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玲玉只是哭,不说话,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去冷宫,要活下去,即使重回青阳侯府, 也是好的。
看着皇太后不说话了,薛保贤道:“老臣对陛下忠心不二,奈何儿女做下许多错事,我也无脸再求。如今,臣膝下只有玲玉一个女儿了,陛下能否可怜老臣,准许带着女儿告老还乡,永不再入帝都。”
薛保贤知道,即使自己不走,皇帝也会慢慢把自己手上仅有的权利都夺了,到了那时,更凄凉,不如识相一点,至少还能留一条性命,况且女儿错误已犯,与其打入冷宫等死,不如离开。
皇太后不禁喊道:“表哥!”
陈逾白深吸一口气,虽说薛家当初并非真心,为的是让自己当傀儡,但年少之时,也多亏了他们,才能坐稳太子之位,满朝文武都知其中渊源,若是做的太绝,未免伤了人心。
“准奏。昔日东宫侧妃薛氏品行不端,德行有失,废为庶民,即日出宫,永不得入都城。”
薛保贤和薛玲玉叩首:“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禁卫军上前,将两人带了下去。
陈逾白看着仍然跪地不说话的娄振,道:“娄将军劳苦功高,朕没想到你的女儿和你的品行如此的不相符,真是让朕心痛呀。”
若说心痛,娄振现在的心更痛,他本以为此次得了皇帝青睐,以后不论是自己,还是子女都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谁知道女儿糊涂犯下如此大错,他连求情都觉得丢人,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不能不管。
刚才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就赌一赌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汐月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陛下,小女犯下如此大错,罪不可恕,陛下如何责罚,臣皆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就是将难题给了自己,重了恐伤了娄振的心,轻了难解自己心头之恨,他还真是聪明,这是赤|裸裸的试探。
“娄氏心肠歹毒,品行恶劣,那就打入冷宫吧。”
娄振一听,果然皇帝对自己女儿没有丝毫喜爱之情,打入冷宫,还比不上薛玲玉废为庶人,至少能得自由。冷宫就是个等死的地方,今日进去,即使明日就薨了也正常。
看来他赌错了,刚想厚着脸皮再重新求情,却听陈逾白道:“我记得娄彦年纪也不小了吧,如今年关将至,边疆安稳,你们父子俩在帝都过年吧,倒时候可为他选一门亲事,选上了哪家的娘子,就直接告诉朕,即刻赐婚。若是快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怕是娄将军就有孙子抱喽。”
别说是娄振了,众人都惊了,这明显的就是让娄振弃了娄汐月,保全自己的儿子,而且赐婚,有关娄氏一族血脉,和这件事相比,娄汐月又算得上什么。
个中利弊娄振心知肚明,他心里五味杂陈。
陈逾白又继续说道:“娄彦少年有为,娄将军可要好好培养他的后代,相信小辈也能如同娄将军和娄彦一般保家卫国,为人正直,品行贵重,成为晟朝一门忠烈。”
这话直接一杆子插了几代人,连未出生的都顾及到了,娄振明白,满朝文武都明白,陈逾白并不会因为娄汐月而对娄家有所龃龉,依然重用,这样的表明态度,让娄振无话可说。
娄振郑重跪拜,“臣,谢主隆恩。”
娄汐月看见如此情景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呀,好呀,我怎么听着自己倒不像是娄家的人了,爹爹你从小疼爱女儿,如今为了哥哥的婚事,你就不管我了吗?”
娄振心里不好受,他叹自己的女儿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安安静静的待在东宫,哪怕不得宠也是荣华尽享的。
“月儿,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要明白什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卫婵沅?论姿色我更加明艳,论舞姿她丝毫不及,论音律她又怎比得上薛玲玉?怎么就得了宠?如此寡淡的女子,陛下却像宝一样捧在手里,我,不明白呀。”
常禄想要让人把娄汐月拉走,陈逾白看了一眼娄振,让常禄不要动作。
娄汐月说着大笑走下台阶,来到娄振面前,“爹爹,你可知道,我入东宫一年多,陛下碰都没有碰过我。”
又仰天笑道:“爹爹,我究竟要明白什么?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想要夫君的疼爱罢了,我有什么错?”
娄振气急,“啪——”给了娄汐月一巴掌。
“月儿,你胡涂呀,你不是普通女子,你的夫君也不是普通男子,他是天子!你错就错在应该安分守已的时候,却奢望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整个晟朝谁人不知陛下心中所属,陛下乃是明君,你若懂得退让满足,何苦走到这一步!”
