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那只仅剩的邪物血肉一瞬间膨胀,烟花一般炸了开来,少年足尖轻踏,身子朝后一倒,飘拂的白衣藏在了屏风后面,血溅上屏风,满屏的梅树一瞬间开了花。
郑拂越发觉得蹊跷,这样的动静居然没引来王府的守卫?
爆炸平息,少年慢条斯理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盯着那屏风看了一会,眉尖嫌弃地蹙着,“真脏。”
他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箓,向后甩去,一阵清风涤荡而过,血腥的现场再无半点痕迹,一切恢复如初,甚至那块落在地上的白布也重新盖住了屏风。
少年这才笑着,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几不可闻道:“我没有杀你们,都是你们自相残杀。”
所以,他这么做,并不算犯了杀孽。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总是藏着嗜杀的恶念,可为了阿姐,他不会亲自动手杀任何一个人或是邪物,直到……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郑拂彻底愣在了那里,半个身子都僵住了,小阎王刚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疯批行径。
明明他一剑就能解决这些邪物,偏偏要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让它们自相残杀,自己渔翁得利。
他这样做,好像不是为了降妖除魔,更像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凌虐欲。
这种悚人听闻的手段,比梦中杀自己那段更甚,郑拂惊恐,他真的是捉妖世家——姑苏谢家的人吗?
眼看谢伽罗要离开拾遗阁了,郑拂也准备悄悄离开,却忽然听到少年轻笑一声,“谁在那里?”
糟糕!快跑!
刚想跑,少年仿佛洞察她的心思,“阁下有自信能够逃脱我的追踪吗?”郑拂心里一紧,完了,躲又无处躲,跑又跑不掉。眼看那扇朱漆斑驳的门就要被推开,郑拂顿时心急如焚。
看来,只好赌一把了。
“扑通”一声,她迅速闭上眼睛,忍着疼痛,倒了下来。门被推开,谢伽罗款款而行,长靿靴停在了郑拂的面前,低头望着郑拂,那少女羽睫紧闭,眉尖蹙起。
就像是在做着什么噩梦。
郑拂心里忐忑,仔细听着身边的动静,她只要假装自己被阴煞附身,等会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看她这样,谢伽罗会不会就不杀她灭口了?
少年居高临下望着地板上的少女,淡漠的眼缓缓扫过她浑身上下,像在打量一件合适的容器。少女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因为体弱,她雪色的脸颊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是琉璃雕刻出的,一碰即碎。
少女身上穿着轻薄的纱衣,雪白的中衣若隐若现,似是冷了,她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暗嗤,可真是娇弱。
眼神扫到她腰间的香囊,少年顿时明白过来,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么喜欢骗人么?
他忽然蹲了下来,影子幽幽罩着少女,冰冷的指尖却是温柔地触上少女苍白的脸颊,手腕处的迦南佛珠沁着一股淡木香直逼鼻间,红缨穗子扫得她有些痒。
哈哈哈!好痒!
死命憋着笑,郑拂简直欲哭无泪,天?这是什么人间酷刑啊!
感受到手下新奇的颤栗,他眼中灼然生光,又突然狠狠一掐,郑拂疼得差点哭出来,下意识痛呼出声,“疼!”
好疼,好疼!这个死疯子居然掐她脸!
被迫睁开眼,微红的眼眶骤然对上少年诡谲的眸子,她还是不忘保命,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错愕,环顾四周,“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谢伽罗笑吟吟地望着她,美人声色因着这份笑意都变得万分夺目,却是艳丽而危险的鸩毒。
他款款问,“郑师姐,你都看到了,对么?”
郑你妹的师姐,和你很熟吗?叫郡主。
郑拂瞬间心跳如雷,忍不住偷偷在心里骂他。表情却是柔弱无害,她直直望着谢伽罗,然后懵懂地摇了摇头。
接着支支吾吾道,“看到了什么?我……我只知道我一醒来,就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竭力表现得因害怕而语无伦次,脸色苍白,“你是不是追着阴煞才会到这边来的?”
谢伽罗盯着她乌黑的眼睛,却并没戳破,只是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答,“是啊。”
捂了捂脸,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忿忿,语气抱怨,“那阴煞真可恶,居然让我的脸磕着碰着,要是捉到他,非得让裴师兄和谢师姐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玛德,小阎王可太狗了,就该千刀万剐。
谢伽罗无所谓地笑了笑。
吐槽完,她又自顾自起身,继续装傻,“对了,刚才那个阴煞去哪里了?你捉到了吗?”
