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七夜萤迫不及待地扭头看过去,要揭露笑声背后的秘密。
宇智波鼬第一次抢先了。
“米兰·昆德拉《雅克和他的主人》。对吗?”
七夜萤一愣,继而失笑,“我说过吗?我都忘了。”
“没事,我记着呢。”
“好叭!那就往前走!”
“哎?这个方向一直走的话会到万国的领地吧?”罗宾有些担心地说。
“这不是刚好吗?”特拉法尔加罗打了个哈欠,“你不是要找历史正文吗?白胡子说Big Mom那里有块历史正文,我们去偷看一下。”
“哟嚯嚯嚯~‘空白的一百年’吗?真适合当乐曲的名字呢~”
阳光下,小船不疾不徐地向前航行,迎路开出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第128章
昏暗破旧的黑诊所中, 十几岁的少年摆了摆缠满了洁白绷带的手,晃了晃缠满了洁白绷带的脑袋,对坐在最阴暗的地方的男人说:“你看过北极星的《童话故事戏仿集》吗?”
那个坐在最阴暗的地方的男人, 他有着一头披肩的黑色直发,紫红色的眸子在缺少光线的环境里呈现出一种血液将凝时的滞色感。
这个男人披着一件满是褶皱却意外很干净的白大褂,胸前口袋上插着一支笔,有一缕发丝刚好触碰到钢笔的笔帽。
黑诊所的医生注视着一身孩子气的自杀未遂者, 露出了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
他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少年便讲述起了书中的一个故事,用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的口吻讲述起了幸福天真的孩子耳熟能详的那个故事。
《灰姑娘》
在童话故事里, 灰姑娘虽然被继母和两个继姐虐待折磨, 但在仙女教母的帮助下, 她获得了漂亮的公主裙、水晶鞋、南瓜马车,成功去到了王子的舞会并赢得了王子的放心。
当仙女教母的魔法失效后,灰姑娘遗失了她的水晶鞋, 王子便借着这只水晶鞋在全国寻找让他钟情的少女。
两个继姐想要穿上漂亮的水晶鞋成为王子的王妃, 可是他们的脚太大了, 穿不进去,于是他们砍掉了自己的脚趾和脚后跟。
然而王子又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如同梦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共舞的美丽少女呢?
童话故事的结局当然是王子顺利找到了灰姑娘,而虐待灰姑娘的继母继姐们也得到了应得的悲惨下场。
真是美好的童话故事啊, 让天真单纯的小孩子对他们并不认识的世界抱有美好的期待,从中汲取力量努力长大。
身上缠满了绷带的少年讲述的就是以《灰姑娘》为原型的故事。
在北极星笔下, 整体的故事脉络并没有改变, 唯一改动较大的就是主角。
《灰姑娘的姐姐》
故事开篇便是灰姑娘成为了王子的王妃,继母和继姐也狼狈离开了灰姑娘父亲的豪宅, 远走乡下。
灰姑娘, 或者该称呼她为辛德瑞拉王妃的继姐不甘心自己富裕的生活陡然消失, 成日咒骂不休。
正如灰姑娘的痛苦引来了仙女教母一般,灰姑娘的继姐崔西里拉的痛苦也引来了拥有魔法的存在——乌鸦魔女。
被微光笼罩着却暗淡无光的少年语气呆板地讲述着,“乌鸦魔女对崔西里拉说:‘你的痛苦真是美味啊,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崔西里拉很害怕,可是心里却又生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兴奋,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问乌鸦魔女:‘你是来帮助我的吗’?”
少年用缠着绷带的手指抚摸缠着绷带的手背,面无表情道:“乌鸦魔女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在崔西里拉恐惧的目光中用力地点头,高声说:‘当然啦崔西里拉,我当然是来帮助你呵护你的。辛德瑞拉有她的仙女教母,而你,我可爱的孩子,你也有法力强大的乌鸦魔女做后盾’!”
