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内门任务后依旧相见,这种对过往割舍不断的犹豫,反倒会阻碍眼前的姑娘追寻逍遥道。
衡玉意识到不对,从床榻上坐起来,额头抵住了悟的额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两只手捧住他的脸。
“怎么啦?”
她声音绵软,温柔地哄着他。
“没什么。”了悟笑了下。
“你别想骗我。”
“真没什么。”
“那你亲我。”衡玉说。
见他不动,她磨了磨牙,隔着被子踢了下他的腿。
了悟眼尾晕红一片,他低低道:“不亲。你不要生气。”
这带着莫名孩子气的话语,让衡玉哭笑不得。
“我没生气。”她认真解释道,“我只是被你惯得脾气大了些。”
以前觉得不满不高兴,她笑笑也就忘掉了。
现在眼前的人惹得她有些不高兴,她就习惯性踢他。
明明都是他惯的啊。
了悟笑起来。
其实挺好的。
她这样的姑娘脾气大些也没事。如若以后的道侣不会惯着,那不要也罢。
“你不要笑了。”衡玉说。
这人笑得,让她觉得莫名难过。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衡玉继续哄着他,想让他开口。
了悟伸手,温柔地抱紧她,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贫僧在想,在这幻境的最后时光里,要怎么对洛主更好一些。”
这番话衡玉听在耳里,她的心尖就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不疼,但针刺得太快太密集,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搂住了悟的脖子,仰头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研磨:“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还不够好吗?”
了悟眼尾泛着浓浓水色。
他用指尖顺着衡玉的发梢,问:“林子里的红梅快要凋零了,贫僧带你去赏梅好吗?”
衡玉松开咬着他耳垂的力度,含糊道:“好啊。”
了悟把她放进被窝里,从头到尾裹好免得她受凉。
他起身走去翻柜子,很快把她的衣服抱到床边。他坐到床榻边缘,扶着她起来帮她穿衣服。
衡玉觉得难耐:“我刚刚就是和你开玩笑的,没想着真要你帮穿衣服。”
了悟声音无辜,穿衣的动作依旧细致而温柔,就如他往日诵经礼佛般虔诚:“可贫僧想帮你穿。”
衡玉心跳失控。
她很受不了他此刻的温柔。
这种温柔,比之前两人缠绵拥吻时更让她觉得浑身发烫。
“那你穿吧,穿快些。”
了悟轻笑了下。
他垂下眼慢慢帮衡玉穿好衣服,理顺她的头发,套好鞋子后,了悟瞥了眼挂在旁边的红色斗篷,不打算帮她披上。
他披上属于自己的灰色长斗篷,突然弯下腰将衡玉从床榻上抱起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能自己钻进斗篷里吗?”
衡玉默默整理好斗篷,让斗篷护着她不受风雪侵扰。
她枕在了悟胸口,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
这人的情绪起伏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思索他为何而难过,只能用其他方式安抚他。
于是她也不说话,轻轻仰头,吻了吻他的喉结。
酥麻的感觉从背脊一路蔓延炸开。
了悟原本大步走出房门,被她这突然的动作一惊,整个人僵直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她急匆匆出门。
狂风急促,鹅毛大雪自天而落,整个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
了悟抱着衡玉绕过长廊,径直走到洛府最西边的这片红梅林。
漫天的红梅应是这天地间除了白色外唯一的色泽。
红得惊人。
盛开在枝头,凋零在雪地里。于是整个梅林都是红色。
它们已经盛开了许久,现在生命力接近尾声,梅花花瓣有些凋零蜷缩起来。但正因为即将凋零,它们越发旺盛而炙热的盛开着。
了悟抱着衡玉,踩着一地雪和梅花,一脚深一脚浅走进梅林最深处。
这里万籁无声,天地俱寂。
除了风雪红梅,就只有他们彼此。
了悟将衡玉轻轻放下,让她靠在梅树树干上,然后低下头凑到她面前。
他的眼尾已经晕红一片,像是有人故意拿胭脂涂抹在上面般。
他这么看着她,姿势如同索吻。
衡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两人拥吻。
他比她高上不少,这个姿势吻久了就觉得脖子难受。
接吻的间隙,衡玉别开头,低低问他:“躺在雪地里可以吗?”
