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衡玉笑。
她给自己掐了个结界,雨水还没有滴落到她身上就全部被结界隔绝开了。
他们此时行走在叶子枯黄的银杏林里。
衡玉笑容明媚,眉眼张扬,身上的鲜活之气好像要生生把这片笼罩着暮色的银杏林彻底点亮。
了悟双手合十:“贫僧不知。”
这个回答让衡玉哑然。
她不再说话,往后面走几步从了念小和尚手里拿过自己的油纸伞撑开。
毕竟支起结界挡雨还是很耗费灵力的,她老老实实用伞挡雨比较好。
了悟重新把话题移回到逍遥子身上:“逍遥子此行是为了给范长平报仇?”
“应该是。”
“他可知晓了范长平被邪魔之气侵蚀一事。”
见衡玉点头,了悟神色平静:“那贫僧与洛主走上一遭,去见一见那位逍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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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那里还时不时响起轰鸣声。
显然,那位逍遥子够固执,一直在想办法破了她的结界。
“别砸了。”衡玉远远就出声喊道。
逍遥子猛地转头。
看到衡玉,他脸上先是错愕,逐渐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后,逍遥子脸色一点点涨红,愤怒之意在他胸口激荡着。
“你刚刚一直不在院子里!?”
“前辈说笑了,我可没兴趣一直待在院子里等你攻破我的结界。”
逍遥子正要再开口怒斥,余光扫到衡玉身后那徐步走来的了悟,逍遥子脸上的愤怒之色凝滞下来,然后逐渐消失。
眨眼之间,他就恢复成初见那般彬彬有礼又高冷的模样。
“这位可是无定宗来人?”
了悟双手合十:“贫僧佛号了悟。”
道门与佛门关系本来就不算和睦。
虚空盟更是分外仇视佛门中人。
此时一看到了悟,逍遥子对衡玉的所有敌意都转到了悟身上了。
逍遥子抬起拂尘,目光危险地紧盯着了悟:“原来这位就是佛门之光。”
“佛门和道门之间难以共存,贫道早就想找无定宗的佛子坐而论道,看看佛门和道门之间到底谁更胜一筹。择日不如撞日,佛子今日可能抽得出时间与我论道?”
衡玉:“……”
没想到这位气质清冷的佛子居然还是个拉仇恨能手。
他一出场,逍遥子都忘了自己此行是过来给徒弟报仇的。
“阿弥陀佛。”了悟平静道,“贫僧不知,佛门和道门之间为何难以共存?大道三千都能共存,更何况只是里面的两条分支?”
“逍遥子刚刚那话,就像是在说海水分流,有两条并行的支流肯定会造成竞争。但事实上,这两条支流不仅不会竞争,还分别绵延到远方,泽被四方。”
言语交谈之间,两人境界已经高下立判。
佛道之间有争端吗?
本应该没有的。
只是逍遥子非要争个输赢罢了。
逍遥子一个几百岁的人了,生生被一个后辈点评得面红耳赤:“你……你……”
衡玉看向了悟,随后抿唇轻笑起来:佛门之光的确风采过人。
他总夸她辩才一流,其实他辩才也相当高超。
逍遥子恨恨咬牙:“不愧是无定宗佛子,那传说中的先天佛骨啊!”
听到这话,衡玉目光落在逍遥子身上,眉梢微扬。
――难道逍遥子知道‘先天佛骨’背后的秘辛?
她目光流转,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了悟拨弄着念珠,没有回答逍遥子的话。
逍遥子冷笑道:“怎么,难道你只会逞个口舌之利吗?”
了悟抿唇,不欲与他相争。
但若是此时退却,倒像是他怯了逍遥子咄咄逼人之势般。
在这个时候,了悟就想起前段时间衡玉告诉他的那番言论。
――时金刚怒目,时菩萨低眉。
面对这般恶语,面对这种咄咄逼人的人,一味忍让难道就是对的吗?
了悟刚要看向衡玉,他就先一步收到衡玉的传音。
衡玉传音说:“面对这般恶语,为何不学一学那金刚怒目?”
“他非要争个高低,那我们就把高低论给他看个清楚明白。”
了悟轻叹一声,目光落在逍遥子身上:“你想做什么?”
