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妖怪的语言。”,大阴阳师站在她身后,白色的狩衣干净如雪。
银发萝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去问它们说了什么,“那些也是莹草吗?”
“是的。”
泽田弥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些轻飘飘地上下漂浮的白色毛绒团子,又看了看小女孩模样的莹草,目光顿时有些纠结,“为什么它们长得不一样?”
“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够化成人形的。”
浅色的阳光穿过树梢在大阴阳师衣角落了几片斑驳的树影,安倍晴明的声音如青岚拂过云间,不疾不徐,娓娓动听,“大抵也不过是力量的原因,姬君捡回来的那只莹草大概是这一片莹草族群里的族长吧。”
“这样啊。”
不远处,绿色裙子的小女孩抱着毛茸茸的同族,粉扑扑的脸蛋上笑容又温暖又安心。银发萝莉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半晌,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它终于回家了呀。”
山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声音温柔宁静。空气里漂浮着草木的清香,山坡底下果然如莹草所说有一片湖泊,澄澈的湖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景色非常美。
“姬君。”
就在泽田弥看着清澈的湖水,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时,她身后的安倍晴明突然开口。
“今夜启程去荒川吧。”
“荒川?”
“姬君不是想吃蟹了吗?”,大阴阳师微微垂下首看向身边的小女孩,若无其事道。
诶?
泽田弥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水无月才刚刚过去一半,的确没到吃蟹的季节。荒川之主那里没有螃蟹,但是却有许多时令的河鲜。
被安倍晴明带来参加了妖怪的宴会的银发萝莉目光中满是新鲜。
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大阴阳师,荒川的宴会持续了三日。
荒川之主化成人类的样子冷漠又威严,但是意外地居然挺热情好客。
“我以前帮过他一个忙。”
安倍晴明告诉泽田弥,小萝莉眨了眨眼睛。
“如果姬君好奇地话,我可以给你讲讲……”
大阴阳师外出了不过近十日,回到平安京时,就听说平安京里又出事了。
老实说,有关于这一点,就连来到平安京没多久的泽田弥都已经习惯了。安倍晴明的式神们知道很多事情,贵族大人们之间某些“风雅”的传闻,对于其他人可能是秘密,但是对于式神们而言,就像茶余饭后的故事一样。谁谁谁夜会情人时撞鬼了,谁谁谁被诅咒了,平安京的公卿贵族们用不着多努力就能安安稳稳地享乐一辈子,空下来的原本该用来奋斗的时间,可不就使劲地作死吗?
这一次作死成功的又是一位藤原家的中纳言,藤原济时大人。
所以是藤原家最近得罪了许多人吗?
将这个消息带给安倍晴明的源博雅都不由得有了这种猜测,今日下朝时关白太政大人还特意“偶遇”博雅,在清凉殿前跟他稍稍谈了几句话,虽然只是几句简单的寒暄,但言语间无不有同样的暗示。
“关白大人对此好像也很关心的样子。”
当然得关心,中纳言这个职位虽然只是太政官中的四等官的次官,但是却是陪伴于皇上身边,替他宣下奏上,有议事权的,位置相当于唐国的黄门侍郎。职位不高,但是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那位藤原中纳言因病告假,时任关白太政的藤原忠平大人立刻就提了藤原家的另外一个人藤原济时补上了他的位置。现在藤原济时上任没几天,也被人诅咒了,藤原忠平会有所猜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我觉得,发生在藤原济时大人身上的事情和之前那位藤原中纳言之间应该没什么联系,只是一个巧合。”,源博雅说。
午后的阳光从天空洒落,梅雨季节似乎快要过去了,连着几日阳光都灿烂晴好。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坐在外廊的地板上,把酒清谈。
屋檐外,天空湛蓝如洗,白色的云翳悠闲地漂浮。
源博雅正提到了藤原济时的事。之前关白大人在清凉殿前和他“偶遇”,其实也是暗示他来向安倍晴明询问一二的意思。源博雅作为醍醐天皇之孙,克明亲王的儿子,朝廷中的派系划分他从来哪边都不站,又和安倍晴明交好,让他来自然是最合适的。
“何以见得呢?”,安倍晴明问道。大阴阳师修长的手指间端着一枚酒盏递至唇边,一边啜饮一边越过屋檐欣赏着天外的浮云,有点漫不经心地样子。
“藤原济时大人每到晚上就开始头疼、胸疼,像是有人将钉子一根一根钉进了他的身体中一样。”
“哦?”