少年继续往下说,说崔西里拉是如何被乌鸦魔女的花言巧语给蛊惑,对自己的亲姐妹下手,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对不相干的陌生人下手,崔西里拉通过这些恶行以及邪恶的仪式得到了许多想得到的东西,可她最想要的东西——属于辛德瑞拉的一切却依旧没有得到。
崔西里拉的心逐渐疯狂起来,她始终不满足,对总是用一副轻佻的态度对待她的乌鸦魔女也丧失了恐惧,她开始要求乌鸦魔女帮她从辛德瑞拉那里夺回属于她的一切,比如王妃的位置。
乌鸦魔女劝告她,嘲笑她,可是这却越发坚固了她的决心,最后在她坚定的要求下,乌鸦魔女只好勉为其难地为她出谋划策,给她提供魔法的帮助。
崔西里拉于是信心百倍地回到王都,期待着自己取代辛德瑞拉的位置,成为王妃后要怎么狠狠地折磨辛德瑞拉。
可是崔西里拉失败了。
在被投入大牢,即将被斩首的时候,崔西里拉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失败。
乌鸦魔女在肮脏发愁的牢房中显形,轻轻地叹了口气。
崔西里拉开始质问责怪乌鸦魔女,并要求她立刻把自己救出去。
绷带少年说到这里,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扯了扯嘴角,注视着男人的眼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
“乌鸦魔女是这么拒绝崔西里拉的,森医生。”
“‘事情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善良单纯的辛德瑞拉能遇到帮助她一生幸福的仙女教母,卑劣丑陋的崔西里拉就只能遇到把她害得更惨的乌鸦魔女。事情就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被神明和魔法宠爱的小天使,能够在这片大陆获得任何位于善的一侧的恩惠不成?”
在森医生始终未曾改变的微笑下,绷带少年懒洋洋地坐在木椅上,有气无力——或说漫不经心地抬了抬过分纤细的手,清澈的嗓音第一次带上了感情。
“这个不像童话故事的童话故事告诉我们要小心了,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孩子们啊,遇到从天而降的帮助时要记得反思一下自己,如果没有童话主人公一般的善良品德的话就别期待自己遇到的是仙女教母。你说是吗?森医生。”
森医生露出了思考着什么的表情,然后加深了脸上的笑容,“那么,太宰君,乌鸦魔女很糟糕吗?确实,一般人的话都不会在有仙女教母的情况下选择乌鸦魔女,但是事情总有例外,迷失了道路的孩子回答这是他的选择,是他选择的迷失,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森医生,森鸥外的目光无限接近怜悯。
“所以迷雾中才会有乌鸦魔女的存在。”
森鸥外如此说。
对于森鸥外的解读,名为太宰治的少年并没有给予回应,他只是瘫坐着,或许在等待体力恢复,或许仅仅是瘫坐着,等待着随便哪种未来。
他的脑海中有许许多多的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属于小孩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可笑的,让太宰治感到有一丝荒诞的是,即使小孩子长大了变成了大人,童话故事也不会消失,依旧存在于记忆深处,无偿献出数不尽的幻觉和诱惑,绝望与孤独。
那绝不可能是仙女教母的产物,而只有可能是乌鸦魔女的恶作剧。
是的。
童话是魔女给予所有小孩子的恶作剧。
这么想着,太宰治抬了抬眼皮,叹了口气。
“正如森医生你说的,这是我选择的迷途……啊,应该说终点要比较合适吧?但是……不,就算用迷途来称呼也没什么问题。没错,’死‘,就是这样的东西。”
肯定了自己的第一反应后,太宰治才继续道:“这是我选择的迷途,是我自己选择的。如果在这个故事中存在有乌鸦魔女,那么这个乌鸦魔女的本相也只会是’死‘,而不是你。简而言之,下次请不要再打扰他人的自杀行为了。”
“医生救人是天经地义的吧?”森医生笑着反驳。
太宰治无意在这个命题上和森鸥外辩论,他只是想要排除这个人所代表的意外因素,而对方的回答又暗示着所谓的麻烦。
“对我的人生毫无助益,却对我的死横加指责,大言不惭地说出我的生命十分珍贵,值得拯救这种话的人,所谓的’道路‘就是为这种人而设的吧。森医生,你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是吗?
