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夫妇探案日常——鹿谣
时间:2020-11-01 10:09:31

  重阳痛苦蹙眉,“我不能说。师妹,”他费力呼吸着,“看到你得到幸福,找到了心仪的男子,我很欣慰。我不是非常满意那个姓越的,但你喜欢就好,我不会伤害你喜欢的人,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最后见你一面,所以我才让阿初掳走他。”
  他小心翼翼对花涴道:“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花涴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只能连连点头。
  嘴唇渐无血色,气息也弱得几乎听不见,重山动动指头,轻轻触碰花涴的脸颊“我方才想为你擦眼泪来着,可是一想我这双手满满都是鲜血,杀过的人不计其数,着实不配触碰你的脸颊。”
  花涴愈发用力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当做手帕,为自己擦着脸上的眼泪。
  可是雨太大了,已经大到分不清哪里是眼泪,哪里是水渍。
  重阳却心满意足。他最后看她一眼,目光缱绻温柔,“师妹,把我的尸体葬在师父旁边,且让我生生世世伺候他,偿还我犯下的罪孽。”
  花涴呜咽点头,“好,我、我会的···”
  重阳欣慰阖上双眼,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笑意,从容死去。
  花涴悲痛极了,她仰天长啸,“师兄。”怀中人垂下双手,再不能应和她。
  这是花涴第二次失去她的师兄。她顺着他的脸颊边缘摸索,果真找到一点翘起的痕迹,她沿着翘起的痕迹往外撕拉,揭下了覆盖在他原本面容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像是用刀片划出来的。花涴知道,她师兄的武功极好,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在他脸上划这么多刀。
  她是气他的所作所为,然而这一刻,看到他脸上遍布的伤疤,她心中只剩下疼惜。
  该承受多大的痛苦后,才能将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她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阿初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提着一盏灯笼,快速飞过来。
  纸糊的灯笼根本经不住这样大的风雨,她刚落地,只来得及看清一眼,灯笼便被雨水浇灭了。
  只这一眼,足够她看清发生什么事。
  她的个头矮矮的,此刻浑身却散发着与她身高完全不匹配的火焰,她高声问花涴,“他一直在暗地里保护你,不许任何人动你一下!你为何要杀了他!”
  花涴痛哭道:“只有这样他才能解脱!”阿初想挥剑向她,花涴猛地起身,拽着她走近重阳的尸体,“你看看他的脸!”她强迫阿初低头,“我能猜到,他自毁容貌,一定是十分厌恶现在的自己,厌恶到不想看见自己的脸。”
  “他求我杀了他,他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她按着阿初靠近重阳的脸,让她看得足够仔细,“他知晓自己罪孽深重,他无法原谅自己,想以死恕罪。”
  阿初在重阳身边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的真容,甚至,她都不知道他戴了人皮面具。
  她顿时安静下来。
  她伸手触摸他疤痕遍布的脸庞,只一下,似被蜜蜂蛰了手似的,迅速缩回来。
  “我跟了他十年,从他十八岁,一直到二十八岁。我见过他从天山庵上下来时带笑的容颜,也见过他杀了人之后阴霾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想走这条路,”阿初当了多年刺客,已经不大会哭了,她睁着无神的眼睛,语气迟缓道:“可他没有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
  她长呼一口气,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仰头对花涴道:“谢谢你。”
  花涴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她试图阻止,然而没等她行动,阿初已抽出长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她没有发出痛呼,好像长剑贯穿的不是她的胸膛一般。她爬向重阳的尸体,靠在他颀长的身子旁边,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主子。”她微笑道:“我陪你。”
  花涴唤她,“时初!”
