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起去看樱花吗?”我依稀能从他的口型中辨别出这句话。
“修、修治少爷!”猝不及防看见他,我那点醉意通通消失不见了,我不由得惊呼道。
天啊,我还以为他刚刚回去后便回去睡觉了,没想到修治少爷又折返回来了。我并不清楚自己刚刚睡了多长时间,只是看外面天色都快亮了,估计也是睡了有几个小时了。
修治少爷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窗边的?他都没有睡的吗?他不累吗?
这么想着,我连忙披上一件厚厚的外套,跑了出去。
刚踏出房门,夹杂着雪花的风便急促地向我吹来,寒意使我浑身一抖。我自己也是很怕冷的人,猝不及防从温暖的地方来到寒冷的外面时,我的牙齿都在打颤。但比起这些,修治少爷很有可能在外面待了很久这件事更令我感到害怕。
等我来到他的面前时,就看见修治少爷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柔软蓬松的发丝都快被雪染成了雪白,他的鼻子和脸都被冻红了,修治少爷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裸露出来的鸢色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无忧无虑的孩童那般对跑过来的我说道:“幸子,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吧?”
他那样高兴地说,不知为何让我涌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想要哭泣的欲望。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下意识地喊道,将染上自己温度的厚厚外套盖在他的身上,有些着急地说道:“要是感冒了可怎么办?”
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修治少爷后,我浑身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有风吹过时便让我抖得更厉害了。
修治少爷似乎为我无视了他的话语而感到不高兴,虽然依旧笑着,但是脸上的温度却像是降了好几度似的。
可能修治少爷的笑容在他人眼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我自身比较敏感想得多,又会下意识观察别人的神情。修治少爷的笑容变化在我眼里便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那般,哪怕只有半点也会让我感到严重的不安。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平静得不像是普通孩童那般的神情对我说道:“外面好冷啊,能到房里说吗?”
我自然是举双手同意,带着他走进了温暖的房内。
刚走进来,修治少爷便脱下了我刚刚递给他的外套,将那件外套重新穿在我的身上。
做完这些后,他乖巧地坐在我的对面。
我想起刚刚修治少爷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道:“修治少爷的意思是想要去看樱花?”
修治少爷点了点头,看神情是有些期待的样子。可能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想一出便会想要看一出。对于他这样一时兴起的想法,我也没办法去说什么。毕竟是我先说起樱花,而且这种孩子式的性格确实是极为惹人怜爱的。
即使如此,现在我也没办法真的带他去看樱花。我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个时期的樱花根本没有开,就算想去看也看不了啊。”
“不会开吗?”修治少爷茫然地问道。
“在冬天,樱花是不会开的。至少得等到三月份才行。”我发现修治少爷似乎对一些常识性的事情比较苦手。就像是他会感到冷却很难意识到这是冬天来了的意思。
我隐晦地提醒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哼...”他看上去很乖巧地笑了笑,但话语中透露出的却是一种仿佛与世间背道而驰的反叛,连鸢色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一种冷淡的色彩。他说:“我讨厌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我第一眼见到修治少爷开始,他的身上就流露着一种与世间格格不入的气场。他像是被隔绝在了这个世界之外,又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说不定,而这些琐碎的、理所当然的事情会让他陷入一种痛苦之中也是很正常的,并且这种『正常』本身就是令人厌恶的。
这种恶性循环般的痛苦会将人拽入更深的地狱之中。
我沉默了半会儿,觉得继续问下去可能会惹得他厌烦。修治少爷大约是那种不喜欢过度亲密接触的类型,就像是喜欢若即若离的猫咪一样,保持一定距离的关系对他来说可能才是最令人安心的吧。
我并没有傲慢到觉得自己一定要无视对方所有的抗拒与意愿,强硬地破开他的保护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喜好,无视本人的意愿,要求内向的人一定要变得外向,外向的人一定要变得内向,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满足式的傲慢。
倘若要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社会的要求那便更没道理了。因为社会本身就是由个体组成的。为什么其他个体的事情会变成理所当然?
