“知道啦...”
她嘴上如是应承,心中却腹诽,孟怀枝那个小萝卜头,算什么男生啊?...莫名回想起那白得发光的身子,不由啧了啧嘴,嗯,还是根白萝卜~~
等孟怀枝洗过了澡,换过了衣服,孟阙便来将他抱走。这一整天,他那一颗心啊,就如同潮水一般的忽起忽落患得患失,也是累极,趴在他父君的肩头便睡着了。
这时,婉露将才腾出空来,再安排白惜月洗漱就寝。
在帮小仙子拆解发髻的时候,她莞尔一笑,说道:“男人就是粗心,你义父同你父君,竟都未发现...你这髻上的簪花,被更换了吗?”
第18章 唯有他,她不愿
闻言,白惜月先是一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了,季临风!是那名唤季临风的白衣仙人为她簪的银桐花。
“娘亲,把簪花给我!”她转身欲夺。
谁知婉露侧身避过,挑眉道:“不告诉我是谁送你的...我可不会还给你!”
“是在天河边碰到的一位仙人,”她如实道来,“名作季临风。”
“季临风?其他的呢?”婉露追问道,“他居哪处洞府?承何职务?是哪家的子弟?”
“这些...”白惜月摇头,“一概没问。”
算了,她这女儿天性烂漫,自是不会提防的...所幸这桐花之上,并未设下什么于人不利的念力或者禁制,由她拿着玩儿,也未尝不可。
如斯一想,便将花串还了她,小仙子拿在手里是翻来覆去来回地看,眼角眉梢皆是喜欢。
“那...你原来的桐花,去了何处?”
“原来的?”她恍然想起,“哦~原来的那串,我好像...给孟怀枝了!”
恍惚想起,漫天花火之下,那冰雕玉琢的小娃娃泪光闪烁地问自己: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怀枝什么?
是啊,我怎么就忘记了呢?我答应过他,要将桐花取回的...
眼见女儿失神,婉露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算了,小娃娃皆是忘性大的,于他而言,这件事早就已经翻篇了,自己再贸然提及,怕是又会惹他伤心...
更何况,自己当初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白惜月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结果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还嫌人家小孩脾气,无理取闹...
唉,真是丢脸...
大不了,明日好好带他玩一玩,就当是赔礼了。
如是打定了主意,她又垂眸去睇手中的银制桐花,雪白的掌心,衬得桐花愈发闪亮...明明,明明之前还是一片绯红,甚至隐隐渗出血来。然而,只孟怀枝几滴眼泪,便将她完全治愈,由此及彼,只怕之前的磕伤,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娘亲,我以前也喷过火,还将祖父家里的花园给烧了个干净...你们都说我这火厉害,可为什么,孟怀枝他却能毫发无损,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婉露手执玉梳,替她细细梳理柔顺的发丝,娓娓说道:“小龙是神尊的儿子,自出生起便贵不可攀,作为神子,实力强悍不伤不灭,倒也没啥好稀奇的。再则,他亦是苍龙阁的少主,玄天苍龙一族鳞甲坚韧无比,龙颈下三寸还有逆鳞,有逆鳞护身,若非自戕,苍龙不会轻易为人所杀。”
“天呐,那个小白萝卜...居然,居然这么厉害吗?”她不禁赞叹出声。
“是啊,你还老是对人家凶巴巴的...”婉露放下玉梳,拢了拢她的头发,“亏得小龙那孩子心善,从不记你的仇。”
对于昊天帝,对于季临风,对于这些比自己强,亦比自己年长的仙人,白惜月向来是不吝好感的。但是...今偶然得知,不过三百余岁,还是个小娃娃的孟怀枝,居然也是这般了得,却教她无论怎么想,心里都不甚舒服。
那种感觉,她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任何人都可以比她强,比她厉害,甚至,就连晟儿也可以!...她都能接受。
可如今换做了孟怀枝,她却是...全然不愿了。
“娘亲,我想入山门,拜师父,修习法术,进阶仙位...”她回头,神情殷切,竟是难得的认真,“我想成为,如你和爹爹一般,顶顶厉害的神仙!”
面容秀丽的仙子却是一滞,目光染了几分不舍:“月儿,你真的想吗?要知道,好些仙家子弟,一入山门,成千上万年才修出成果,你可是真的...愿意?”