逍遥子目的达成,他冷冷笑道:“你说佛门和道门不争高下,今日我偏偏要与你好好相争一番。我们就比传道的方法吧,看看谁在传道一事上更厉害一些。”
第二十三章
众所周知的传道方法, 基本都是开坛讲法。
《大陆典籍》中曾经记载过一件事,当年无定宗创始人开坛讲法,甚至有修士从大陆最东边千里迢迢慕名赶到大陆最西边, 只为聆听无定宗创始人宣讲佛法。
衡玉轻笑, 语气带着几分促狭:“何时开始比拼, 又在哪里传道, 不会就在这华城里传道吧?”
这华城可是无定宗势力范围。
道门的人很少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是在这里传道。
逍遥子为人是暴躁了些,但的确不是个傻子。
他会提出这种比拼方法也是因为他心中有所成算。
逍遥子一甩拂尘, 对了悟说:“我也不欲占你这个小辈的便宜,实不相瞒,我要用的传道方法是我早已想好的,但因为前些日子闭关修炼耽误了时间, 这才一直没有推广开。所以比拼就定在半月后吧, 这段时间里你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方式赢过我。”
虽然说着‘不欲占小辈便宜’,但提前想好传道方法, 毫无疑问会占不少便利。
不过逍遥子直接把这件事摊开来说, 这种做法倒是让衡玉对他改观不少。
至少,不失之磊落。
“至于传道的地点……就在百里之外的平城吧。”逍遥子补充。
听到‘平城’这个地名, 衡玉瞬间想起有关这个地点的不少事迹。
――平城这个地方属于五大邪宗中, 幽冥宗的势力范围。
那里也是属于凡人和修士混住的地界。
但平城可没有华城这里这么平和。修士斗法殃及凡人是时常的事情。
因为种种原因,平城那里很少有皈依佛门的人,倒是对道门比较有好感。
这么一来,其实还是逍遥子更占便宜些。
衡玉扬眉浅笑, 目光落在逍遥子身上时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
逍遥子敢提出这种比拼方式, 就不会在乎衡玉这种戏谑讥讽的眼神。
他手持拂尘站立着,等待了悟给予回应。
“阿弥陀佛, 那就如此吧。”了悟拨弄着念珠,平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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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拼的事情就此定下。
逍遥子脸上带出一点愉悦。
但很快,他脸色又彻底冰冷下来,目光移到衡玉身上。
衡玉微笑:“前辈还有何要事?难道是因为你那弟子的事情?”
她指了指身旁的了悟:“我不会拿邪魔之事开玩笑,而且无定宗佛子就站在我身旁,他可以为我作证我话中的真实性。”
逍遥子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承认衡玉说的是对的。
这位可是无定宗寻觅万载才出现的佛子,被佛门寄予了种种厚望。
别的事不好说,但无定宗佛子都说他那弟子入了魔,逍遥子再瞧不上佛修,也相信佛子的判断。
他深吸两口气,有些敷衍地朝衡玉这个小辈拱手,出声道歉:“此事是贫僧误会了,告辞。”
转身离开时,逍遥子的背影有些狼狈。
想到自己那被邪魔之气侵蚀的弟子,逍遥子心中又升腾起一丝难受来:从他把长平收入座下开始,他就一直在悉心教导长平。但他是不是没把这个弟子教好,明知道长平心有执念,却以为这种执念会随着时间散去,所以不曾好好开导过长平,终让长平惹下如此大祸。
逍遥子心中的懊恼悔恨,衡玉完全不得而知。
在逍遥子离开后,衡玉走到屋檐下,看向了悟和了念:“既然都到我的住处了,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水,顺便聊聊传道的事情。”
了悟微愣。
他温声婉拒:“传道的事情自有贫僧和师弟烦恼。”
和逍遥子的赌约也好、为佛门传道也罢,本就不是她的责任。
“主要是我乐意。”
衡玉伸手推开院门。
在她没有启动院子结界时,这个院子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小院而已。
“千金难买我乐意,现在就看你乐不乐意进来用杯茶水、让我插手传道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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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三人自然不能坐在院子石凳那里。
衡玉引着了悟和了念走到专门待客的大厅,还给他们泡了杯茶水。
茶还是出门前她师父游云给的,泡出来后茶水先涩后回甘,很符合了悟的口味。
喝完一杯茶,衡玉问:“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传佛道招收信徒的?”
