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白惜月房间里的灯灭了,再无光线自窗锦透出,孟怀枝立刻心生去意,简单告辞之后,便下山了。
这寝舍的床又硬又窄,放在苍龙阁,怕是只能拿来当柴火烧,自然不能与他平日里睡的那张精雕紫檀寝榻相比。但一想到,今后日日都可见到仙子,这点磕碰龃龉也不算什么了...
他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安稳沉入梦乡,与此同时,躺在硬床上的白惜月,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今天赤瑛琪的那些话,与百年前婉华宫十二仙娥所言,几乎完美重合。沧云静,才是真正的公主,不管相貌还是气质,无论出身抑或地位,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她和孟怀枝,他们今晚...是约好的吗?又是什么时候...约好的呢?
哎呀,想这么多作甚?他和谁相约,与我何干?与其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还不如赶紧睡觉,省的明天起不来...
将凌凌乱乱的心思好一番收拾,眉头捎带一缕轻愁的仙子,夤夜时分终是入睡。
翌日清晨,辰时的钟声已响过了许久,然而准时到殿的徒弟还不到一半,于莲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神色不虞。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沧云静和孟怀枝居然是最早到的,看来这两人平日里受的家教,是真的严格。
白惜月自是不必说,在玉清宫侍奉了足足四百年,她已然进化成了一个定时闹钟,只会提前绝不迟到。只是她入殿时,孟怀枝竟已经到了,还朝她温和一笑,问她昨晚睡得可好...
哼!睡得好才怪!
咦?怎得他又和沧云静同时出现?难不成,约了晚上又约早上?天,要不要这么粘...
孟怀枝哪里晓得,小仙子已自动脑补出了一部狗血大戏,见她脸色不佳,只当是床太硬她昨晚没睡好...遂暗暗寻思着,得给她换张床才是。
等人稀稀拉拉的到齐之后,已快接近巳时了,于莲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冲着殿中规规矩矩站成两排的十四个徒儿,劈头盖脸的来了句教育界的至理名言:“你们是我带过的,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届!!”
眼见师父发火了,众人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你,小二!你出来!”他大声喊道。
小二?这又不是凡间的酒馆,哪来的小二啊?
见无人应声,于莲气呼呼地补充道:“我说的是你,排行老二的白晟宇!”
“啊?我呀?”白晟宇一指自己,他讪讪道,“师父啊,你以后还是喊我的名字吧...”
白晟宇真是有苦难言,他这尴尬的排行,不管是二师兄,还是小二,抑或老二...听上去都怪怪的...
“呵,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杠起我来?”
“师父冤枉,徒儿哪敢啊?”
于莲冷笑:“你是不敢,你要是胆子再大点儿,今天怕是要在床上睡一天~”
额...没错,作为今天最晚到殿的徒弟,白晟宇是百口莫辩。但他也是有苦衷的,全赖那床太硬,导致他辗转反侧,失眠一整夜,因此才起迟了。
“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他还是有眼色的,可不敢再杠了。
“罚!肯定是要罚,”于莲自椅子上起身,沉声道,“今天迟到的,各领五十戒尺!而你,白晟宇,领一百戒尺!”
一百戒尺?!
白惜月和孟怀枝俱是一惊,这...这也太多了吧?
晟儿到底是自己的侄儿,白惜月心中难免焦急,正想跟于莲求情,只听一道清润嗓音响起。
“师父,师弟逾矩,我这做大师兄的责无旁贷...”季临风拱手施礼,声坚意决,“临风,愿替二师弟,代受五十戒尺!”
第50章 可是会,心疼我
此言一出, 满座惊奇。
尤其是白晟宇,他是真没想到,昨日才初相见的季临风, 会主动提出来要替他代为受过...当即感动的眼泪汪汪,声情并茂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临风,一码归一码, 这事与你无关。”于莲语气轻缓, 他这爱徒就是太实诚了。
“不,”季临风摇头, “二师弟初入师门,不懂规矩情有可原, 而我身为大师兄, 一些细则没能与师弟妹们交代清楚,实是临风的失误。”
白惜月不知道该怎么说,视线在于莲与季临风之间来回转换。
见状, 孟怀枝眼中微芒一闪, 突然出列, 说道:“徒儿亦愿意,为二师兄代为领受五十戒尺。”
???
于莲懵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不过是想杀鸡儆猴, 怎么这鸡还没杀...猴先自请下锅了??
