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葵没拒绝,叶雾白有点意外,他顺势继续问:“你最近住哪?”
夏葵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不是知道吗。”
他前两天还和和器合作,和器是最清楚她动向的人。
叶雾白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你师傅不是很待见我。”
夏葵不置可否,场面冷了会,叶雾白又说:“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夏葵调侃他:“店长,你怎么老担心我的生计,我兄弟那么多,饿不死。”
她这一声店长说得如此不经意,轻而易举就撩拨了人心,但叶雾白很快发现,夏葵实际上是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了。只不过,他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打算留这里,还是去其他城市看看?”
夏葵反问:“想那么多干嘛,走哪算哪不好吗?”
“什么走哪算哪?”
“我以后混哪行,就看哪行饿不死,对吧,梁队,噢,还得遵纪守法。”她又开始经典自嘲。
梁见空笑着摇头,指着她的后脑勺对叶雾白说:“别听她的,她到哪都能混好。”
叶雾白应和着笑了笑。
她到哪都能混得好,他不就没有机会了?
车子一路开到警局,三人陆续下车,梁见空拉住夏葵,两人落后叶雾白一步。
“干嘛?”夏葵扯回袖子。
“葵哥芳心纵火犯的名声是坐实了,一路上就盯着你看。”
“……”
“可你就专心致志地开车,视线没有朝后视镜偏移一厘米。”
“……开车当然看前面,看后面,我敢开,你敢坐吗?”黑夜里,夏葵奉送梁见空一对白眼。
“哦,我就好心给你汇报下后座的情况。你这么洒脱?”
夏葵挺起背,淡定道:“我哪次不是好聚好散,做不了恋人,做姐妹,现在就做兄弟嘛,不都一样。”
“以前嘛,你那是贪玩。”梁见空一阵见血。
“现在也爱玩。”夏葵顺嘴接住,“你当了爹以后,父爱没地方使吗,怎么开始关心我的私生活了。”
梁见空瞥着她漫不经心的侧脸,心里头明白夏葵不会说出真心话,就像当初没人猜得透她究竟对齐了梵的感情,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被老大卖了吃了大亏,还被对头利用了报恩之心,她就是这样,有时候好像直白真实得叫人难以招架,有时候又好像那些直白不过是她的伪装。
他们这一车是最后到的,其余几人已经被带到不同房间开始录口供。刚才许青带着人出现的时候,昭示着这个夜晚远没有结束。这帮人被围了个正着,章有为心中忐忑,不太确定康琼会不会脑子一热把事情都抖出来,但比起婚外情、性骚扰,他更担心当年实验的事被都出来,当年好不容易隐瞒下来,平安无事过了十二年,要是被掀出来,他的家业就都完了,经历过的当事人应该都会默契地继续保守秘密,可今天还有夏葵、梁见空这些外人在,这就不好说了。
他凑到叶雾白身旁,压低了嗓子:“什么意思,你这就把警察叫来了?”
叶雾白偏过头:“趁热打铁。”
章有为沉下脸,眉心打结:“你不怕把公司的事暴露出来?”
叶雾白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章有为心中莫名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警察打断。
至于胡炎,被带到警局颇有点“刀尖舔血”、“自投罗网”的意思,他本想着稳住叶雾白和和器,今晚连夜出城避风头,没想到叶雾白直接把警察叫来,真是不给人一口喘息的机会。康琼已经完全傻了,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至于叶遂,他是最无所谓的一个,也是第一个跟着走的人。
一切都朝着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任谁今天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都不会想到两个小时后自己回出现在警察局。
从车上下来,走到警局大厅,就这么段路,外头的冷风足以叫人哆嗦,夏葵搓了搓手,抬眼正好瞄到墙上的时钟,这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本应该冷清的警局,因为他们这些人的到来,而显得热闹起来。
许青从二楼下来,一如既往的板正脸,不苟言笑,走到他们面前后,只是略微点头,说:“夏葵跟我,叶先生、梁队跟我同事。”
八个人被分成了几组,包括倒霉蛋包仔,大晚上还有这么多警察不睡觉,等在这里加班,可见这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只是,录口供的过程不是那么顺利,那边胡炎坚决否认收钱帮人买凶,章有为只说贾舟人品不端,以前对自己妹妹有过非分之想,爱而不得,可能有作案动机。