森鸥外突然地想起了战场,他曾是一个军医,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在横滨的黑暗中无证经营诊所的民间医生,离战场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远。
唯一的联系便是鲜血和死亡。
大概是太宰治终于从自杀的后续影响中熬了过来了,恢复了力气,他缠着一身的绷带,那绷带的数量和表象极具冲击力,让人完全辨别不出他到底是使用了什么自杀方式才会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缠着一身的绷带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去。
森鸥外并未挽留他,只是纤细的少年打开门离开时漫不经心地想,他们终将再会。
青涩的果实终将成熟,迷途的羔羊会在牧羊犬的指引下回到肥美的草地。
被墙阻隔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且消失后,森鸥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了问太宰治会不会法语。
北极星的作品日译本只有短篇小说集《童话故事戏仿集》和长篇小说《宝石岛》,但她的旅行札记也很有趣,只是这只刊登在法国一本杂志上,没有国外发行本,也没有译本。即使能够通过一些渠道订购,但是读不懂法语的话就白费了。
下次。
森鸥外想。
下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要提醒那孩子,有空的话学一学法语,北极星闲谈式的文章中所流露的思想比玩闹般的童话故事改编要更加吸引人,如果没读过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错,用那孩子的说法的话就是,在没有读完北极星全集之前就去死的话也太可惜了。
啊……
既然想到了这里……
森鸥外从旋转椅上站了起来,打开药品柜,找私房钱似地翻找了半天,最后翻出一本都卷边了的文库本。
看到这本书,森鸥外就又想到了战场,因为他是在战场上阅读的这本书,取自一个重伤没救了的同胞裤兜里,奇迹般地没有沾染任何鲜血。
第129章
这或许是他在家乡时最爱看的书, 以至于都带上了战场。
那时候的自己这么想着,在简陋的临时医疗据点中伴着同胞的悲鸣声翻开了第一页。
《居哀镇的摩尔索》
这本书里讲述了一个居住在法国乡下一个名叫居哀镇的小乡镇里的医生摩尔索的人生故事。
摩尔索是一个严谨自律的人,有洁癖, 不爱热闹,从来不去酒馆,也不抽烟,喜欢昆虫和鸟类, 经常在平淡无奇的自然风景中感叹落泪,拥有着比大多数表情更丰富的人还要细腻敏感得多的内心。
他的母亲说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孩子, 他的父亲说他是个木头呆子, 将来肯定讨不到老婆。
不过出乎他父亲意料的是, 摩尔索在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子爵的女儿,很是在镇上长了脸。
第一个晚上, 森鸥外就看了一半的故事情节, 一言以蔽之就是“居哀镇的摩尔索的人生经历”。
森鸥外有预感剩下的故事情节也能用同样的话概括。
这本书讲的就是居哀镇的摩尔索的人生。按部就班地上学、考试、游玩、阅读……仿佛作者某一天随便选了一个人, 用一点零钱换来了对方几个小时的时间,听对方说自己的过去,随便一个人的随便一些过往,或许有波澜, 但是既然都说了是随便一个人,那么那波澜放在书里也显得过于普遍而无趣。
顺叙的叙事方式和平铺直叙的笔触, 冼练的文字和寻常的生活。
苛刻一点的目光去看, 森鸥外实在不能接受会有人喜欢这本书喜欢到连上战场都不忘带着它,连杀人都不忘带着它, 临死前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它。
无法理解。
森鸥外甚至觉得这或许就是这本书最独特的地方了。
被人带上战场, 放在和家人的照片以及情人的书信同样的地位。
流水账一般的故事让森鸥外实在提不起兴趣, 虽然不能说是一个糟糕的拙劣的故事,但是森鸥外觉得“无聊的故事”才是更加悲惨的评价。
如果有哪个作家的书被评价为让人连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的话,那么稍微有羞耻心一点,该作家也该从此封笔,隐姓埋名,承认自己并不受文学之神的宠爱,接受读者的无情的裁定。
但是缘分的存在自有其魅力。
彼时正是战场,但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森鸥外都不会第二次翻开这本在经历战火的洗礼后显得格外破旧,仿佛已经熬过了岁月的考验一般的故事书。
本着做事要有始有终,关键是反正也没其他的事可做的无聊心态,森鸥外再度翻开了这本书。
由此可知,至少《居哀镇的摩尔索》还没有变成最糟糕的那种作品——比无聊更无聊的作品,让人情愿做其他不想做的事也不愿意翻开的作品。
伴奏依旧是同胞的悲鸣,森鸥外已经习惯了这些悲鸣与呻|吟。
事实是,当你听久了,你甚至能够注意到那些声音中蕴含的神奇的韵律。
这是只有生活在战场上的人或别的什么存在才能发现的属于音乐的奥秘。
瓦尔基里跳舞时的伴奏中蕴含的就是这样的韵律,在这样的音乐下女武神献上她的双唇,给战士带来死亡的安眠。
《居哀镇的摩尔索》后半段依旧是摩尔索按部就班的人生,和恋人订婚,因为地位差异被岳父鄙视,工作,结婚,买房,过年,怀孕,生子……
森鸥外看书的速度很快,毕竟这本书的剧情平淡得丝毫不必费力,文笔也简单朴实,稍微健谈一点的人耐心一点都能写出来的东西,他很快就快要看完了,同胞的死亡声在书页的翻动声里夹杂着,故事已经到了摩尔索的形象和他父亲的形象合为一体,他儿子的形象又和年轻时候的他合为一体。
等到摩尔索的儿子也成家立业搬出去住后,一对年老的夫妇的生活就显得更加平淡无聊了。
终于,第三个死得无聊的人在故事里出现了,继摩尔索的父母之后,摩尔索的妻子也在摩尔索的人生中躺上了那张病床,那张睡过两个死人的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