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沈妙盈之前许愿成为遗芳阁花魁娘子才会被曾是遗芳阁头牌的董窈娘趁虚而入,占了身体。
只不过,现在出了意外,她被郑福占了身体。
她又望着谢欢欢身边的裴行止,只见,他额间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眼神无意中落在黄花梨木茶几上,上面摆着茶点,却没有动过的痕迹。
香炉里面已经没有烟冒出来,冷彻的铜炉孤零零地摆在茶几上。
她忽然一把将香炉捞了回来,一把放在谢欢欢怀里,“谢师姐,师兄中的可能是这里面的香,里面还有残余的灰烬,你看看能不能借此找出让师兄恢复神志的药来,你们先离开吧。”
谢欢欢一愣,紧紧攥着她的手,又问,“郑师妹,那你呢?”
郑拂一把将她推开,手中的玛瑙匕首朝着沈妙盈,“放心,我会没事的。”毕竟,她知道,魔骨舍利,一定不会伤害她的。
沈妙盈连忙要飞扑过来,却被郑拂挡在了门口,眼睁睁看着谢欢欢带着裴行止离开了。
沈妙盈美目圆睁,眼中恨意如同利剑,迸射出寒光,她忍不住厉声尖叫起来,“啊啊啊!郑拂!我恨死你了,你怎么不去死!”
她一把将梳妆台前的东西乒乒乓乓要往郑拂身上砸,郑拂却不想再和她纠缠,转身要跑。
沈妙盈连忙拿出梳妆奁里面煞气凛冽的魔骨舍利,疯狂道:“我要郑拂的命!”
要不是她,她根本不会成为短命的端宁郡主,现在她又来坏自己的好事,要不是她,师兄早就是她的人了。
少年的声音充满着恶意,“那你用什么换?”
郑福大概已经气疯了,她恨恨道:“什么都可以,只要郑拂能够死在我手上。”
少年轻笑一声,带着一贯的捉摸不透的恶意,“那就,如你所愿,用你的命来换吧。”
幽幽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六角琉璃宫灯映照下在少女雪色的裙摆上,落下模糊的剪影,少女跑得飞快,额上不自觉沁出细汗。
突然间,回廊变得扭曲起来,像一滴墨投入水中,漩涡般晕开,四周的场景也陡然转换,原本在转角处的楼梯变成了回廊尽头的红粉墙。
没路了……
一道虚无缥缈的鬼影落在墙壁上,漆黑的投影逐渐拉长,郑福狰狞着模糊不清的脸,一点点靠近无处可逃的郑拂。
就像猎人逼近自己的猎物,她故意放轻了脚步,款款来到郑拂身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魂魄模样,依旧得意洋洋道:“你还想逃吗?”
郑拂没说话,略带紧张地望着她手上的魔骨舍利。
不应该的……他明明,不会伤害自己。
为什么?
莹白的剑影如同一张银网,劈头盖脸落下,飒踏风声转瞬而来,郑福的魂魄突然被一把长剑钉在了墙面上,她口中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
手上的魔骨舍利叮当落地,地板那头,少年长靴微动,一步步而来,美丽绝伦的眉眼在灯下显出十分的乖张。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郑拂,眼尾的红艳丽得如同绽放的曼珠沙华。
雪白的衣袍一点点染上魂魄的肮脏颜色,他也不管不顾,待终于捉住郑拂的衣袖,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语气温柔到了极致,也诡异到了极致,“别怕。”
郑拂既愧疚又心疼,紧紧抱着颤栗的少年。
像是极度寒冷,谢伽罗的身体忍不住震颤起来,他宛如魔怔了,双眼无焦距。
毫无血色的唇瓣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睫毛慌乱地颤动着,细碎的泪珠像是挂在花瓣上的露水,一碰即碎,“不要……丢下我……”
目睹这一切,被钉在墙上的郑福突然发出咯咯怪笑来,“郑拂,你知不知道,谢伽罗这个魔头,可是……”
话未说完,一把精巧的玛瑙匕首破空而来,牢牢钉在她体内,玛瑙匕首的纹路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忽然有火焰腾腾而起,那几个“会亲手杀了你”的词句也一并被焚烧殆尽,不留半点痕迹。
六角琉璃宫灯轻轻摇曳,四周场景再次恢复,少年膝盖一软,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郑拂怀里。
第51章 吻
灭顶的疼痛如同山洪暴发, 沿着腕骨处的鸩心痣一直蔓延到每一寸肌肤中,像是要让其寸寸裂开。
谢伽罗控制不住地将整个身子都倒在了郑拂怀里,却还用残存的意志力, 微微屈着腿。
她那么脆弱,他真怕把她压坏了。
“谢师弟!”郑拂连忙紧紧抱住了他, 把他往旁边的一间空房里带, 还不忘将魔骨舍利一把捞到了怀里。
门被关上,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少年清冷的呼吸近在咫尺,迦南木的香味带着冷而靡的气息, 将她所有感官都给占据。
她拉着他,一直到碰到床沿, 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声音有几分手足无措, “谢师弟, 你先躺下吧。”
少年疼得意识模糊, 额上的冷汗不断渗出, 黑鸦鸦的睫毛上挂着颤颤的水珠, 微弱月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尤其脆弱, 和那个嚣张跋扈, 不可一世的小阎王简直是两个模样。
郑拂心疼得不得了,他怎么好好的会这么疼呢?
