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无法理解, 不过他的性子也不会让他深究,只记在心里,期待着日后或许能有偿还如此恩惠的一天。
至于现在, 他更想要立刻去找一栋海边的房子,要能住得下孩子们,最好离咖喱店近一点, 客厅里能有个吧台就更好了,那样偶尔也能和两位友人在家里相聚……
虽然隔着一片汪洋大海,但是横滨的天空和那不勒斯的天空都是一样的湛蓝,宇智波鼬还记得,小时候, 木叶的天空也是这样的湛蓝,坐在他身边的七夜萤说天空蓝得不近人情。
他问为什么, 女孩子却说不上来, 讪讪道这不是她原创的形容, 只是以前看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现在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宇智波鼬仰视着湛蓝的天空,想他此刻的心情和七夜萤当时的心情或许很接近也说不定。
和织田作之助正式见面后,那个当过杀手,事实上还当得挺不错的男人说对他有种熟悉感。
对方或许没有深究,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宇智波鼬却能明白对方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忍者和杀手都是见不得光的职业,其要求也大都相似,两个曾经都在见不得光的领域里干得不错的人面对面站着,会觉得熟悉也不奇怪。
宇智波鼬坐在原木走廊的栏杆上,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对织田作之助说的那句话。
帮助织田作之助从港口黑手党的泥潭里出来确实很麻烦,比预计的还要麻烦,那个名叫森鸥外,和另一个文豪同名同姓的黑手党首领非常难缠,这样的首领他还是第一次见。
如果是任务评估的话,这件事在最开始就被他划分到不必去管的类别里了。
事实也是如此。
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七夜萤解释太多东西,任由七夜萤去说服对方自己主动选择。
如果不是出于个人意志去做的话就没意义了。
七夜萤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并没有在对方坦诚了自己的梦想后直接说他们可以提供帮助。
如果求助的话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在这之前必须要自己先开始努力去争取才行。
他花了很多时间和心力才把她的想法扭转过来,结果现在第一个打破的居然还是自己。
那种看到有人受苦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甚至不顾对方的意愿强硬地伸出手的做法,那原本不是七夜桑会做的事……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如果是原本的七夜桑的话,不站在旁边冷嘲热讽都算她克制了。
用她曾说过的话来概括就是“神仙不救找死的鬼”。
而之所以,后来她会变成那样,让所有人都信任向往,美好得毫无瑕疵,都是他害的。
是他固执地做了一个找死的鬼,害得七夜桑不得不变成毫无阴霾毫无瑕疵的光,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历史会记住曾经有一个很无私很伟大的人,但她本不该是、也不想是一个很无私很伟大的人。
他希望能找回她献祭过的东西,好不容易才在时间的帮助下做到了这一点,结果现在却是自己先忍不住破了例。
宇智波鼬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说幸运和不幸是相对的话,那么他们之间的相遇到底是他的幸运多一些还是她的不幸多一些。
没错,七夜萤无数次地强调是他帮助了她拯救了她,如果没有那时候走出来坐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花的宇智波鼬就没有之后的七夜萤。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这样的形容很动听,乍看也没问题,但冷静思考的话,真的是这样吗?
