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你、你怎么会在这?”保成目瞪口呆。
不过是去和大哥商量了会接下来的行程,他房间里的椅子上,那个晃悠着小腿,笑得可爱的小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96章 误会
出京数月, 还带走了他唯一亲近的虎子,对于这个孤僻安静的弟弟,保成是很不放心的,奈何他们这一次乔装出行, 基本不会走官道驿站, 说不得还会风餐露宿, 他不得不放弃了携带他出京的念头, 临行前千叮万嘱,宝贝弟弟一脸乖巧反过来宽慰他时更是愧疚不已,这会儿再看小家伙笑眯了眼, 分明是恶作剧得逞的开心模样, 简直讽刺!
若是在宫里时能见着弟弟这般活泼定会感到欣慰, 可弟弟的心眼这回是动到他身上, 只要想想宫里发现丢了阿哥会是副什么光景, 什么矜贵气度都化成了飞灰!
“二哥!”眼看着他要变脸, 胤祚笑容顿敛, 小脸微白, 滑下椅子走到他面前,小声哀求着, 一手怯生生揪住他衣袖, 可怜巴巴仰头瞅着他, 小孩本就偏瘦, 眨了眨眼, 双眼也变得湿漉漉的, 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求求二哥了,你带上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在宫里怕!”
“你、你会怕?!”可怜的太子爷气得嘴唇都开始哆嗦, 都敢私逃出宫了,这会子来说害怕?!太子的头脑这一刻清明无比,无数画面闪过:这小东西以往爱粘着他,他也怜惜他年幼体弱,将他严密保护在毓庆宫,不爱出去走动也由着他,只是这会再回想他在皇阿玛面前的表现,虽说是沉默寡言,可还真没见他惶恐过!
深感受骗的太子爷气得跳脚,抖着手怒指他,对上小孩瘪嘴的委屈眼神,愣是没能骂出个完整的句子,最后气呼呼甩下这么一句,就冲出房门去找罪魁祸首:“给我老实待着,一会找你算账!”
几乎下一瞬,对面院子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胤祚缩了缩脖子,贴到门边竖起耳朵倾听,却再没传出什么声响;胤祚不死心,又去门口扒拉开条缝张望,却发现对面的院子大门敞开,里头却空无一人;
胤祚这才无奈放弃,磨磨蹭蹭回房去了里屋,坐了一会就开始犯困,撑不住就爬上了床,贴上柔软的被窝意识更加的昏沉,潜意识还记得“算账”一事,二哥刚刚大怒的模样不时浮现脑海,慌得脑袋直往被窝里钻……
等两人‘切磋’完毕回到驿站,没在房内看到小孩,吓得魂都飞了,最后还是保成找到了床榻上小小的一团凸起,掀下薄被见着的是张红彤彤、可爱无比的睡颜。
“呵,睡得真香,他这是有恃无恐啊!”太子爷斜睨了虎子一眼,冷哧道,只是经历了刚刚那一番吓,怒气已消散了大半。
虎子陪着笑,上前轻轻帮小孩盖好薄被,试了试他额头,一脸歉意还有心疼,解释道:“小六昨儿就没睡好,今天躲躲藏藏的也累了一天。”
“哦,那还真是辛苦他了。”保成嗤笑一声,俯身不客气点了点小东西的脑门,却见小家伙只是皱了皱眉,打着小呼噜,径自沉睡,不由气乐了,手下用力弹了下他脑门,小家伙不高兴的哼了哼,脑袋撇到另一边去。
虎子手微动刚要阻止,又硬生生收了回来,呐呐提议:“不如我把他抱回我那歇着吧,您也累了一天,早点安置?”
“不必了!”保成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转身准备去梳洗,一边道:“祸是你闯的,还是想想怎么收拾,宫里你可曾做好布置?!”
“是有布置,临行前我假托是您的命令嘱咐了何玉柱,他会帮助掩护。”虎子摸摸鼻子,心虚不已。
“何玉柱?嗯,你还真是算无遗漏呢!”保成顿时沉下脸来。
自从额娘拿出了幻阵,其实他们经常偷偷出宫,只是宫人人多眼杂,时间一长,没有宫人配合是肯定会露馅的。有了何玉柱这位毓庆宫大总管,一般来说瞒两天想来不难,到时人也走远了,也足够时间他们收拾局面,倒是好算计!
虎子汗颜,他也知道这会假传口谕论起真来可是大罪,两人再是相交莫逆,这样的错也是不该犯的,于是老实认错交代:“是属下僭越,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带他出宫,谁想皇上突然降恩德嫔,我知道宫里接下来会不太平,她毕竟是小六生母,咱们在外难以顾及,这才……”
“就你想得周到,宫里我早就明里暗里都安排妥当了,皇阿玛也答应了会关照小六!”保成听他说得这般诚恳,火气消了些,这些何尝不是他的担忧!只是想到宫里头,又是一阵懊恼,埋怨道:“你也该和我商量一二,这下可好了,那幻阵皇阿玛他一眼就能看穿的,这会说不得宫里已经发现丢了阿哥!”