“直到最近,这种痛苦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而且渐渐加剧,他快要忍受不了了。虽然按照找来的医师开出来的方子按时服药了,但是却一直不见成效,所以他才怀疑是有人心怀歹意向他下咒。”
“这样吗?”
“就是这样。”源博雅说,“怎么样,晴明,你觉得是诅咒吗?”
安倍晴明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平静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什么?”
“症状。”
源博雅恍然,“大约是十几日之前。一到夜晚丑时,济时大人就开始疼痛,最近不但是夜里,连白天也开始了。”
“丑时?”,晴明搭在酒杯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微妙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
“对,一开始就是丑时。”源博雅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晴明,丑时有什么问题吗?”
安倍晴明轻轻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这就要问那位藤原济时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丑时之女副本开启,本来想写尊哥的,然而不到时候……这个副本完了我努力把尊哥弄出来!
第33章 凌子
安倍晴明第二天还是和源博雅一起去了一趟藤原济时府上。
藤原大人彼时的脸色已经白得有些吓人, 眼睑下方显出浓厚的青黑色,显然被诅咒折磨得不轻。
“可是我没有想起曾招过谁的痛恨啊。”,他说。
“那么,女子呢?”
“什么?”
“藤原大人有没有辜负过的女子呢?”
藤原济时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大阴阳师端着茶盏没有看他, 只坐在原地平静地微笑。
“我没有辜负过哪个人。”,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 中纳言大人最后这样回答。
从藤原中纳言家出来的时候,源博雅迈过高高的门槛,回头看了一眼, 藤原家的仆从恭敬地朝他弯腰行了一礼, 然后缓缓关上了大门。黑发青年眉心打了个结。
“他没有说实话。”
“大概吧。”
源博雅得到了一个略显漫不经心的回应。一袭白色狩衣的大阴阳师站在门前, 手中的蝙蝠扇抵在下巴底下,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天空中的太阳走到了正当空,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上午过去了啊。”, 不知为何大阴阳师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愉快。
源博雅还在皱着眉想着藤原济时的事, 闻言只是随口问道, “接下来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
安倍晴明收起了蝙蝠扇。正午的阳光铺满街面,路过的行人来来往往, 安倍晴明看向土御门小路的方向轻轻吐了口气, 蝙蝠扇的扇骨慢悠悠地敲在掌心, “这个时间姬君已经已经练完琵琶了吧。”
“嗯……嗯?”
源博雅刚刚把思绪从诅咒之事上抽出来, 就听到友人这句小声嘀咕, 他顿时扭过头去看安倍晴明。
“晴明……”
“有什么事吗博雅?”
“你今日不会是为了躲姬君练习琵琶的时间才答应和我一起出门的吧?”
“……”, 大阴阳师若无其事地往前迈了一步,朝等在街边的牛车走去,“怎么会呢, 博雅你想多了。”
“……”
不,你这个反应让我觉得我完全没有想多啊!
源博雅艰难地咽下了这句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他一边跟在安倍晴明身后上了牛车,一边明智地换了个话题。
“晴明,姬君弹琵琶没有人听的话会伤心的吧。”
“咦,这么说难道博雅你很想当姬君的听众了?”
“……”,源博雅回想起了某次在晴明家听到的“美妙”琴音,再次梗住了。一边是会受到严重摧残的耳朵和心灵,一边是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萝莉,平安京的雅乐之神内心发生了剧烈斗争。
安倍晴明坐在牛车里,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源博雅。黑发青年脸色都快要憋青了,在他艰难地准备抛弃自己雅乐之神的自尊向萝莉低头时,大阴阳师终于善心大发地开口,“我是开玩笑的,博雅。姬君已经找到了喜欢听她弹琴的听众了。”
源博雅顿时松了口气,“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黑发青年怀着对那位“听众”滔滔不绝的敬佩之情询问道,“是哪一位呢?”