那时候他只是心血来潮,走近路从训练场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忍校的同学,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在学校里沉默寡言,经常被调皮的孩子欺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实战课的表现也没印象——说实话,就是一个看过一眼就不必再看的人。
那孩子抱着腿坐在草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本来就很瘦小的身体看上去更加小了,几乎要和佐助差不多大。看上去很可怜的孩子在对着一朵橘红色的花说话,那样子很专注也很认真,就像那朵花真地能听懂她的话,给予她回应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听到那孩子在和那朵花说自己的生活,话语中透露出的一些想法和观点很新奇,很有意思,真可惜只能说给花听。
就是那么日行一善般地在闲暇时光里走出去而已。
谁都能做到的事。
如果那时候走出去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孩子,也一定能和七夜桑产生联系的。
如果那时候不是他出现在那里,几年后,她也不必因为他们之间的联系而付出那么多,最多也就是为村子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而感叹不已,当作素材写进书里,安安稳稳地朝大文豪的目标迈步。
不管她说多少好听的话,他都不会忘记,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那么这个人会得到一个更美好的人生。
……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解决了织田作之助的事后却在临门一脚时放弃,没有通知她这个消息的原因吧。
有人说过人们都会被拥有和自己不同的特质的人所吸引。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只是和他人所以为的恰好相反。
容易放弃的人是他,坚持不懈的反而是看上去毫无毅力的七夜桑。
因为一直在放弃,所以最后退无可退落到了比地狱还要黑暗的地方,如果没有那束连地狱也能照亮的光,那么地狱永远都只会是地狱。
……
这种充满了悲观主义色彩的想法和不近人情的天空似乎很相配,墙角移栽的那几丛栀子花已经从绽开了,香味浓郁得一抓一大把。
不知道栀子花的花期有多长,可是,在花落前,她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
“风景不错呀,不过挺贵的吧这地段,织田作你有足够的钱吗?”太宰治饶有兴致地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
“宇智波先生用北极星先生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我从里面贷到了足够的贷款。”
太宰治发出一声惊讶的语气词,露在外面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已经是不得个文学奖就没办法偿还的恩惠了吧?哎说真的,你说北极星先生会不会有那种能看出别人文学天分的异能力?我怀疑这件事好久了来着。”
织田作之助的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平稳,“应该不会吧,如果有这种异能力的话,她应该会第一时间就用这个做理由来劝我。”
太宰治深以为然,“说的也是……不过宇智波先生最近又盯上贫民窟里的一个人了哦。”
一阵又一阵的海风吹过。
织田作之助望着海,想了想,道:“那个人是在堆积筹码吧。”
“哎?”太宰治不解地扭头,“怎么说?”
“希望北极星先生快点回来,所以做了一大堆事,准备好了一大堆理由,只需要一通电话,在国外的人就能立刻回来。”
“……可是他没有打电话?”
“没有。”
“唔……真是别扭的人啊,不过身为文学家的丈夫,这样说不定正好。”
“我倒觉得……如果想要对方回来的话,就要坦率地告诉对方。这样才对。”
“哈哈哈哈,你的话就会这么做吗?织田作。”
“大概吧。不过他有把北极星先生的电话号码给我。”
太宰治捧起了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希望你能联系北极星先生吗?哎话说回来,北极星先生是去看久别重逢的朋友不是去和初恋情人见面对吧?”
“我也在考虑要不要联系北极星先生。”
友人的事比文豪八卦要更重要。
太宰治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所以呢?”
“还是不要了吧。根据我的工作经验,我不是很擅长介入到这种事里,万一适得其反的话就不好了。”
太宰治想起织田作之助还是港口黑手党底层人员时负责调解一个高层出轨的事件,不由点了点头,“有道理,帮了这么大的忙,还是不要恩将仇报的好——昨天安吾联系我了。”
提到了这个名字,周围全都是一阵又一阵的海风。
因为宇智波鼬的行动而暴露的异能特务科卧底坂口安吾,他们的友人。
织田作之助开口,平静的语调,“太宰,不要生他的气了。”
“不哦,我不生气,”少年的声音很轻,不是底气不足的那种轻,而仅仅是轻,轻得就像一阵海风,“我只是再度确认了而已。”
披着黑手党标配的黑风衣的少年学着友人的模样望着海,鸢色的眼眸中闪过憧憬与渴望。
那是对结束生命的憧憬和渴望。
“不想失去的东西,终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从拥有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失去的倒计时。北极星先生那天对我说有这么一首诗——「你说/你不爱种花/因为害怕看见花一片片的凋落/所以/为了避免一切的结束/你拒绝了所有的开始」。那时候我问北极星先生,问她难道就不害怕失去吗?”
对于人生而言太过年轻,年轻得甚至都还没有合法饮酒资格的孩子眺望着海的尽头。
“’你肯定已经尝过失去的滋味了,可是现在你还站在这个世间,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她这么说,狡猾又不负责任。”
“这样啊。”织田作之助平淡地附和了一声。
“结果最后只剩我还留在组织里啊。”
“你不想干的话就试着辞职吧。”
“不可能的。我和织田作你的情况不同啦。”
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他们的风衣有时候被风吹得鼓起来,有时候又露出了飘扬轻盈的形状,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两面风中的旗帜。
第145章
“关于右拉和卢克谁才是’影子‘这个问题在文学批评家圈子里可是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啊, 不过单纯就一个读者的视角去谈的话,我觉得右拉才是那个穿针引线的影子——太宰君你觉得呢?”