好像, 上次杀了鸟妖之后也是这样……
郑拂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试图唤他,“谢师弟,你到底怎么了?”却得不到半点回答。
谢伽罗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如意纹被揉得皱巴巴的,栀子花芬芳吹在他耳边,若即若离,他涣散的目光望着少女微红的眼眶,一点点喜悦从心尖绽放,精彩纷呈,像烟花开遍。
真好啊,她还会为他难过心疼。
苦苦追逐了那么久的影子终于变成一个虚妄的假象,长夜的风雪凛冽而至,比无边的疼痛还要熬人,可是,起码,还有一点月光肯被他拥抱。
“郑拂师姐……”他忍不住伸出手臂,将她压在自己怀里,唇瓣却不安分地,轻轻擦过她的脖颈。
郑拂身子颤了颤,一颗心在胸腔里动荡不安、颠沛流离,却没抗拒,任由他紧紧抱住了自己,少年一叠声地喃喃,宛如撒娇,“郑拂师姐,郑拂师姐……”
“我在这里。”她捧着他的脸,轻轻摩挲,满眼怜惜,眼皮忽然被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谢伽罗冰凉的唇循着指尖的轨迹,轻轻落在她眼皮上。
像是怕把她给碰坏了,少年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万分珍重。他又忽然开口,声音竟然有点像在撒娇,模糊不清又带着几分委屈,仿佛孩童在呓语,“摔坏了。”
“什么?”郑拂有些懵懂,紧张问道:“哪里摔坏了?”
耳朵嗡鸣着,少女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无法听清,身体的疼痛渐渐无法忽视,仿佛千万把刀刃抵在心尖,一点一点剜透整颗心,他牙关紧咬,不自觉发出咔哒的声响。
停留在郑拂眼皮上的手指瞬间离开,像是婴儿本能地在寻找着奶嘴,谢伽罗忍不住要将手指抵在唇角,狠狠咬下去,好抵抗痛苦的折磨。
眼看他又要自残一样咬自己,郑拂吓了一跳,她死死握住了他的手指,语气不自觉变得急促,有几分严厉,“别咬!”
小阎王这个坏习惯可真是让人操心。
少年根本听不清她的话,涣散的双目中,曾经骄傲的光芒一点都寻不着,只剩黑黝黝的一片,空洞又死寂。
双手被柔软的手心制住,他还记着不能伤了郑拂,没有反抗,他只好紧紧咬着唇角,艳红的唇色染上点点鲜血,整个人蜷成一团。
郑拂焦急万分,这么下去,小阎王怕是要把嘴巴都给咬烂了。
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少年疼得身体开始不停颤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凑近了他,用自己的唇瓣轻轻地与他厮磨,带着几分温柔的安抚。
温软的唇覆了下来。
满帐都是郑拂身上的芬芳,交缠在少女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他眼中却呈现出奇异的光景,迷离散彩如同万花筒般晕开,像是所有暴烈肆虐的疼痛都被这一吻平息。
可不知道满足,他下意识想加深这个吻,舌尖轻逐,想描摹少女的唇形,却因为终于熬不住疼痛而昏了过去。
只是,他的手臂却还紧紧缠在郑拂腰上。
动弹不得的郑拂只好枕在他胸膛处,想到什么,她艰难抽出一只手,想去摸怀里的魔骨舍利,却无意中扯住了谢伽罗的袖子。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口落到她手心,她垂眸去看,睫毛忍不住颤动起来,她看见,那只木雕小狗不知怎么摔坏了一只眼睛,孤零零的宝石点缀着,它望着自己,可怜兮兮。
原来,摔坏的是它……
小阎王疼得那么厉害,居然还在挂念着这只木雕小狗。一颗心像是浸泡在浆水里,膨胀又发酸,她忍不住仰着头,在少年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啄。
她轻声道:“没关系,我会把它修好的。”
……
走出沈妙盈的房间,谢欢欢要带着神志不清的裴行止往药铺而去,深夜已至,长街四处无人,只有遗芳阁的灯笼迎风招展,如同鬼火幽幽。
撑着磨人的痒意,裴行止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香灰……给我……”
谢欢欢连忙将铜炉中的香灰倒出一小撮递到裴行止面前,光风霁月的白衣青年此刻双目猩红,他低着头,努力想嗅出自己到底中了哪种催情香。
“迷……神引……”裴行止嗓音嘶哑,灼热的气息喷在谢欢欢手心,惹得她微微颤栗起来,听到这三个字,谢欢欢心里一紧,裴师兄居然中了这么厉害的催情香……
想到什么,她复又惊喜道:“裴师兄,我有清心丸正好可以解迷神引。”
她低着头,飞快在腰间系着的香囊里翻找起来,心里忍不住庆幸,出门前,阿爹给她准备了好多丹药,正好用药性温和的清心丸,可以解各种迷香。