  阿初闭上眼,亦欣然赴死。
  花涴捂住嘴巴,瘫坐在滂沱大雨中,长哭不止,“呜呜呜。”
  越千城不知怎么挣脱绳索,沿着崎岖的小路向花涴跑来,“花涴!”他在泥地中摔了一跤,立即爬起来,又跌跌撞撞跑向花涴。
  花涴瘫坐在地,哭得睁不开眼睛,只是伤心至极道:“千城,阿初死了,我师兄也死了,千城,我好难过。”
  越千城弯下腰,单膝跪地,于茫茫雨水中抱住花涴,“不怕,花涴,不怕。”他亲吻她的头顶,轻柔拍打着她的后背,“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花涴将头靠近他的胸膛,放心把全身重量交给他,整个人如大病一场般颓然无力。
  大抵心里太难过,她脑海中只剩下痛哭一个念头,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力去思考。
  天地漆黑一片,世间万物都模糊不清,这场暴雨过后,暮春的残花将彻底凋谢,只留下空荡荡的花核悬挂枝头。
  越千城打横抱起花涴,涉过滚滚流下的雨水,他抱着花涴往船只停靠的那侧走去。今夜总不能在这里度过,花涴淋了雨,若再在外头吹一夜,很有可能感染风寒。
  活人终归比死人重要,他要先顾好花涴,之后再想办法带走花涴师兄和阿初的尸体。
  花涴常年练武,身材虽然瞧着很好,玲珑纤瘦,可她身上每一块肉都是实心的,只有抱着她,才知道她的体重远比看上去重得多。
  越千城抱着她走了半个岛,手臂酸得不行,他咬紧牙关,拿出全部的毅力,坚持走到船只停靠的那侧岸边。
  看到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船只,越千城顿时皱起眉头——阿初他们划过来的这艘船没有顶棚,下这样大的雨,船舱里面已经灌满水,他没有工具,根本无法把水舀出来。
  就算他能把水舀出来,风雨这样大,他撑着一艘小船行驶在茫茫湖面上,毫无保障,说不定中途会出什么事情。
  难道今夜他们要在岛上度过了?低头望着在他怀中颤抖哭泣的花涴,越千城顿觉一筹莫展。
 
  ☆、第一百零三章
 
  越千城正苦于无法离开这座湖心岛, 远处湖面上突然出现几点亮光,像有人提着灯笼,驾船走在湖面上。
  船只越行越近, 越千城听到船上的人议论道:“那儿有个人影,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们不知道情况,还是小心一点, 慢慢靠近为好。”
  “小白, 你把灯熄了,别被岛上的人看见。”
  随着话音落, 黑暗中的那点亮光也熄灭了。
  眸光一亮,越千城知道驾船的人是谁了, 他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向着湖面高声道:“霍嘉,是你们吗?”
  顾一念激动的声音传来,“是城哥!”
  越千城回应他们, “是我, 快过来!”
  亮光重新出现在黑夜中, 顾一念和霍嘉每人拿着两支桨,卖力地在湖面上划着, 小白提着一只大大的灯笼, 神色焦急地站在船头。
  这是一条停靠在湖边的画舫, 许是风雨太大的缘故, 画舫的主人上岸避雨去了, 小白他们找不到合适的船, 便临时借用了这条画舫。
  迎越千城上船,白羽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花姐姐不让我们来, 但我们实在担心她,也担心你,所以我们冒着雨过来了。”
  如今看来,幸好他们没听花涴的话。
  拿灯笼照照窝在越千城怀里哭泣的花涴,白羽生问他,“花姐姐还好吗?”
  越千城摇头,“不太好,她受的刺激太大,要缓一段时日。”抹去脸上的雨水,他把花涴放在干净的床上,从画舫里头搜了两条毯子,全部裹在花涴身上。
  他坐在花涴身边,帮她擦拭头发,想了想,对小白他们道:“岛上有两具尸体,在西南角,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就别上去搬尸体了。一念,等会儿上了岸后,你们先去六扇门一趟,把这件事告诉六扇门,让六扇门的人连夜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岸上。”
  他想,花涴一定不愿她师兄的尸体在雨中浸泡太久。
  一念和霍嘉同时回应他,“好。”
  冷不丁想起一件事,越千城思忖片刻,又道:“对了,你们注意叮嘱老门主,让他对外说岛上有三具尸体,再叮嘱他装得像点儿,别被有心之人瞧出端倪。”
  小白本想问越千城为何要这样说,想到越千城做事从来都有他的打算,便没问。
  急点溅池心,微烟昏水面,夜深了,这场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估摸着,起码要下到明天早上。
  越千城本打算把花涴带回霍嘉的祖屋,毕竟她当下的模样着实狼狈,若是这样回花府,花涴的爹娘定要担心,花溪那小子也要趁机说什么话。
  他们会怪他没照顾好花涴。
  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花涴也许需要家人的安慰,他不能因为怕被花涴的父母苛责,而把她带回霍嘉的祖屋。
  花涴的家人若要责骂他,便骂吧,他又不会掉二两肉。
  船靠了岸,越千城把花涴抱进霍嘉他们赶来的马车中,先送花涴回花府。
  到了花府门前,越千城咬紧牙关,抱起花涴,冒雨跳下马车,他不忘叮嘱霍嘉他们:“你们赶紧去六扇门报信,记得我交代的话。”怕六扇门的人不认得他们,不给他们进去,越千城取下花涴腰间的玉佩,扔给白羽生,“拿着花涴的玉佩!”
  白羽生飞身接过玉佩,跳上马车,郑重答应道:“好的,你放心!快带花姐姐进去吧!”
  蹚过聚集在地的雨水,越千城抱着花涴,一路冲进花府里面。
  按理说往日这个时辰,花夫人和花老爷早已入睡,但今儿个气候不好,花夫人腿上旧疾发作,疼得睡不着觉,花老爷披着衣裳,满府找止疼的膏药。
  守夜的下人瞧见水淋淋的越千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附近的水鬼爬上岸了,待看清越千城怀里抱着的是他们府上的大小姐,守夜的下人惊呼出声,“哎哟我的天,小姐怎么了!”