了悟茫然,但还是乖乖躺在雪地里,躺在这片凋零的红梅间。
衡玉压在他身上,攥着他的领口,埋在他的斗篷里,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吻他。
天地间萧萧瑟瑟。
雪下得密集而大。
他们躺在雪地里,浑身都落满雪花。
霜雪落满地,也算到白首。
第一百零二章
风雪是冷的。
天地间无比静谧。
只有身下人的体温越来越热, 心跳如擂鼓。
衡玉抱紧他,像是要汲取他的体温,也像是在安抚他。
“你要主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啊。”衡玉用指尖轻点了悟的额头, “每次都让我猜, 我又不是神仙,每次都能猜出来。”
了悟笑:“那就不猜了。”
“不猜的话, 你岂不是更难过。”
了悟突然说不出话。
衡玉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笑:“会不会被我压得喘不过气?”
“不会。”
“我觉得会。”衡玉认真道, “所以我帮你渡气吧。”
她重新低下头,在他唇上辗转。
许久之后, 两人静静抱着,都没开口说话。
直到衡玉摸到他的衣袍带了些湿意,她连忙从雪地里爬起来, 朝了悟伸手:“起来, 雪化掉弄湿你的衣服了。”
了悟乖乖从地上爬起来。
灰色斗篷沾有不少梅花。
衡玉帮他把梅花拍掉,一抹他的斗篷,满手水渍:“回去换衣服吧, 免得着凉。”
她牵着他往前走, 即将走出梅林时,了悟说:“明日就是赶集日, 贫僧去买些山楂给你做糖葫芦吃好不好?”
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恢复不少, 衡玉笑:“好啊。”
-
女子盘膝坐在梦魇石像身边。
翻了好一会儿的经书,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仰头看向梦魇,神情里带着几分茫然。
“幻境顶多再撑五日就会崩溃, 对吧。”
梦魇石像散发出一道波动。
“这个速度比我想象中的快。”
女子用指尖勾起发梢, 她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仔细瞧着, 里面不像是高兴,倒像是……有几分隐约的自嘲。
“怕是真实的恩爱夫妻来,也未必能有这样的破除幻境速度吧。”
正要再说些什么,白色的小兽从远处蹦跳着跑来,迅速钻进女子怀里,咕咕咕说着什么。
女子的眉眼瞬间冷却下来:“你感应到了邪魔之气的气息?不可能吧,秘境是不可能让邪魔进来的……原来如此,对方居然藏得这么深,怕是不好对付。”
垂下眼想了想,女子咬牙:“梦魇,提前关掉幻境吧,我必须多保存些实力。”梦魇已经是一座石像,维持幻境的能量都来源于她。
而她……也不过是一缕残魂,一抹执念,沉睡万年到如今也不剩下什么实力了。
-
衡玉坐在窗边练字。
练了小半个时辰,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了悟那边应该快把糖葫芦做好了吧。”
稍等片刻,衡玉再也坐不住,起身披好斗篷,打算走去厨房找他。
刚迈出书房门一步,有道无形的光幕拦住她。
衡玉险些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再抬眼时,她周围的景致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这里是一座宫殿。
宫殿完完全全由白玉石构成,空空荡荡,寂寥到有冷意从背脊蔓延上来。
衡玉感应到自己的经脉里重新有灵力在流动。
这说明她已经从幻境里脱身。
“……”
心下浮现出淡淡怅惘,衡玉无声叹了下。
-
红色的山楂果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悟站在锅边熬糖。
他袖子稍稍挽起,神情认真,似乎是在做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般。等糖熬得火候够了,了悟将串起来的山楂果放进锅里裹糖浆。
到这一步,糖葫芦就差不多做好了。
稍等片刻,了悟将糖葫芦放进碟子里,端着碟子走出厨房。
慢慢地,了悟觉出不对来——
幻境的崩溃速度正在加快。
了悟微微垂下眼,加快步伐走去书房。
他用指背轻叩书房门,稍等片刻,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出声让他进去。
是睡着了吗?了悟想。
书房门只是合拢着,并没有锁起来。了悟抬手推开门,书房里的布局完全被他收入眼底——没有人。
了悟喉间一紧。
他转身走回厢房。