“在最后的结局里,卢克去到他们少年时候的秘密基地,发现了那里无人收敛的尸骨, 恍然大悟自己也不是最了解右拉的人, 世界才是。但是世界不关心……Boss, 我以前以为你很像金鱼眼, 同样都是从战场上离开的战士,同样对战争感到失望, 同样……会做一些我们一开始无法理解的理论上的最优选择,但是事实证明,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模板的话, 所谓的阿克夏记录一样的东西要更适合去形容你。”
“真是过分呐,我也是有血有肉, 活生生的人啊太宰君,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组织的最高利益, 为了守护这座我们深爱着的城市,不是吗?”
坐在森鸥外对面的绷带少年垂下了眼, 他平平的唇线似乎有某种暗喻。
森鸥外的目光落在了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上, 这曾经是一双救人的手, 但更多时候,这是一双替人结束痛苦的手。
黑手党组织和军队其实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区别,他们都是出卖暴力的集团, 而暴力, 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权力。
谁拥有的暴力越多, 谁的权力就越大。
所以港口黑手党才会是横滨夜晚的无冕之王, 所以他——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命令才会是横滨夜晚的铁律。
无论在太宰治这个心思敏感又脆弱的孩子眼中他的做法有多不近人情且多疑,都不能否认他的选择确实是理论上的最优解。
因为他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因为港口黑手党是拥有制裁横滨权力的一份子。
为了一个微小的可能就牺牲一队士兵甚至一个军队,这样的做法在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看来是冷酷无情的,但只有这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森鸥外不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无论是将收养了五个孤儿的织田作之助当作棋子,还是利用异能特务科卧底坂口安吾去接触Mimic,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这些损失都可以接受。
宇智波鼬的存在是意外因素,但是这个意外因素显然也没有和他为敌的意思,那么到目前为止,他的决定就依旧是正确的。
太宰治可能无法立刻接受,他理解,但孩子总要长大的,而一旦长大了,许多不能接受的事也会变得稀松平常了起来。
这就是人生。
“我们以前也经常开这样的文学沙龙呢,只有我和你,在诊所没有病人来的时候。说起来,那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啊,太宰君。”
太宰治垂着眼,多年前过大的黑风衣此刻已然合身,至少不会出现宽大的袖子把他的手都遮住,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鬼那样滑稽的画面。
森鸥外没有把办公室遮光的落地窗升起来,昏暗的灯光以及暗红色的主色调让这片空间充满了沉郁的氛围,就算下一秒他们中的某个人拿出一本按着血手印的书也不会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那件黑风衣就像是要把穿着他的人一点一点舔舐干净一般。
“比起和你说这些,我倒更愿意去找北极星先生讨论,”太宰治的声音很冷漠,语调显得漫不经心又轻佻,仿佛是个刻意和大人做对的小孩子,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彰显自己的存在,“人家长得又好看说话又温柔,我好喜欢的。而且她才是真正拥有话语权的人吧?”
话音刚落,太宰治就后悔了。
他多此一举了。
不该说最后一句话的。
是……
然而让太宰治惊疑的是,森鸥外竟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飘飘地放过了他,转而谈论起他当上干部后可以选择一名直属部下的事。
太宰治怀着行走于刀山上的谨慎和压抑得很深的敌意和森鸥外说完森鸥外要说的那些正事,准备离开这里,才走到门口,昏暗的房间中最光明的位置同时也是最黑暗的位置处传来了黑手党首领带着笑意的声音。
“太宰君,我是不会担心你对组织不利的。”他甚至都没必要继续防患于未然,将太宰治赶出组织。
过于聪明的少年,爱好自杀的少年,深陷黑手党的少年。
森鸥外注视着少年纤细而僵硬的背影,是他送的太宰治这件黑风衣,按照黑手党的规矩,他是太宰治的指引者,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