“哈哈哈——”娄汐月笑的更加凄凉,眼泪滑落下来,“我还要如何退让?我已经受够了,当别的女子在天明水净的城域里生活时,我就只能裹着灰蒙蒙的纱巾,自己站在风沙雪地的疆域眺望帝都;当别的女子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如意郎君时,我却只能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嫁进东宫;当别的女子可以对自己的夫君撒娇,得到夫君疼爱时,我却只能夜夜独守空房,好几个月都见不到自己夫君一面,我为什么要活成这个样子?”
“而现在我还要被打入冷宫,在那个黑暗的,冰冷的,死灰一样的地方独自死去吗?我不要!”
她转头看向卫婵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又有多恨你,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有一个将我放在心上的夫君,平淡过一生。”
卫婵沅看着娄汐月,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的可怜,她说的这些,自己在前世都深深体会过,受到的是比她更深的伤害,至少,现在她的父兄风头正盛。
可是不论她曾受到多少伤害,都没有想过要去害别人。
陈逾白看出了阿沅眼里的情绪,说道:“娄汐月,你的眼里只看到了你得不到的东西,其实你拥有的很多,如果你不这么做,也许就有机会找到一个把你捧在手心上的人,幸福的过一生。”
娄汐月整个人顿住,很明显,陛下是生了放她出宫的心思,她不可置信的摇着头,闭眼再睁眼时已是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笑话呀,真是个笑话,傻子呀,就是个天大的傻子。”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瞳孔微缩,急速奔向了紫宸殿一处。
“碰——”撞在了一个大柱子上,顿时额头流出一大片血来。
“啊——”宴会上的女眷吓的惊叫了起来。
“月儿!”娄振跑过去抱起娄汐月,“月儿,你这又是何苦?”
娄汐月挣扎着说道,“下辈子,愿爹爹,还是,大将军,而女儿,想去,别人家了……”
娄振哭的撕心裂肺,这个场面,让许多人唏嘘不已。
卫婵沅实在没有想到,娄汐月性格如此的偏执,一个人若把自己框柱,是没办法看见远处风景的。相比于在冷宫等死,这也许是个好结局了。
她自言自语道:“若知如此,我当初应该问神医多要一瓶倾心蛊毒的。”
陈逾白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愿她来生,活的不要如此狭隘。”
看向老泪纵横的娄振,陈逾白心中也不是滋味,“娄将军,娄汐月的尸体你带回去好生安葬吧。”
娄振起身行礼,抱起娄汐月的尸体向外走去。
陈逾白轻声说:“常禄,把这些人都带下去吧,还有栖鸾殿和飞鸿殿的人,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很快上来了几个太监,有两人将三个证人带了下去,剩下的人拿着抹布迅速擦干了刚才柱子旁的血渍。
常禄平缓有力的喊道:“起乐——”
很快,这个刚刚有人撞柱而亡的紫宸殿,又恢复了它该有的气氛,鼓乐齐鸣、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但又有什么在每人个人心里悄悄的改变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新帝登基只一天,有人被处死,有人自绝而亡,有人被废,有人甘愿弃官。而也有人一步登天,官拜丞相,有人加官进爵,有人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用如此浓烈的方式,陈逾白开启了他的帝王之旅。
第110章 馄饨
很快年关将至,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悦延回了北狄,走的时候扑在卫婵沅怀里狠狠的哭了好久。
娄彦从边疆回来,在一次外出采买时和吏部尚书的庶女看对了眼, 虽是庶女身份, 但娄家没有任何反对, 说只要两情相悦就好,皇帝赐婚, 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
卫婵沅作为皇后在宴请宗室、朝臣夫人的时候, 见过吏部尚书的庶女,端庄大方,十分聪慧,是个持家的好手, 如此, 娄家也应该安稳下来了, 等来年有个一儿半女,娄汐月带给这个家的阴影很快就被欢愉所代替。
活着的人终归会忘记,哪怕曾经多么的不舍。
“陛下, 今夜又不能安睡了吗?你看, 奏折, 还有这——么多。”卫婵沅撑着脑袋,看着批阅奏折的陈逾白说道。
陈逾白毛笔一转,用笔杆轻点她的鼻尖,“听话,你先去睡,我再一会就来陪你。”
坤宁宫如今就是摆设,卫婵沅几乎是夜夜都宿在紫宸殿的。
“不了, 我近来突然迷上了话本子,那些民间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在一旁陪陛下。”说着卫婵沅就顺手从软塌边拿过一本,开始看了起来。
话本里的故事总是让人着迷,时间过了多久,卫婵沅没有察觉,心情随着人物起伏,看到伤心处,忍不住眼里蓄满了泪水。
一温暖的手掌,接住了她晶莹的泪滴,“是什么样的故事,竟让我的阿沅流了泪。”
卫婵沅猛一抬头,陈逾白的脸出现在了眼前,他离得很近,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放下手里的书,她也看着他,“是个鬼故事。”
“鬼故事难道不应该害怕吗?你看起来却有些伤心。”
“是个漂亮女鬼的故事。”
“怎么说?”