厢房里,炭盆的火正旺,熏香还在烧着,雪松的香味弥漫开来,轻轻浅浅。里面的被褥、帐幔都是红的,窗口贴着的‘囍’字还没被撕掉。
厢房内一派暖意,但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了悟脸色瞬间苍白,如坠冰窖。
他尽力保持镇定与冷静,转身去找人,却连往日经常出入院子的侍卫和婢女都没看到。
到最后,了悟端着那摆在碟子里的糖葫芦,步伐有些踉跄地走回厢房。
他默默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串糖葫芦吃起来。
吃完这一串,便顺势拿起另一串。
一直到碟子里的六串糖葫芦全部吃完。
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吃多了,就觉得嗓子噎得慌,胃也烧得难受。
了悟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脸上似有几分疑惑不解:“洛主为何会这么喜欢吃糖葫芦呢。”
这种食物,酸酸甜甜到最后,居然莫名泛苦。
周围的幻境彻底扭曲起来。
天地旋转变换,了悟周围的景物完全变了个模样,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那被幻境压制住的灵力也全部回归到他身上。
很明显,他来到了另一处空间。
-
在原地站了小半刻钟,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衡玉想了想,不打算坐以待毙,她召唤出归一剑紧紧握着,往宫殿角落那处长廊走去,打算好好探索这座宫殿。
宫殿里面非常冷寂,只有衡玉的脚步声在回荡。
一路走到长廊尽头,面前只剩下一道门。
衡玉伸手推了下,没有推动。
她仔细打量片刻,发现理应是门把手的地方被一个凹槽取而代之。看了眼凹槽的形状,衡玉将玉牌取出来放进凹槽里。
完美贴合。
下一刻,黯淡的玉牌泛起白色的亮光。
闭合的大门缓缓打开,衡玉余光扫了眼玉牌上的数值。
42000。
当初法会结束后,她总共有31500的倾慕值。
在突破结丹初期时用掉部分,就只剩下两万出头的倾慕值。如今这多出来的两万倾慕值,基本都是了悟陆陆续续贡献给她的吧。
衡玉无声轻叹,瞧见门口完全大开,她取走凹槽上的玉牌,迈步走进里面。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米那么大,角落里摆着张书桌和椅子,旁边还有个打坐用的蒲团。桌面上、地上、不大的书柜上散落有各种纸张和书籍,墙上挂有一张古画。
衡玉的视线最先被古画吸引。
这张画,画的是一名男子。
更准确的说,是个佛修。
他盘膝坐在菩提树下,拨弄着手上的念珠,明明画卷只是寥寥几笔,并没有细细勾勒出他的容貌和神态,衡玉却从中品出此人的风骨来。
傲骨天成。
与了悟的温和克制不同,与了缘的炽盛热烈不同——
画中的佛修朗朗似星,清朗的眉眼里带着铿锵与铮然,像是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江湖侠客,又或是领兵疆场、战无不胜的将军。
整个人熠熠生辉。
看着看着,衡玉就觉得,画这副画的人一定对这位佛修用情至深。
满腔情丝几乎要破纸而出。
“虚乐佛子吗?”衡玉低声道。
衡玉又走近了些,这样能把画卷看得更清楚,不过她没伸手去碰画卷。
仰头欣赏好一会儿,衡玉走到椅子边坐下,开始思考起现在的处境——
她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秘境主人将她传送到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思索片刻,没有得出结论,衡玉只好低头去看散落在桌面的纸张。
纸张上有不少褶皱,像是被人揉皱又重新展开过。
衡玉想了想,觉得秘境主人既然把她传送到这里,应该是不介意她看纸张上的内容的,便动作很轻地把纸张拿起来,慢慢展开阅读起上面的字迹。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看着这首诗,衡玉脑海里便浮现出‘东霜寒’这个名字。
她突然想起来,当年未转修双修道没有创立合欢宗之前,东霜寒就是一名剑修。
所谓艳绝九州,大概不只是容色之艳,还有长剑之艳。
衡玉继续翻看起其他纸张,顺便将凌乱的桌面整理了下。
桌面上都是些废纸,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衡玉蹲下身来,正打算整理散落在地面的纸张和书籍,余光发现桌脚垫着一本厚厚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