夏葵和叶雾白出来的时间差不多,梁见空早已在走廊上等着,低头拿着手机发信息。叶遂和章有为在他们之后出来,前者什么样的脸色进去,就什么样的脸色出来,只是看起来有些困倦,再多问一句就要爆发的感觉,他只是和叶雾白点了下头,叶雾白也回了他一个点头,父子间无需多言。后者的状态就没那么好了,章有为一出来就直奔向叶雾白,满身写着窝火。
叶雾白已经看到他,但表现得无动于衷,人还是朝着走廊另一头的方向,一副现在没功夫搭理你的样子。
夏葵还在那边跟梁见空说话,猛然听到身后一阵由慢变快的脚步声,她本能的回头,恰好看到一个人影从面前掠过,梁见空已经先她一步反应过来,追向那个人,可还是没来得及,那人转眼跑到叶雾白面前,朝着叶雾白就是一拳。
叶雾白面色不改,身体迅速后仰,抬手挡住了他的拳,拳风全被收在了掌中,只有刘海轻微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三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三个月了。
之前的每一天都感觉度日如年,回头看看又时光飞逝。
收尾收尾,绝不留坑。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7章
两个人定格在对方的目光中, 走廊里只有他们这一小块地方是静止的,而他们的气场相互冲撞又难以避免的融合,过去友情岁月的每一帧正以暴风的速度和强度闪过。
其他人全闻声而来, 那人身后追上来的正是蓄了一晚上泪,终于哭出来的康琼。
叶雾白手上用力, 推开他,轻描淡写地甩甩手腕,室内的白炽灯罩在他的头顶, 顺着垂落的刘海,在他的脸上形成淡淡的阴影,完美契合了他此时漠然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对于他的这番明知故问, 贾疏往后退了两步,他环视着周围,咬肌处轻微凸起, 不住地点头:“我拿你当兄弟, 你告我爸杀人?叶雾白, 叶砚炀, 我不管你是哪一个,这么多年, 我理解你因为大哥死,妈妈死变得越来越极端, 我哪一次不是站在你这边, 你妈当年求他帮忙,他才帮的, 你家出事后,他一直跟我说要好好看着你。你今天瞒着我,搞我爸, 你他妈就是个精神病。”
叶雾白冷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并无愧意:“阿疏,我知道你爸对你很重要……”
贾疏急红了眼,暴躁地打断他:“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你还这么做?”
叶雾白很有教养地等他说完:“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贾疏扯了扯头上的针织帽,十足一个暴躁青年:“是,我也相信,因为我爸不会是凶手。”
叶雾白流露出些许无奈:“我都想起来了,你知道的,我就在现场。”
“你都想起了?”贾疏眯起眼,打量着叶雾白的神情,“你能说出那天晚上每一个细节,但也没法证明这都是真的。”
贾疏说的没错,叶雾白哪怕说得再细致,就算他把那晚贾舟穿了哪件衣服,哪双鞋,说话的时候用了什么表情,在章美心已死,没有第三人的空间里,他说的一切都可以被贾舟推翻。
胡炎和贾舟还没询问完,其他人陆续都出来了,而许青从贾舟所在的房间出来,他的情绪控制如同精密的仪器,做好设定后就不会改变,所以从他的表情读不出什么。许青朝叶雾白走去,视线里自然包括贾舟,他在距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叶雾白和贾疏同时将放在彼此身上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
没想到,许青没有卖任何关子,直截了当说:“贾舟就是凶手。”
叶雾白很平淡地笑了下,意料之中的反应,而贾舟却无法相信,他只是对叶雾白很愤怒,对许青保持了应有的礼貌:“我是贾舟的儿子,这个案子十二年前已经结案,警方也有定论,你刚才这么肯定我爸是凶手,有什么证据,如果拿不出来,到时我要和你们法庭上见。”
许青面对他的狠话,公事公办的口吻回道:“你父亲涉嫌敲诈勒索章美心,我们掌握了相关的财务往来证据,同时,他在案发现场的不在场证明被推翻,我们也掌握了他杀害章美心的证据,而贾舟本人也承认了他的犯罪事实。”
贾疏一愣,懵了好一会:“你说什么?”
许青如同冰冷的机器,没感情地又重复了一遍:“他自己承认了。”
这一秒,贾疏刚才还义正言辞的表情,霎时恍惚,配上他匆忙赶来套在身上潦草的羽绒大衣,多少显得弱势:“不可能,我要见他。”
“很抱歉,他现在不能见任何人,我们将正式申请批捕。”许青说着抱歉,可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叶雾白叹了口气,好心道:“贾老师身体不好,这段时间,麻烦还是照顾着点,毕竟后面还有很多流程。”
他本就长得好看,若收敛起乖张的气势,温文有礼得叫人挑不出错。
贾疏看了他半天,沉默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雾白,你想好这么做的后果吗,你承受得起吗?”
叶雾白波澜不惊,但还是配合地考虑了一会,回道:“有什么后果?”