“你替他受五十, 你再替他受五十...”他一指季临风, 再一指孟怀枝, 笑了, “合着,这白晟宇就不用受罚了是吗?”
“是啊,师父, 你可说的太对了!”白晟宇立马接腔。
于莲瞪他一眼,他立即悻悻收声,再看回孟怀枝,于莲是头疼欲裂,这家伙真是专业拆台一百年...
“小十四,你又是为何...要替你二师兄代为领受呢?”他扶额。
孟怀枝无甚表情地说:“不为什么,就是想。”
......
气氛一下很窒息,就连白惜月也搞不懂,为何孟怀枝会突然站出来...自他出列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便聚焦他一身,生怕他惹恼了师父受到责罚。
于莲微微闭眼,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总算是忍住了掐死这个刺头儿的冲动。
啊,我不生气,一点儿都不生气...世界这么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他控制住濒临暴走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小十四啊,既然你这么想替他受罚,也行,那我也罚你五十戒尺...”
“不行!”白惜月心中暗呼,却已经有人先行出声制止了。
???
这又是谁?!
沧云静出前一步,站在孟怀枝的身旁,向于莲薄施一礼,娓娓道:“回师父,徒儿以为,小师弟今早并未来迟,不该无端受罚。”
“你刚也听了,是他要代替白晟宇受罚的...可不是我要罚他。”
“如若徒儿言行有悖,作为师父应当规劝教育才是,而不是延其错,顺其误,将罚而罚。”
于莲听懂了,这是拐着弯儿的在说他小气呢~若真降罚于孟怀枝,那他就真成了跟徒儿赌气的,没风度不讲理的师父了。
“行吧,临风你愿意为师弟承担,便依你吧,至于小十四...”他脸色一沉,神情严肃,“你无过无错,不当责罚。”眼见孟怀枝还想说什么,他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一而再的忤逆为师,我只能将你的拜师帖,还回苍龙阁了。”
这的确是掐准了他的软肋,孟怀枝垂眸施礼:“徒儿知错,师父息怒。”
呼...于莲暗暗长舒一口气,这跳脱的刺头儿终于肯认错了,心情大好的于莲幻出一柄戒尺,于掌心上下敲点,道:“都上来领罚吧。”
一时间,鬼哭狼嚎,哀鸿遍野,尤其白晟宇,吵得于莲耳朵疼。知道的,当他是在受罚,这不知道,还以为他在号丧呢...
虽然知道他在刻意夸张,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自己的小侄子...白惜月看在眼里,还是心疼的不行。
最后轮到季临风挨罚时,他只是微抿着唇,一声不吭,依旧保持着风度。
师父当真铁面无私,一视同仁,这季临风受罚的力道也不轻,手心很快就红肿了...一想到,他这五十戒尺是替晟儿分担的,白惜月这心里头就不是滋味。
无形间,众人对这位空降的大师兄多了些许信任与敬佩,觉得季临风,应是个有担当的可靠之人。
当然,除了孟怀枝。
他看待季临风的眼神,充满了探究,较之以往,甚至更阴沉了几分。
今天算是入门的第一天,除了好好立一番为人师长的威严,便是统一着装和分发教材。
这群世家子弟,一个比一个穿得花哨亮眼,这是来学习的,还是来比美的?眼见十四个徒儿,换成清一色的雪衫后,他瞬间觉得清新爽朗多了~
挨过了打,白晟宇这翻教材都是痛的,但还是挡不住他一颗想吐槽的心...
“师父啊,你是有多词穷啊?你看看这些书名儿...”他一脸嫌弃地拨弄书本,“什么《御心经》、《御气经》、《御法经》...这些就不说了,这个《御根经》是什么鬼啊?我还一根筋呢~”
于莲凉凉道:“为师看你,是嫌五十戒尺太少了吧~”
“啊,不少不少,”他连忙补救,“徒儿的意思是,师父取的名甚好,通俗易懂,简单好记。”
“为师知道,放凡间,你们个个都是勋贵人家,之前定也研习了不少经法...”他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水,说道,“但我不管你们之前,修的是哪门哪派的教材,现在统统给我忘掉,以我编写的为准。”
“是,师父。”
“这四本入门级经书,乃是基础中的基础,此前你们大师兄已经参过了,便由他来指导大家学习。而为师,则会不定期的抽考,还请徒儿们刻苦研习,认真领会,早日掌握。”
“是,师父。”
一众徒儿应声,这其中就属白惜月的声音最响亮,捧着四本书喜悦的不行。无怪她这般激动,要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四百年!