“她没死前和一个书生青梅竹马,那书生说自己若是考取了功名就回去娶她。她满怀希望等呀等,等了好几年也没等到书生,就去找他,结果发现他已经娶了官员的女儿,很是伤心。”
“失信于人,是这书生的不对了。”
“她去找书生讨说法,书生说是官员的女儿看上了自己,用家乡老母作为威胁。女子想到似乎是书生走后的第二年他的母亲就突然被人接走了。”
“这个书生太懦弱。”
“可那书生不过考取了个小官,是无法抗拒高官的,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趁着高官一家宴请混乱之时,带着自己老母和女子想要逃跑。可惜被高官的人追上,高官气坏了要杀了他们,但高官的女儿求情,说只要那书生肯回头,就饶他们不死。”
陈逾白沉默,垂下了眼眸,“这的确是个伤心的故事。”
“陛下还要听吗?”
“不听了,你都说这是个鬼故事了。阿沅,我让常禄买些欢喜的话本子,别总看这些悲伤的了。”
卫婵沅双臂勾住陈逾白的脖颈,“不好,我要自己去买,陛下什么时候陪我出宫玩玩?”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陈逾白搂住她的腰,“明日就去,我早就说过,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满足你。”
卫婵沅的手指在陈逾白胸口画圈圈,“那既然明日要出宫,岂不是要早起?我们是不是要早些休息。”
陈逾白一下子抱起她,“是要早些休息,但却不用早起,阿沅,我怕你早起不了。”
……
何六安和常禄一个穿着书童的衣服,一个穿着小厮的衣服,文芯和在卫府时一样,跟在装扮成富家郎君娘子的陈逾白和卫婵沅身后,走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上。
进了一家书肆,两人走到话本那一排书架处,卫婵沅先拿起一本看了起来,“将军战死疆场,小娘子……这,不好不好。”又拿起一本念了起来,“公主远嫁……,也不好。”再拿起一本,“人鬼殊途,黄泉……”
卫婵沅气呼呼的说道:“你看,都是悲伤的故事,就没有什么喜悦的。”
陈逾白却把手里的话本子一本一本给卫婵沅翻开说道:“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替嫁女撑起落魄家、还有呀,小娘子终于等到了征战疆场的将军,怎么样,阿沅,我手里的话本子好不好?”
卫婵沅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书架上都是些悲情的故事,而陈逾白面前书架上全都是些轻松的小故事。
她拿过陈逾白手里的话本子递给了等在门口的常禄。
“你选的这些呀,我都看,这下你满意了吧。”卫婵沅撅着嘴,心道,怎么连个书架子也要和自己作对。
陈逾白笑道:“那我要不要让掌柜的把这两个书架换一换位置?”
“最好是。”卫婵沅先行出了书肆。
何六安一听,立马对掌柜的出示了令牌,和常禄两个人就要去搬书架。
卫婵沅听到声音,一回头,看见两人真的在搬书架,忙说道:“我那是说着玩呢,你们快别干了。”
“你呀,刀子嘴豆腐心。”陈逾白让何六安和常禄停了下来,“阿沅,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卫婵沅点点头,突然小跳一下,转身说道:“走,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说着就往前蹦跳着跑去,陈逾白看着止不住的笑,几人跟在她身后,一同向前。
来到一个小食摊,卫婵沅坐下,说道:“老板娘,来……”她数了数人,“五碗馄饨,不不,要十碗!”
文芯站在卫婵沅身后笑了起来,这地方,之前在卫府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来,还有二郎君和秦郎君,这里的馄炖比黄粱寺山下的还要好吃些。
嫁进东宫这么久,锦衣玉食的,她怎么就忘了,之前自家娘子最喜欢的来这样的小摊吃东西了,尤其喜欢拉着二郎君或是秦郎君。
“快快,坐下,这里可是整个帝都最好吃的馄饨了。”卫婵沅招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