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贾疏决定请律师为父亲辩护, 叶雾白对此一笑置之,似乎并不为此担心。另一方面,章有为和胡炎进了这个门, 就基本出不去了,叶雾白早就准备好了厚礼等着他们。不是叶雾白手段太高,而是这两位栽在了自以为是的聪明,他们心眼太多,总是想要捞到所有的好,以为这个局他们还能和十二年前一般,找到办法全身而退,从没想过,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辈,反过来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叶雾白和夏葵从警局出来的时候,皓月都已经进入了后半夜的轮值,叶遂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哪怕今夜和叶雾白站在一条船上,共同斗智斗勇了一番,私下里碰到一起,还是略显尴尬。一个不知道正常父亲该怎么跟儿子开口叫他一起回家,一个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造成童年阴影的父亲,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半分钟,好像警局门口的两尊门神,最后叶遂头一扭,不打招呼地走了。
至于梁见空,配合了一场好戏,这个点也累了,没再当电灯泡,叫了辆车先回酒店,临走前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二人。
只留下叶雾白和夏葵,夏葵打了个哈欠,拭去眼角渗出的眼泪,基于礼仪,随口问道:“送你?”
叶雾白自然说好。
两人默契地上车,夏葵没多问,不用导航,直开向叶雾白家。
夜深,劳累,连日来的压力,在这个时候成倍地反噬而来,刚才还不觉,到了车上,暖气一开,困意逐渐涌上头。
“你还回酒店?”
夏葵努力跟困倦做抗争,没听清边上的人说的什么话,直到叶雾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叶雾白:“要不,我来开车吧。”
夏葵硬是抬高眉毛,撑起眼皮,调侃道:“怎么还不放心我开车。”
她分明就是找茬,可在叶雾白听起来,这话配着这静谧的空间,他突然挺想笑的:“你休息一会。”
“我不累。”夏葵撇了他一眼,“你倒是精神很好,这两天应该没少忙吧。”
他确实做了许多事,昨晚几乎没有合过眼,但他现在一点倦意都没有,眼里收纳了今日晚上清明的月光,照进了平静的内心。没错,心情竟是如此平静,这一点可能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夏葵。”
夏葵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地去舔了舔小虎牙,将搭在车门上的胳膊放下,双手老老实实把好方向盘。
现在的叶雾白对她来说,他既像是叶雾白,又像是叶砚炀,这两个人的混合叫她不禁联想到他之前开发的一款新品可可慕斯,入口平滑温柔,后味藏着丝丝苦意。
“你觉得我骗了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她跟他摊牌后,分明闹得不愉快,她走的时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板娘跟他说女孩子哄一哄就好了,可是夏葵本就不是普通女生,她之前交往的都是女生,太了解女生的心理,也了解男生的心理,她哄起人来可比他厉害多了。
叶雾白这个问题换言之就是,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这就是他的小心机。
可是,夏葵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所纠结,直言道:“我只做对的选择,跟你合作能让我获得利益最大化,其他人跟你比起来,我还需要去了解、调查,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我们演戏给人看的效果还不错,不是把他们都给绕晕了吗?”
她果然不是普通女生,在大局面前,并不会未情感困扰,而是以最理性的态度分析现状,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她始终都没忘记接近叶雾白,参与到这个案件的目的,查明齐了梵的死因。
所以,喜不喜欢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叶雾白应该是听到了,片刻后,他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看向窗外,透过玻璃上的反光,隐约看到她侧脸的轮廓。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她的身影,好像只要看到她,他再沉沦的心,都能找到一处安放的地方。
所以,那天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是慌了的。他大半辈子都在“骗人”,一直处于只有扮演好角色,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的状态,以至于在他的观念里,这并不是一件特别恶劣的事,他必须这么做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甚至是一种病态,真实的他究竟是哪一个,不论是叶雾白,还是叶砚炀可能都答不上来。
夏葵对于他们感情的走向没有再表过态,她冷静得很快,完全不受困扰,照样跟他合作,一副称兄道弟的样子,和最初他们相遇时没有分别。
这就是分别,她的态度越暧昧,他越难把握眼下的情形。
夏葵将叶雾白送到楼底下,还特别贴心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就这一句话,叶雾白推开门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右手撑在门框边,稍稍卸力,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你什么时候走?”
“等事情结束吧。”
“打算去哪,有目标了吗?”