“博雅你会见到她的。”,安倍晴明神秘地笑了。
于是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大阴阳师和他的友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这种日常的聊天,就不用让泽田萝莉知道了嘛。
“说起来,博雅,你认识精于修理琵琶的人吗?”
“倒是认识几个。”源博雅反应得很迅速,紧张道,“怎么了,玄象坏了吗?”
“啊,不是玄象。前几日姬君蒙人赠送了一把琵琶,是非常极品的琵琶,但很可惜地被摔坏了。所以才问博雅你认不认识会修理琵琶的人。”
源博雅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了,博雅。”
“跟我客气什么。”
藤原济时之事因为他本人的不太配合,再加上大阴阳师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平安京里哪个贵族没经历过一两次诅咒,走夜路撞鬼这种事都能成家常便饭了。敢顶着百鬼夜行的高压,深更半夜乘着牛车出去会情人的贵族们在这方面的神经可没有他们做和歌时的敏感纤细。就连关白太政大人,在被源博雅告知了那两起诅咒事件之间并无关联后,也就不再过问,而是把目光放到下一任中纳言的人选上了。他决定这一次一定要选一个情人比较少的。
因而,在从师兄贺茂保宪口中又听到了藤原济时这个名字时,安倍晴明头都没抬,手下运笔如飞。
“原来如此,辛苦师兄了。”
“……我事情都没有说完,你在‘原来如此’什么?”
贺茂保宪盘腿坐在桌案对面,手肘搭在膝盖上,额角绷起一根青筋,盯着对面俯首案牍的师弟。
上午的阳光从打开的门口铺进来,房间里还燃着灯,光线非常明亮。安倍晴明微微垂首,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紫毫笔,落笔飞快。他面前的桌案上,着墨的白纸占了一大片地方,卷轴和其他资料书籍在桌角放不下,靠着桌脚在草席上堆了一座小山。房间的主人落在纸面上的目光专注,似乎连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贺茂保宪默默观察了半晌,确认他这次似乎是真忙不是装忙,他将额头上蹦出来的青筋按了下去,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通情达理了一次,“我就是来问你几个问题,放心,这次真的不麻烦你。”
埋首于手下资料的安倍晴明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师兄请说。”
连象征性装个样子都没有,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挺忙的。深知自家师弟本性的贺茂保宪于是非常上道地直接说了,“藤原济平中了诅咒那事儿,你明明最开始去看过了,后来为什么不管了?”
“因为我忙?”
安倍晴明神色无辜,他手指间的紫毫笔转了半个圈,笔头在面前白纸上轻轻一敲以示自己真的很忙。
“……别打马虎眼了,橘长势家的小女儿凌子小姐已经因此事丧命了。现在藤原济时快被吓死了,求到了阴阳寮里,到现在还蹲再寮里都不敢回家。”贺茂保宪阴着脸,眉宇间的不耐烦之色快要堆成了山。阴阳寮又不是不下班,等下午人都走空了,这位藤原中纳言大人打算怎么办?跟到他们家去吗?
安倍晴明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将手中的紫毫笔放回了笔架上,然后背脊挺直,随手理了一下垂落的衣摆,“请从头说一遍。”
“什么?”,贺茂保宪看着他突然正色起来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个要从十几日之前说起了……”
藤原济时被诅咒的事许多贵族们都听说了,但是少有人知道的是,其实在他身上的诅咒出现的同一时间,还有一个人也跟他一起被诅咒了。
“就是橘长势家的那位小女儿,凌子小姐。据说她跟藤原济时之间是情人关系。”
这就很好产生联想了。
安倍晴明并没有问贺茂保宪有没有查到是谁诅咒的这两个人。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
“那位凌子小姐。”
“似乎是昨天夜里。”
“时间呢?”
“丑时左右。”
“我知道了。”
安倍晴明伸出手,往上提了一下袖摆,将桌面上写了一半的纸页慢慢卷起来放到一边收好。然后他站起身,在贺茂保宪仰起头的懵逼目光中开口道,“这件事交给我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