贾疏上前一步,他们俩身高相仿,轻易就能一眼看到对方眼底的颜色,叶雾白略浅的瞳色,往日总叫人觉得温柔谦和,不曾想,温柔与冷漠只有一线之隔,是他不想再温柔,还是刻意冷漠。
“要我把话说出来吗,我还拿你当兄弟,在你被所有人指责、怀疑的时候,只有我挺你,你过不了自己心理这关,伪装出一个叶雾白,也是我帮你掩护,我爸是第一个帮伯母的,要不是我爸,大哥未必能活过半年。”贾疏拿手指戳了戳叶雾白的胸口,“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认定的兄弟,会想要我们家身败名裂,那么,你舅舅还能高枕无忧吗,公司还能安然无恙吗?”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日月星辰一个轮回,就能两极反转。夏葵可能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充斥着金钱味道的世界里,利益才是最牢固的好朋友,只要勾结够深,就不怕翻车,哪怕翻车,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过于单蠢。
所以,贾疏说出这样的话,象牙塔里呆过的读书人,或许喝酒后,听到有人喊兄弟会有点上头,夏葵还能演得更叫人感动,但回头到洗手间抹把脸,就能把所有假嗨的表情甩得干净。
有多少兄弟只会落井下石,不会两肋插刀。
叶雾白这把刀,插得够深够狠的,关键是他听了贾疏忿忿不平的发言后,依然心平气和,这个时候,他的这种心态和微妙的气场,有些叶砚炀的感觉。
章有为眼皮直跳,他这一晚上跌宕起伏的心情,犹如心电图的曲线,在刚才的询问中,他只肯坦白与康琼的纠葛,把矛头调转向贾舟,至于被问到之前举报叶雾白的事,他翻脸不认账了,只说自己是被康琼利用,误会了自己的侄子。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警方拿出了一堆关于公司当初违法试验的资料,他当场傻了,这些东西早就销毁得一干二净,绝不可能再现人世。
只有一种可能,叶雾白不仅打算把贾舟弄死,还打算把埋藏了十二年的丑事一并曝晒在法律面前,所有人都鱼死网破。想到这里,章有为简直咬牙切齿,气血翻涌,就差两眼一黑晕过去,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狐狸,他以为的小白兔露出的不是兔牙,而是獠牙。
所以,当他走出房间,看到叶雾白和贾疏的对峙,想都不想就冲上去扯住叶雾白的衣领,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是想大家都给你妈陪葬吗?”
“有何不可?”叶雾白由着他勒着自己,面对他们的愤怒,他表现出来的冷静更像是嘲讽,“没有人是无辜的,有人能逃脱死亡,但逃不了道德和法律的制裁,死亡和制裁,二者必有一样等着我们。”
贾疏立即抓住他话语里的漏洞:“那你呢?”
如果当年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这两者的命运,那么叶雾白,你也是其中之一,又该如何自处?
对于这个问题,叶雾白心中早有答案,他的目光平静地穿过这些带着愤怒、憎恶的面孔,看到他们心底,他在那里探寻到他们对他真实的看:看呐,叶雾白就是个疯子,偏执于一个不可能找到真相的答案,把自己陷于荒诞与悲情中,拉着所有人去给亡者陪葬。
他只是个敢于撕裂伪装和平的人。
所以,他能够坦然地把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得到的答案公布与众:“我已经被心魔困住了三十二年,早已在赎罪。”
把那些埋在黑暗里不为人知的隐秘公之于众,对因为挽救一个人而失去了生命和家庭的人说一声抱歉,让母亲临终前的保护变得有意义,而不是他永远的安全屋。
夏葵忍不住转过头,在他的视线里找不到聚焦的点,可能他的思绪正顺着这条走道追溯到那些年,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想。
夏葵突然明白,不是他把所有人树立在自己对面,而是所有人都把他隔离在彼岸,然后他把一切吃下嚼碎咽下,还给这个世界的是温柔的微笑。
第78章
贾舟虽然认罪了, 但不管警方怎么询问案件细节,他什么都不说,一副我认罪, 没必要搞这么麻烦的态度。他不提供线索,没关系, 叶雾白很乐意帮忙,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他就是要把所有曝晒在烈日下。
贾疏和叶雾白算是彻底翻脸,他起初无法理解叶雾白面对他的恳求能无动于衷,叶雾白太擅长掩藏自己, 不论是悲痛欢喜,还是平静如水,都可能是他的伪装。到最后贾疏明白过来, 这一次的叶雾白, 是抱了和所有人决裂的决心, 就算内心波澜万丈, 他也不会叫人发现,这一夜过后, 最难熬的人生一页就可翻过,他被心魔困住了三十二年的人生, 才能放开过往, 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