四百年,终于,终于可以开始修行术法了...
从今天起,她一定要勤奋学习,努力上进!有朝一日,她白惜月,定也会成为众生景仰的大神仙~!
相比白惜月的兴奋,沧云静可就冷淡多了。这四本经书,的确是入门里的入门,基础中的基础,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想必,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下意识地去寻孟怀枝,然而出乎她的预料,那面如冠玉的小仙君,正认认真真翻阅着书本。甚至,还时不时地敛敛眉头,一副专心研读的模样。
联想之前,他是最后一个,突破障眼迷雾到殿的...莫非,她看走眼了,这孟怀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则草莽一个?可他与季临风对峙时,所释放出的威压骗不了人,那无端压迫的感觉,令她记忆深刻...
回想起昨晚的对话,问他初衷,却避而不谈...那么她就边走边瞧,看看这龙族少主,究竟是块什么材料。
鱼目混珠,抑或烈火真金,迟早见分晓。
从拿到教材的反应来看,真正根基较差,底子薄弱的,应该就是他白钰师弟的女儿,白惜月了。
其实百年前,白钰便亲自上山与他说明了情况,作为神族与女道仙结合而诞下的孩子,白惜月的仙根极差,若不是在玉清宫教养了四百年,她根本没资格拜入仙门。可随侍玉皇的四百年,也只是精粹了她的仙气,稳固了她的金丹,对于先天不足的仙根,并没有多大改善。
而仙根,又是修炼的基础...
唉,他不禁担忧,也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出成果...
他又转眸去看其他徒儿,个个都是顶级神族之间联姻的后代,其中佼佼者如孟怀枝与沧云静,只要稍加点拨,届时,修为只会比他更高深。还有白晟宇,看着吊儿郎当,顽劣无状,实则是棵顶顶好的苗子。
还有季临风这般仙资出众的徒儿在一边帮持,说起来,这一届应该是非常好带的。当然,前提是孟怀枝这个刺头儿老实一点...
“对了,我于莲山有一条规矩,是红线,绝不可逾越。”他顿了顿,神情十分之肃穆,“决不允许,在拜师求学期间,谈情说爱!有违者,为师不管你是哪位上神大能的子女,拿回自家的拜师帖,即刻离开!”
“是,师父。”众人颔首称是。
这一届的徒儿为何悉是显贵,他于莲不是傻子,要说这其中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他可是万万不信的。是以,趁早将话讲明,省得将他好好的于莲山,搞得乌烟瘴气。
将规矩一一明示之后,天色也不早了,在一片“恭送师父”的声音中,于莲消形而去。
一众徒弟,昨晚个个都没睡好,亦是三三两两的散去,回屋补觉了。
一时间,偌大的学堂,只剩下了白惜月和孟怀枝。
仙子惦记着小侄子的伤,她刚一和孟怀枝对上视线,后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我明白,一会儿回了寝舍,便立刻为他疗伤。”
“真是,多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又要麻烦人家。
孟怀枝笑了:“你我之间,何需言谢?他是你的侄儿,我自会看顾他的。”
闻言,白惜月先是一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还有大师兄...”眼见孟怀枝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她立刻声如蚊蚋,“他毕竟是为替晟儿挨罚,你能不能也...?”
“也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也帮他疗疗伤...”
她知道孟怀枝和大师兄天生不对付,是以,这话说到最后,都听不见声儿了。
“惜月,”孟怀枝很是认真地问,“如是今天我也挨罚了,你可是会心疼我?”
“我自然是...”
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一双黑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凝着她。那眼中的情感如此深重,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等她一个回答。
她被这深沉的目光盯得有些害怕,至于究竟在害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是害怕回应不起,还是害怕...自作多情?
“我自然是不会心疼你的,”她垂眸,避开他的注视,故作轻松道,“谁叫你主动去惹师父的?今天若不是...若不是三师姐为你解围,你这戒尺挨了也就挨了,一点也不冤枉你~”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别人为我解围。”
他语气中的惋惜,教白惜月听得很是莫名,还有人上赶着挨打的吗?
她抬手,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
面带困惑:“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被她微凉的手背一贴,他莫名而生的燥意的确是去了不少,笑着说道:“我今天翻了一下,师父这几本书都编写的挺好,你晚上无事,可先好好读一读。天黑了,快回去吧,我还得去看看晟儿...”他语气一顿,“还有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