“愿意!愿意!”她忙不迭地点头。
她不想比孟怀枝弱,她不想被他关照,她不想输给一个小娃娃。
婉露的心头却是五味杂陈,当年惜月出生,神尊南袖亲自来山月居看望,当时便嘱咐说,神族和女道仙的孩子,古往今来就这么一个,月儿身上的担子,不会轻的...是以,他们总想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她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永远,都能留在他们身边。
直至天界一封邀贴传来,终是打破了她蚩妄的幻想。
乱红飞过秋千去,末了,她也只是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沉静地说:“只要你想,只要我有,我和你爹爹,都会满足你的。”
道过了夜安,婉露便离去了,偌大的寝殿只剩了白惜月一个,就在她解了衣服打算入寝时,一支粉色的花儿自袖中掉落。
这是...?她俯身拾掇起来,原是孟怀枝予她的虞美人。
不愧是天界的花儿,装在袖子里这久了,仍像刚摘的一般,毫无萎顿的迹象。
不想其沾染地上的灰尘,她对着纤弱的花瓣轻轻吹了吹,道:“既然你生命力这般顽强,那我便养着你吧!”
言罢,取来一只白玉瓷瓶,将花枝插入其中,搁在了窗台上。
夜风习习,那花儿亦随风轻颤,飘摇的样子,竟教她莫名生出一阵...伶俜孤苦之感。
“离了天庭的大花园,你定然是寂寞的...”她趴在窗台上,任凉风拂乱她额边须发,睇着花枝,细声安抚道,“但是呢,万千花儿之中,偏生就寻着了你,于我而言,你便是唯一的...如此一想,你该是不会苦闷了吧?”
说起来,孟怀枝也撷去了一支白色虞美人,不过那种无知无畏的小娃娃,哪里会有怜香惜玉的心啊?应该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然而她想错了,孟怀枝可是抱着那花儿睡了一整夜。
看的他父君在一旁只发笑,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花痴??
“喂,醒醒,太阳晒屁股啦!”玄袍仙人以手支颊侧身卧着,摇了摇旁边的小娃娃。
“唔...”孟怀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难以置信,“父,父君??”
“是啊,怎么?一觉起来就不认识了?”
“不是...”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半晌,才终是敢确认,惊喜交加地连声唤着“父君”,一猛子扑入孟阙怀中。
“真好!一醒来就可以看见父君...”
闻言,孟阙却心下一酸,差点把眼泪给逼出来。
沉吟半刻,也只是轻抚小龙后背,柔声说道:“你大了,自然是要自己一个人睡的...不可以永远粘着父母。”
其实,这话他说得有些心虚,因为自打小龙出生起...他和袖儿,就从未与他共寝一处过。
第19章 任凭你,带我走
“父君,我们在青丘多呆几天好吗?”语气中尽是恳求,“回到苍龙阁,就又是怀枝一个人睡了...”
“怀枝...”孟阙微微阖眸,一声叹息,将小娃娃紧紧搂在怀里。
温暖流金的晨曦无声攀上窗沿,游走的光阴,一寸一寸的铺洒在床榻上,父子俩默默无言,沉浸于这片刻的温情。
小龙,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真是对不起...可是,
“可是你母神,她一个人在瀛洲岛,也是想念我们的呀...”
“她只想念你,”低到尘埃里的落寞,“母神她...并不喜欢我。”
感受到肩头的湿意,孟阙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要如何跟他说明,他的母神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母亲;要怎样讲清这个道理,神爱世人,亦谁都不爱...
手里的虞美人不知何时掉落,沿着针脚细腻的袖摆滚去了膝边,在曦光的映照下,发着单薄的莹白的淡光。
彼时的白惜月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花厅里乖乖享用早膳了。
孟怀枝远远过来,只见月儿姐姐与她父母同坐在一边,互相布菜一起用膳,一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看得他很是羡慕。
白钰率先看到他们父子,起身招呼道:“膳食给你们留着的,快过来吃吧。”
这时,白惜月将才抬眸去瞧那立在不远处的小娃娃,今日孟怀枝换上了当年晟儿的衣服,一袭鹅黄的小衫,灵动稚气,看着颇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