这个问题是了念小和尚回答的。
了念说:“我们宗门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走出宗门开坛讲解佛经。平日里施粥施医,帮百姓们解决些麻烦。如果遇到什么修士为祸一方,我们会及时赶去解决麻烦,让势力范围内的百姓们能过得安居乐业。”
衡玉等了片刻,发现了念正盯着她看。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就说完了?”
了念用力点头。
衡玉拧眉:“你们传道的手段未免太单调了些。”
了念茫然:这还不够吗?
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平稳安逸的日子,他们就会自发信仰佛道。
这千百年来,无定宗都是这么做的。
对上了念茫然的眼神,衡玉多补充了一句:“我猜道门中人在招收信徒、宣扬道法时,绝对也是用同样的手段。”
了念想了想,发现佛门和道门的手段的确颇有异曲同工之感。
“洛主的意思是……那逍遥子肯定想到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我们这边也该想些特殊的方式来做应对?”了悟突然插声。
衡玉点头。
她认可了悟的说法:佛道之间没有争端,是它们的信徒产生执念,才非要为两者争个高低。
但这世上多是俗人,能想得这么通透的终究是少数,如果在这场比拼中了悟输了,估计接下来这沧澜大陆就要多出很多质疑佛子了悟的流言蜚语。
即使他不在乎。
但她不希望这位风光霁月的佛子输掉比试。
“洛主有什么想法?”了悟问她。
衡玉暂时也没什么想法。
不过她现在掌握的信息不多,衡玉细细询问起佛门的不少事情。
一直到外面天色暗下来,了念这个还不能辟谷的练气期感觉到饿了,了悟起身提出告辞。
送走了悟后,衡玉站在院中练剑。
把灵力附着在笔尖上,边练字边练操纵灵力已经有半个月时间,她现在使用起体内灵力来越发如臂使指。
要知道,在她刚来到这片大陆的前三个月里,她灵力外溢程度很厉害。
“看来练字这件事完全可以继续。”
“我刚踏入筑基巅峰,想要冲击结丹期至少要个一年时间。这段时间就踏踏实实练剑和练字吧。”
敲定好接下来的修炼路线,衡玉继续练剑。
她练的,是最基本的挥剑动作。
挥剑是剑道最基础的一项练习。
横刺、斜挑,每一个动作看似随意。
但身为修士挥剑的时候体内灵力要随着剑招一起动,所以每一剑挥出都必须考虑到经脉灵力走向都有其固定的轨迹。
原身走的路线是媚修一道,她现在弃修媚术转修剑道。
但不是说一个修士用的武器是剑,她就可以被称作剑修了。
一名真正的剑修格外讲究剑道基本功,有时候只是一个拔剑瞬间,或者一个横劈斜斩动作,众人就知道这是剑修还是一个用剑当武器的修士。
要达到这种程度,就需要把基本功练到极致。
当她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凭借直觉完全最标准的挥剑动作时,才能勉强称自己是个剑修。
以衡玉现在的情况,挥剑两百下时就有些勉强了。
凭借毅力,她一直挥到五百下,脑海里才升起放弃的念头。
但她依旧没有停下来,摒弃掉脑海里所有杂念,继续按部就班做着练习。
挥到七百下时,放弃的念头清晰在脑中盘旋。
衡玉闭眼,继续挥剑。
直到挥剑整整一千下,衡玉才放松手部力气,力竭倒在床榻上。
在挥剑的时候累到麻木,所以手臂的酸胀感还没那么明显。
但现在停下来盘膝坐在床榻上,衡玉只觉得整条右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她早有准备。
衡玉从储物戒指里取出膏药涂抹在手臂上,缓解肌肉的酸胀感。
“一次挥一千下已经到我的极限,但涂抹上膏药,一个时辰后肌肉就能得到恢复。按照这个进度来算,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挥三千下吧。”
她是打算在自己进阶结丹期之前打下扎实的剑道基础。
比起那些从练气期开始就一直在练剑的剑修,她起步得太晚了,只能多花些功夫、多费些心力把进度赶上去。
药膏慢慢发挥效果,手臂的酸胀感也得到缓解。
衡玉躺在床榻上,扯过薄被子盖住全身,倒头睡了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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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衡玉去书房练了半个时辰字,又在院中挥剑。
下了几天暴雨,今天天气终于放晴。
早早有晨曦从云层中破出,懒洋洋洒在衡玉的身上。
挥完第一千剑,衡玉将长剑插回剑鞘里,转身进房间摸了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