虎子一惊,随机摇头:“您多虑了,如今您不在宫里,皇上想来也不会去毓庆宫,且今儿个皇上特意允了阿哥们歇息一天,小六本就不爱出门,怎么会被发现呢?就算皇上因着您的面子对小六上心,也不至今儿个就会召见吧?”
“倒也是,皇阿玛近来诸事繁忙,应该没那么快!”保成点头,这半年来,朝堂风云变幻,阿玛忙碌之余极少亲临后宫,弟弟们也是难得一见,小六喜静,更少出头露面,若非小六就住在毓庆宫,皇阿妈十天半月也不见得会想起他,总不可能他才一出宫,阿玛就能抽出时间来。
虎子自然也是基于这点,不过到底有德嫔这么个隐患,忧心道:“德嫔手段诡谲,行事无章难以捉摸……”
要知道德嫔的手段,前些年再是严密盘查下也没能让她现形,如今皇上动向不明,她定然有着自己的算盘,小六出宫一事若是被她发现蛛丝马迹,可就难以收场了。
两人商量对策,虽说虎子可以连夜进京请罪,可他身负太子安危,还有个脆弱的小六,哪敢离开这么久!再说他这会儿其实不敢面君,万一皇上大怒之下要求再把小六送回京呢……
保成不知道虎子的小心思,在他看来,小六偷溜出宫定是要被皇阿玛重罚,不过当前要紧的是避免宫中动乱,只能求皇阿玛做主,看虎子一脸为难,就决定第二天一早由海东青小云送信回去。
胤祚这一觉睡得黑甜,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躺在了马车的隔间,顿时吓了一跳,若非保成听到动静进来,还以为自己是被送回去了呢,因此在听得二哥嘱咐他装成个小童,白天尽量待在马车里,避开大阿哥,也丝毫没有不乐意的。
想要完全避开大阿哥保清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们这一行尽量低调,亲信侍卫加在一起也有几十,且都是大男人,突然多出个小童实在惹人瞩目,尤其这孩子眉清目秀,据说太子一见如故带在了身边,以后还要带回京的,两人实在亲密得紧,太子宠爱万分,两人不是躲在马车里就是同骑一马,没两天竟和他同寝同食,形影不离!
保清和胤祚关系十分疏远,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又有虎子从李明那学过乔装打扮的门道,竟是一点都没认出来,只是其后一天,他突然找上保成,还屏退所有人。
“把童儿送走?!”保成手一抖,茶盏险些掉了下来,心下略慌,随即注意到保清说完后一脸的不自在,眼神躲躲闪闪,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眉头一挑,反倒冷静下来,然后往椅背上依靠,神态闲适,唇角含笑,和声问:“可是童儿冲撞了大哥?”
“没,那倒没有。”保清见他这幅情态竟是涨红了脸,连连摇手,眉头皱得死紧,说话更是含含糊糊:“咱们毕竟公务在身,你带着他到底不方便,且人多眼杂,这般、这般、实在有点,有点不成样子……”
保成越听越糊涂,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真那么喜欢就先送回京,你可是太子,当谨言慎行,若此事传到皇阿玛耳中,我也脱不了责……”
絮絮叨叨的话越听越不对劲,再听他语气中的责备,保成渐渐敛眉,面上笑意淡了些,淡声打断他:“阿玛那里我自会解释,大哥现下只作不知即可!”
保清本来还有想着要避讳些,话一出口就有些收不住,被打断话头脸色更加难看,再对上太子弟弟傲慢骄矜的俊脸,听他话语中流露出的对皇阿玛的亲昵,不由怒从心起,长身而起冷声道:“既然你不听劝,那就算我僭越了,只是若回京之后皇阿玛问起,我也只有如实禀告!”
说罢就要离开,保成哪能让他不明不白就走,忙伸手拦他:“大哥息怒,此事我已禀告阿玛,到底兄弟一场,回京后弟弟还盼着您替他美言,也劝劝阿玛呢!”
保清一呆,半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你、你竟连这种事都告诉皇阿玛?”
……
第97章 愤怒
目送保清铁青着一张脸告辞而去, 保成眉头都拧成了结,细细回想方才的对话,还是没能想明白他的来意:若说他已然发现小六的身份,开诚布公即可, 遮遮掩掩完全不符他大哥爽直的性子, 也没这必要啊, 而且他后来恼羞成怒又羞于启齿的样子, 更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来,那又怎么和乔装的小六扯上关系呢?