夏葵干脆拉上手刹,靠在椅子上回道:“谁知道呢,到时去了火车站看吧,哪个地方有票,就去哪。”
还真是任性的回答,可其实已经说明,她并不想把答案告诉他。
叶雾白忍了忍,终于把心理憋了几天的问题问出来:“你怕我吗?”
夏葵一听就笑了:“我怕你干嘛?”
“怕我这样。”
话音未落,叶雾白突然俯身而来,单手扣住夏葵的下巴转向自己,她略显诧异的神情全然落入他的眼中。只是,她在这短暂的诧异之后,没有抵抗的举动,甚至还勾了勾唇角笑了下,满眼都是无所谓。
只要再近一点,他的吻就能精准无误地落下,可是,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反倒是夏葵,颇觉有趣地盯着他,还恶趣味地朝他吹了吹气:“在考虑怎么亲?”
卸去了叶砚炀的面具,他有些无法从容地面对她的调侃,可是他也无法就此放过。
叶雾白禁锢住她的后颈,立即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她仰起头顺从地接受。如此亲密的事,不久前他们互相无需顾忌,如今却充满了不甘、不安、不忿的复杂意味。而狭小的空间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吻,氛围变得越来越热烈。
“叶雾白……”夏葵稍稍避开他的攻势,“今天累了,想要的话,下次吧。”
叶雾白猛地睁开眼,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平息了会情绪,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问道:“你究竟怎么考虑我们的关系?”
夏葵这个不接受不拒绝的态度,像极了玩弄感情的渣男,可是叶雾白没法说出她一个错处。
夏葵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垂下眼,反问:“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她一直保持垂眸的样子,视线没有一个确切的落点,可能她保持这个姿势只是不想面对两人之间的尴尬。虽然她擅长笑脸迎人,左右逢源,但一些微表情和小动作还是会透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比如她现在已经开始舔嘴唇,深呼吸了两次,这预示着她逐渐开始失去耐心。
叶雾白觉得有些热,不是因为车内的暖气,而是他心里冒出来的烦躁,他听这句话后,精神有些恍惚,突然有些后悔把话问出口,可又想知道答案:“我们应该还没分手吧。”
夏葵抬眉,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成年人,这点默契总该有吧。分手还能做朋友,或者兄弟,我都可以,也算是一次,有意思的尝试。”
情深情浅,究竟以什么为标准才合适?是她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选择相信他的执着,甚至因为他人的诬陷而动怒,还是她一句轻描淡写的分手后能做朋友。
他们的交往在未知、试探、悬疑,剧烈吸引,碰撞之后,跌跌撞撞走向了断头路,路的尽头是一堵满是荆棘的墙,要么打碎它,要么原路返还,只是有人还想痛一次,有人只想放弃。
说到这个份上,这个问题再也胡弄不下去了,叶雾白深吸一口气,憋在胸口,缓缓叹出:“你把我们的感情当作是激情吗?”
“呵。”夏葵闷头笑了,“不会,激情一夜就过去了。我们……”
她掀起眼皮,看着他眼角苦笑的痕迹,神情总算有了几分认真:“我们是爱情,我始终这么认为。”
可是,爱情,它那么美,我们还是趁着它没有消失的时候,让它停在最美的时候吧。
第二天,夏葵很早就醒了,明明昨晚到凌晨才睡着,梦里全是零碎的片段,一会是她小时候躲在包子铺避雨,一会是她在后巷子里追着人打,一会是她在叶雾白怀里醒来。
然后,她就真的醒来了。
酒店的房间又热又干,夏葵没了睡意后,干脆起床,抓过一瓶矿泉水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
昨晚,叶雾白下车之后,她没有马上走,而他站在大门口没有上楼,俩人像是憋着一股气,谁都不肯先走,她摸出一根烟,抽两口,回头看一眼阴影里的人。其实还是有冲动下车追过去,毕竟是有生之年唯一一个让她想要恋爱的男人,她为他打破了多少次底线,甚至让她开始向往做一个普通女孩会是什么感觉。
只是,这晚的烟灭得特别快,她落下车窗,散去烟味,冲动也随之散了。
夏葵还是那个夏葵,感情上输得起。
只是没有那么不在乎了。
第79章
眼下正是十二月, 还没跨年,可夏葵觉得这半年过得比她前半辈子还长。
这天中午,夏葵请几个兄弟吃饭, 这段时间兄弟们帮了她不少,然后难免喝大了。白誉把她带回酒店, 她睡了一下午,直到外头天全部变黑,然后, 被一阵密集的敲门声吵醒。
夏葵把头从枕头里□□,顶着千钧重的乱发,用力撑起眼皮, 晕晕乎乎地辨认着方向,脚才刚落地,门口的敲门声像是等不了这几分钟, 又响了起来。
“别吵了。”葵哥恼了, 趿着拖鞋, 慢吞吞地磨到门口, “狂躁症啊,敲敲敲……你来干嘛?”