我一边这么认为着,内心又一边为自己过于天真的想法感到无力和嘲讽。只能苦笑着和修治少爷说道:“是啊,我也讨厌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要是真的能够有在冬天里开放的樱花就好了。”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低声喃喃道。
修治少爷撑着脸,说道:“如果真的有在冬天盛放的樱花,那一定非常漂亮吧。”
“那样的话——”年幼的男孩闭了闭眼,用一种仿佛在唱着歌的表情闭上了眼,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将我的尸骸埋藏在那棵树底下吧。”
“在冬日的樱花下,被雪花与坠落的樱花花瓣围绕着化为尘土,很不错吧。”他这样说道。
我奇异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会这样直白地讨论自己的死亡。在芽衣的记忆里,年幼时的她根本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甚至理所当然地让自己的母亲不准死,在对方笑着同意后又天真地放下心来。
但我又想,对于修治少爷这样早熟的孩子来说,能够明白生与死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
我顿了顿,说道:“但...”
修治少爷看向我,他依旧挂着那种笑容,鸢色的眼睛像是压抑着令人呼吸不了的深海,而我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小小声地说道:“但是,在樱花树下吃东西,食物会变得非常美味。如果那时候你吃不了,那可真的太遗憾了。”
修治少爷看上去极为震惊地说道:“是这样吗?!”
“就算是蘑菇也会变得非常好吃哦!”我双手交叉抱臂,认真地点点头。
蘑菇是我最讨厌吃的东西,哪怕失忆了,再次看到它也会产生生理性反胃。我不清楚这是芽衣身体原因还是我自身问题,因为芽衣也很讨厌吃蘑菇。但即使如此,在芽衣离乡后依旧念念不忘的冬木市樱花树下,哪怕是吃到蘑菇,她也会觉得非常美味。
“这么厉害吗?”修治少爷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我虽然忍着没直接笑出声,但眉眼里还是含着笑意,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是啊,也许等樱花开放的时候,你也可以去试一试。”
修治少爷说道:“那好吧。”
他又说道:“樱花树下死亡计划Over~要是让以后在樱花树下吃东西吃得高兴的幸子回想起我的尸骸,那么美味的食物也会变得难吃吧,那样子的我可真是罪大恶极。”
他可真会说话。
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修治少爷并不如他人所说的那样喜欢我。于他而言,我本质上和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他眼里,我又因为某些原因而显得特殊。这份特殊使得他屡次在我面前特意显露出自身的不同,并以此来观察我的反应,就像是怪物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人类那般。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这副笨拙的模样实在是过于惹人怜爱。就像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孩,无论是谁,看到那般情景,只会觉得心中涌现无限怜爱吧?
但我很清楚,我心中的这份怜爱以及对修治少爷强烈的情感通通都只是因为『芽衣』。
芽衣,我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个不懂事的,叛逆又天真的少女。倘若问当初冬木市里认识芽衣的人,想必回答都会是一个不懂事的不良少女。
她也确实过于天真和不懂事,在稀里糊涂地怀孕之后毅然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芽衣发誓一定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成为最幸福的人。
她没有思考自己一个柔弱的、无亲无故的女人在这么个战后社会要怎么独自带着孩子,她只是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望着窗外的樱花,想到:以后一定要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看樱花。
在樱花树下吃东西,连厌恶的蘑菇也变得美味起来,这不是因为樱花树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仅仅只是因为当时的芽衣很幸福罢了。
『幸福』才是最奇妙的魔法。
但芽衣死了,她没有死在梦中的樱花树下,而是死在了冰冷阴暗的小巷子里,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死在了那里。
而至今让芽衣哪怕死去,让我接手了这具本该腐烂的身躯也无法忘怀的执念——那便是她的孩子没有活下来。
芽衣虽然死去了,但她的执念一直缠绕着我,以至于让我看到修治少爷时,心中总会涌现出温柔的情感。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修治少爷在我的心中竟一下子变得如同鬼怪那般恐怖!