  花老爷和花夫人闻声忙跑出来,见到被大雨浇透的花涴和越千城,皆惊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越千城累得手臂发抖,他言简意赅道:“花涴的师兄没死,他加入崇月阁了,刚刚,花涴亲手杀死了他。”
  花夫人转瞬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明白师兄在花涴心中的意义,顾不得腿疼,她忙吩咐值夜的下人烧水、备干衣物、干毛巾,又让小厨房烧些姜茶,给越千城和花涴洗完热水澡以后喝。
  花夫人也明白越千城在花涴心中的意义,她没放他离去,让府中下人收拾了一间厢房,留越千城住下。
  她知道,女大不由娘,有时候她说再多话,远不如心仪之人陪在身边的作用大。
  糟乱不安的一夜过去,隔日,暴雨停歇,气爽风柔,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大师兄的死对花涴是种深重打击,尤其,还是她亲眼目睹大师兄死去的,杀死他的那把剑由她握着,花涴遭受的打击更大。
  那夜淋了雨,加之情绪波动大,向来自诩身强体壮的花涴病倒了,先是发烧,再是咳嗽不止,小脸整日苍白着。
  她萎靡不振多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连药也不想喝。花夫人怕她这样下去会拖坏身子,她不忍动手,遂逼着越千城给花涴喂药。
  越千城使了许多法子,倒也让花涴喝进去些。
  花涴开始变得不爱说话,常常握着大师兄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枚剑穗,一坐便是半天。
  越千城静静陪在她身边,没有劝她,也没有打扰她。他知道的,她喜欢的姑娘有极强大的自愈能力,他需要做的,仅是安静陪在她身边,在她坐累时,无声递给她一只垫腰的小枕头。
  小白他们时常来看望花涴,他和霍嘉也就罢了,闲人两个,空闲时间多多,不来看花涴也没事做。顾一念却是抽空来的,心意难得。
  三年一度的会考即将开始,顾一念重整旗鼓,苦读诗书,准备这次好生发挥,希望能考个好名次。
  每每来花府,他都带着自己煲的汤,花夫人同他道,花府有厨房,无需他大老远的带汤过来,太麻烦了。
  顾一念老实笑笑,道煲汤的材料都是他精心挑选的,肯定比府上厨子们做得好,他也不怕麻烦。
  花夫人感念他的心意,得知顾一念在准备会考后,她和花涴的父亲说了说,让他帮帮忙。
  花涴的父亲找了个大学究,让大学究指点一下顾一念。常言说良师出高徒,顾一念这些年全靠自己苦学深悟,如今得良师指点,他进步特别快。
  再来看花涴时,顾一念眼底下常常挂着黑眼圈,看来当真十分用功。
  其间六扇门门主程晟来探望花涴,并顺便向越千城了解情况。越千城没有心思陪他们一起调查,遂把他当前所掌握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了程晟。
  他又特意告诉程晟,不管任何人来打听,都只说在湖心岛上发现三具尸体。
  程晟对越千城十分信任,他晓得这个孩子头脑比他聪慧,是以他按着越千城的话,对外一律说从岛上拉回来三具尸体,其中两具是崇月阁的成员,另有一具来历不明。
  约摸五日后,六扇门那边传来消息——崇月阁再度被铲除,这次可谓是连根拔起,大部分成员被抓,另有些往四下逃窜,六扇门正派人前去缉拿。
  听到“连根拔起”四个字,越千城无言笑了笑。
  这一日阳光甚好,照在脸上暖融融的,他找了张藤椅,把花涴抱到太阳下,让她晒一晒太阳。
  他觉得花涴再在房间里闷下去,身上就要长蘑菇了。
  小白他们上午刚来看过花涴,还带了些樱桃来,不知是买的,还是路过人家樱桃树顺手摘的。
  越千城拿了一串樱桃,一颗一颗摘下,放在白瓷盘子里。
  他对花涴道:“有个崇月阁核心成员起了反叛之心,弃暗投明,递了份名单给六扇门,名单上写着所有加入崇月阁的人员信息。六扇门按着名单上的信息前去抓捕,没想到,一抓一个准。现在,大部分加入崇月阁的人都被抓到了,仍有小部分在逃窜,被抓到的人一致供认,你师兄是他们的头领,也就是阁主,阿初是副阁主。”
  他摘下枝子上最后一颗樱桃,抬头问花涴,“你信吗,花涴?”
  花涴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毛,“不信。我知道的,我师兄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了解他,他根本没有号令那么多人的能力,他连吃瓜子去皮都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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