何子忧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手捂鼻,嫌弃地连退两步:“你身上这味……”
夏葵木着脸, 低头嗅了嗅, 突然抬头朝何子忧呵气,把她吓得一脸菜色, 死命往后躲,差点撞到路过的住客。
夏葵不怀好意地抱臂靠在门口,吹开挡在眼前的刘海, 笑道:“受不了就走啊。”
何子忧裹紧了大衣前襟,挺直后背,撞开夏葵的肩膀走进房间。夏葵打开灯,不慌不忙地从小冰柜里拿出水,边喝边走到何子忧隔壁沙发椅坐下,对于何子忧嫌弃的表情,她毫不介意。
何子忧本就心情不爽,见到夏葵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胸口一阵烦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赢了?”
这种玛丽苏发言,夏葵挺想笑的,硬是忍住:“不明白。”
她走到洗手间洗脸,外头何子忧继续忿忿不平:“叶雾白就是叶砚炀,他骗了所有人,你不也被他玩了一把?”
夏葵从洗手间出来,正拿毛巾擦脸,看到何子忧已经自顾自在茶几旁的沙发坐下,她便拿起水瓶喝了两口,在正对着何子忧的床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这么好的演技,给点尊重吧。”
何子忧忍不住嘲讽道:“想不到你还挺宽容,心态真好。”
“你呢,这么生气,还喜欢他?”
夏葵随口一问,何子忧瞬间涨红了脸,瞪着她不说话。
夏葵边喝边道:“看来还喜欢。没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分手了。”
何子忧一楞:“为什么?因为他骗了你?”
夏葵慢慢摇头:“因为相爱啊。”
何子忧彻底懵了。
“算了,跟你说也不懂……”夏葵身子晃了晃,急忙单手撑在床上,“我好像还没醒酒,头有点晕。”
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后倒去,倒下去的一瞬间,她看到慢慢起身的何子忧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妈的,中招了。
夏葵这辈子,不是被人陷害,就是陷害别人,不是追着人打,就是被人追着打,以至于她后来都有点不适应不用亲自动手的日子,养尊处优惯了,算计也弱了。
她确实没想到何子忧会直接朝她下手,手段次了点,但勇气可嘉。只是被人下药这种不上档次的计谋,她都能中,和器要是知道,肯定第一个甩手走人,把他这个师傅的老脸丢尽了。
夏葵坐在地上,吃着每天的配餐,默默反思着自己的退化。她一共吃了八餐饭,三天过去了,伙食倒是不错,有个一直戴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每天会给她送饭,因为她手脚被绑着,他会给她喂饭,就是动作比较粗鲁,不等她咽下去就硬塞一口进来。好在她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既然一下子逃不掉,就别跟肚子过不去,该吃吃,吃饱了,找到机会才有力气跑。她也试过跟送饭的人搭讪,可不管她撒泼打滚、温柔可怜、威逼利诱,这人一张死人脸,油盐不进,这么好的手下,叫她一度怀疑这事不是胡炎干的。
她所在的房间四面是墙,没有其他家具,她醒着的时候靠墙坐,困了倒地睡,可是她也没法睡,这里太冷了,没有暖气,她硬撑着缩成一团,成天数着墙上剥落了几块,她还亲眼看到有老鼠从墙角的洞里爬出来,与她四目相望,在她淡定的目光下,鬼鬼祟祟地缩了回去。屋里除了没暖气,还没有灯,对方分明是想利用这种压抑和黑暗给她施压,除了胡炎,她暂时想不到第二人。
只是,他们把她弄这来,又不管她,究竟想要干嘛?
第三天的晚上,送饭的人按时出现,只是他手里拎着的外卖盒好像比前两天多了些。
“每天叫我吃了睡,睡了吃,你们是打算把我养胖卖了吗?”夏葵靠在墙上,强打精神跟他开着玩笑。
那人还是没理她,在她跟前蹲下,将餐盒码成一排。
夏葵吹了个口哨:“今天加餐了,有鸡有鱼,你发工资了?”
“吃吧。”那人破天荒说话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晚餐。”
夏葵没料到他会理她,愣了好一会:“哥们,你哪里人,口音听着不像B市的。”
“B市?你以为你还在那?”那人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