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是小六的身份曝露, 保成便先处理起其他事来, 他每到一处都会写信让海东青送回京, 慢慢的和皇阿玛就约定好了时间, 今天耽搁了会, 说不得宫里已经着急了。
没像前几天那样洋洋洒洒一堆, 时间紧迫, 保成只将此次落脚点及这一日的见闻略写了些, 就召来海东青去报信,至他大哥那点异常, 他自然不会提及, 倒是和虎子抱怨了两句, 随后巡察所见更让他没了心思探究。
这两年山东旱情严重, 虽说国库富足, 朝廷接连数次拨款赈灾, 一些地方官给老百姓免费派发种子鼓励农耕,这才一直没有出现难民潮,然而这一路所见所闻, 旱情并不乐观。
五月十三是雨节,民间有“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的说法,他们一路行来都有看到各处烧香烧纸的祈雨,然而直至五月十三这一天仍旧骄阳似火,该是作物灌浆的时候了,却不见开始饱满的迹象,灾民的希望再次破灭,处处可闻哀泣悲鸣,街道上人影稀疏,田埂上的背影佝偻绝望。
几次微服,阿哥们大都深入过体悟民情,这会儿见得满目疮痍自是都不好受,保清骑在马上眺望,感叹道:“也是怪事,我分明记得去年京城瑞兆传出,钦天监佐证,果然各地都有雨雪,两湖旱情那般严重,开春来都是风调雨顺,怎么这济南府反倒接连遭灾?”
保成沉着脸,闻言垂下眼睑,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同乘一骑胤祚感受到身上传来他二哥胳膊的力道,眨了眨眼,乖乖坐着没有动弹。
一直关注这边的虎子轻咳了声,等保成略微放松下来,才淡淡道:“山东十年九旱,古而有之!前朝大旱自崇祯十年始,十五年终,飞沙遍地,山东所属48州县受灾,彼时人相食,流民载道,土地荒芜,村落为墟,民饥而死者十之八九,而今何?!与其指望瑞兆,求神拜佛,还不如奏请陛下加恩。”
这话着实有些不客气,虎子虽然冷漠,对谁都不假辞色,这一路对大阿哥还算恭谨,大抵是没想到会被他这样冷嘲热讽怼回来,保清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一旁心腹纷纷怒目而视,就要出言呵斥。
保清自然不会看着冲突发生,很快冷静下来,按捺心中惊疑,镇住场面,干笑一声,眸光掠过保成没有表情的面孔,朗声道:“井都尉说得在理,皇阿玛爱民如子,乃万民之福,又岂是前朝那昏庸之辈可比!”
他这一笑,尴尬气氛被打破,众人也就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是啊,是啊……”
“吾等有幸生于今朝,百姓……”
“想当年……”
有歌功颂德的,也有拿前朝说事的,就连太子卫下也是一脸与有荣焉,一叠声赞同,历数这些年朝堂办的那一件件大事,百姓确实都受益非浅。
跟着出来的这帮子大半是些粗人,好话也就几句,夹着几个摇头晃脑的谋士,倒也热闹。
正喧闹间,一声冷嗤清晰可闻在耳边炸响,犹如热锅里浇下的一盆冰水,霎时鸦雀无声,保成神情一变,抬眼看去,空旷的田野青黄色麦穗摇曳,除了田埂上往来挑水的农人,什么也没发现。
侍卫训练有素,一路也早有默契,铿锵几声兵器出鞘,众人纷纷闪身,部分靠近两人,在周围戒备,其余人呼啦啦四散开去查找。
虎子身形未动,只将神识细密如丝散了开去,密密核查,然而神识所及,没发现丝毫异样。
查探侍卫很快回禀,果然什么也没发现,除了那一声冷笑,再没动静。
“退了?”保清忍不住出声。
“应该是。”保成眉头紧皱,探询着看向他虎子,从他眼里得到肯定,挥了挥手,众人得令,缓缓退回自己的位置。
保清策马靠近过来,绷着脸,眸子里盛满怒意:“这是第二次了,会是谁,前朝余孽?”
“第二次?”保成闻言一愣,随即联想起今天早上的事,皱眉道:“也许是同一人,不过,我感觉不会是前朝余孽。”
早上那会,他们才出驿站,刚刚上马准备出发,保清坐骑被一颗飞来的石子击中眼眶,受惊的马匹险些将他摔下马来,幸亏当时马当时还停在原地并未疾驰,只是引起一阵骚乱,而后如这次一般,什么也没发现。
“我也觉得不是,两次都没杀气。”虎子淡声附和。
保清满心不悦,反驳道:“若有心行刺,自会将杀气收敛干净!”
“若真是前朝余孽意图行刺,方才我们毫无防备,那么好的机会,以那人莫测手段,他又为何没有动手?”保成摇头,没有改变他的想法。虎子可是筑基修士,在他眼皮底下来无影去无踪,哪怕他们人多势众,只怕也不是对手。
“他想做什么呢……”虽说这人不像是刺客,可有这么个人隐在暗处窥视,且意图不明,保成低头抚摸一直乖乖靠在怀里的小孩脑袋,不由担心起来。
保清顺着他目光视线下移,然后表情扭曲了一瞬,闭了闭眼,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这童儿得尽快送走,他在这诸多不便不说,如今敌暗我明,一个不好拖累了大家……”
保成眉头越听越紧,虎子在瞥见他鄙夷不耐的神情时已然心头火起,探身抱过一脸不安的孩子,让他面朝向自己将他按到怀里,一口否决:“大阿哥放心,小、童儿自有太子和我护他周全,绝不会连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