正找着,滚烫的双臂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她一顿,蓦地听见裴行止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克制,却比平时魅惑动人了不少,“欢欢……”
不是任何人,就是她的名字。
腰带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下一刻就会被抽离。
谢欢欢一阵手脚发软,拼命想推开他都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男女体力差距有多大,腰肢被他紧紧禁锢,他固执地将头埋在她脖颈间。
滚烫的唇落下,急切在肌肤表面游移。
眼看他的吻要落在无遮挡的锁骨处,谢欢欢终于清醒过来,一把狠狠推开了他,猝不及防的裴行止撞在了墙壁上,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瘫软的身子倒在墙角处。
怕他还要起身,一瓣红得如烈焰的裙角欺身而上,她死死压住了他的腿,擒住他的下颌,指端微微用力,终于将清心丸给他喂了下去,好一会儿,裴行止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见状,谢欢欢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如释重负,“太好了,裴师兄,幸好你没事。”待发现裴行止的气息近在咫尺,她的脸红了又白,正想起身离开,裴行止却一把拉住了她。
四目相对,月光下,青年眼神清澈,含着温润的笑意,“欢欢,以后我可以都这么叫你,不再叫你谢师妹吗?”
谢欢欢忍不住垂下了睫毛,轻轻点头,脖颈处的红痕被裴行止轻轻一碰,他叹息一般道:“幸好你来了。”否则,他差点就酿成大错。
“对了,那个沈姑娘……”
听他说到沈妙盈,谢欢欢忽然炸毛兔子般跳了起来,满眼焦急,“对了,郑师妹还在遗芳阁,我们快去救她!”
师妹怎么也在遗芳阁!
裴行止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两人也顾不得多说什么,飞快起身,又要往遗芳阁赶,青石板上,一道纤细的影子若隐若现。
幽幽夜色中,一道曼妙的身影忽然款款出现,雪色的衣裙仿佛长夜里唯一的月光,两人顿时住了脚步,少女艳若桃李的脸浮现在眼前。
袖纤衣……
看出两人对自己心怀戒备,袖纤衣轻笑了一声,少女声音动听,宛若天籁,“两位不必担心,阿拂她没事,她现在正和谢伽罗一起。”
谢欢欢满眼怀疑,“你怎么知道?”这个少女会变脸,说不定真的是什么妖怪,她觉得不太放心。
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少女眼眸弯如月,坦荡道:“两位是怕我是什么妖邪么?不过,你们是修道之人应该能感觉到,我身上没有半点妖气,相反,却是干净得很,仅凭沈妙盈一面之辞,谢姑娘就觉得我是妖怪,是不是太草率了?”
少女太过通透,且对他们像是很了解,谢欢欢被她一番质问弄得微怔,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裴行止轻轻攥住了谢欢欢的手,朝着袖纤衣温声道:“在下只是好奇,姑娘为何二十年来容颜未曾衰败?还能够变换容貌?”
本以为袖纤衣不会回答,她却爽快回了,“这只是千人千面的幻术罢了,不足稀奇。”
这下轮到裴行止一怔了,千人千面……好像是陨落已久的天人族才会的法术,这么说,眼前的少女,非但不是妖怪,更是传说中的天人。
这个世间竟然还有天人存在吗?
“姑娘,你是天人?”
少女没回答这个问题,兀自笑了笑,眼神却有些空洞,“两位开始不是为了董窈娘之事而来吗?我正好有些消息可以告诉你们。”
听到董窈娘三个字,两人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袖纤衣款款道:“我是二十年前来到遗芳阁的,那个时候,遗芳阁的花魁娘子还不是我,而是董窈娘。
遗芳阁的董窈娘艳名远播,裙下之臣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为博她一笑,甚至愿意一掷千金。
可惜董窈娘却对这些花心的贵族公子向来不屑一顾,她心性极高,在狂蜂浪蝶中周旋,也只是想觅得一良人,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便放言,谁若是想摘她的牌子,必须先立下字据,言明会对她负责,娶她做正妻,而且,从此以后只能有她一个,永远不能纳妾。
若有人用权势逼迫她,她便会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