这是不对的,修治少爷是无辜的,我怎能放任自己扭曲的情绪继续下去?一会儿怜爱一会儿恐惧,我是何等自私自利,冷漠又傲慢的人啊。倘若这个世界有地狱,那么我一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吧。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人的情绪又怎么是好控制的?更何况我自制力也并不强。
也许,我接下来应该开始远离修治少爷。但不能做得太明显,不能伤到这孩子的心。
思绪混乱的我无意识地思考着将来的打算,忽地看见窗外有一只猫从树上跳下来,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又看了我这边一眼,随后“咻”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我自己是很喜欢猫的,此时看见猫那可爱的神态后连刚刚想的东西都给忘了。等我回过神来,又想起自己身旁的修治少爷。撇去自己刚刚莫名的忧愁,我对他说道:“天都快亮了,您还不回去吗?”说到底,修治少爷昨晚到底有没有休息?
“也许我不该打扰你的?”修治少爷垂着眼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说,您需要休息了?”我无奈地说道:“再过几个小时还要去上课不是吗?”
“你说得对。”修治少爷这么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那么,等一会儿见,幸子。”他这么说着,很快又跑远了。
原本想让他穿着我的外套回去以防感冒的我只能伸着手,目送他的离去。
困意重新涌上来,我叹了口气,带着心中无限的忧愁继续回去睡。
当我醒来,穿好女佣的服装去工作的时候正巧看见了管家。我想和他打个招呼,可他只是沉着脸,表情凝重地越过我,根本没有给半点注意力给我。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麻美小姐。
“麻美小姐——”我还没打完招呼,她就打断了我。
“修治少爷发高烧了。”她皱紧了眉,说道:“幸子,去叫医生过来。”
我一愣,意识到昨晚的事情终究还是让修治少爷生病了,内心不由得有些自责,出声问道:“医生?去哪里喊?”
“对。”麻美小姐揉了揉自己的头,说道:“我这记性。你才刚来,不知道也不奇怪。津岛家有专门的医生,但他不住在津岛家这边,而是住在隔壁那条街上,你过去问大岛先生在不在,那边就会有人告诉你他住在哪里了。”
看起来似乎是个有相当名气的医生。我如此想到。
按照麻美小姐指的方向,我急匆匆地跑出了津岛家,并在那边街上随意拉了个路人询问大岛先生住在哪里,得到对方的回答后我又顺着他指着的方向跑去,最终在一间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远的屋子里找到了大岛先生的家。
“请问大岛先生在吗?”我敲了敲门,问道。
很可惜,我的第一次询问并没有得到回应。想到还在津岛家发着高烧的修治少爷,我咬了咬牙,也不顾自己脸皮薄,用力地拍门,大喊道:“大岛先生!你在里面吗?!”
一阵让人有些头皮发麻的声音后,有些陈旧的门总算打开了,但开门的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反而是与这个形象完全相反的类型。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装扮和服饰都略显华丽的男人,从面容上看虽说极为俊美妖艳,看上去极为受女性欢迎,但他身上那种气场却不像是人能够拥有的。这使得我本能般地对他产生了警惕。
虽然我觉得他大约不是大岛先生,但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他,因而我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岛先生?”
奇怪的男人笑了起来,又或者说根本没有笑?只是嘴唇上化的东西使得他看起来一直在笑那般,他用奇妙的声音说道:“我并不是大岛先生。”
“那你是谁?”我下意识地问道。
男人看着我,用一种奇怪的、犹如鬼怪一般的停顿说话。
“我只是一介普通卖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幸子并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冬樱花,但她还是无意识地拔掉了宰的第一次死亡flag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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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是个对感情(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极度怀疑不信任的人,所以我觉得想要对另一个个体真正地产生情感是很困难的。幸子此时对宰的怜爱除了一小部分是因为自身性格,容易与弱势群体产生共情之外更多的是“芽衣后遗症”。
但她一定会对宰产生真正的亲情的,这就是我想写的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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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普普通通卖药的路过男子登场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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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只是一介普通卖药的。”衣着华丽得不像平凡人,容貌又俊美妖艳得如同摄人心魄的鬼怪那般的男人如此说道。
听到这,我心里疑惑。
卖药的?
一个卖药的出现在医生的住所里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总得让自己的药卖出去。可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我总觉得他并不单单只是个卖药的那么简单。
甚至如同我的直觉,那是一个妖怪也说不定,还是专门去食用贵族家小姐心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