谢伽罗也随之起身,坦然自若,“它逃走了。”郑拂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快跳出胸腔的心终于稳稳落下,她飞快道:“既然追不到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谢天谢地,她还想活命,可不想再和小阎王独处了。
谢伽罗没应,却突然转头,朝着她逼近了一步,影子压迫般罩住她,郑拂差点炸毛,慌乱地退后了几步,又兀自镇静下来,虚张声势,满眼警惕,“你做什么!”
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少年的手指轻点她腰间的香囊,笑着道:“郑师姐,那么怕我做什么?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郑师姐连睡觉都要贴身佩戴着裴行止给的香囊?”
郑拂错愕了一瞬,香囊?她什么时候把香囊系在身上的?还不待想明白这事,她又很快反应过来,香囊在她身上,那她怎么可能会被阴煞附身,显然谢伽罗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装的。
可是,既然自己早就在谢伽罗面前露了馅,那他为什么又会放过自己,甚至还配合自己演戏?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她顿时觉得这小阎王更加可怕了。
见她睫毛乱颤,心慌意乱的样子,少年心里不可控制地被取悦,他弓下了腰,清冽的声音再次传来,暗含警告,“郑师姐,你是不是对裴行止,抱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听到那句不该有的心思,她头皮又有些发麻,难不成,谢伽罗以为自己要抢他姐姐的男人吗?
那个噩梦让她的辩驳脱口而出,“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对师兄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就如同你和谢师姐一般,难道谢师姐就没送过你东西么?我不信,你就不会好好保存着。”
她记得谢伽罗的那把杀她的佩剑就是谢欢欢送给他的,在原文中,一直被他妥帖保管着,视若珍宝,而且,那把剑还有个缱绻的名字——长相思。
郑拂一度觉得这个情节是在打骨科的擦边球,毕竟,哪有人会给自己姐姐送的佩剑取名长相思的?
听到这,谢伽罗瞬间沉默下来,睫毛低垂,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却是被狠狠攥住,鲜血不知觉落了下来。
那算什么送?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郑拂诧异,诶?小阎王怎么突然变哑巴了?
少年却不再理睬她,雪色的衣摆自顾自拂过阑干,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下。
注意到地板上的血迹,回想起小阎王那个咬手指的奇怪又变态的癖好,郑拂眉尖却是不自觉微蹙。
心理学上说,喜欢咬手指的人,多半是感情需求得不到满足,再回想起他去积善寺求姻缘签的事,郑拂更是细思极恐。
啊!这小阎王果然是个变态吧,还是个闷骚的变态。他居然真的暗恋着自己的姐姐,谢欢欢。
可对他刚才的表现,她又有些不明就里,为什么提到谢欢欢送他的东西,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呢?
算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盲目好奇了,快点回去吧,这里可太危险了。
正想离开,却听见拾遗阁内传来柜子晃动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落在地面。
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圆环从门缝隙后面滚了出来,落在了郑拂脚边。
郑拂先是吓了一跳,可看着那熟悉的如意环,她又连忙将它拾了起来,口中不自觉喃喃,“这是,如意环。”
手指熟稔地摩挲着那一行完好无缺的小字,她无声地念了出来,“辛已年七月十三日寅时生,端柔郡主……郑细。”
原来,原主的姐姐,名叫郑细。可是原主叫郑福,寓意福气,而这个名字,怎么都不像是有个好寓意。
细细,细细,似乎在暗喻郑细说话永远都是细声细气。她瞬间不解,郑王爷和郑王妃都是疼爱女儿的良善之人,怎么会如此厚此薄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阎王奇怪的癖好增加了,洁癖爱穿白衣,还爱咬手指_(:з」∠)_
偷偷说一句,阿拂和谢伽罗的羁绊很深,远远不止表面这样,前面都是铺垫,后面会慢慢展开,反正是坚定不移的1V1
第8章 细细
月色如霜,禅房被深深花影掩盖,室内檀香袅袅,红泥炉上煎着茶,案前的慧泉大师正抬袖摆弄着茶具,对面坐着裴行止和谢欢欢两人。
一切静默无声,待茶水缓缓注入瓷白的杯中,瞬间如同一块凝成的琥珀,慧泉大师才缓缓开口:“裴施主,谢施主,不妨尝一尝这茶,是贫僧用后山的泉水煎的,回味甘甜。”
“多谢大师。”裴行止和谢欢欢同时举起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忽闻得慧泉大师一声叹息,“裴施主、谢施主,有什么想问贫僧的,尽管开口吧。”
裴行止放下茶杯,“实不相瞒,在下和谢师妹来积善寺是为了多年前的事,不知大师可记得,贵寺的放生池里,曾经溺死过一个年幼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好像就是缠着端宁郡主的阴煞。”
听到这话,慧泉大师倒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出两三滴,他放下了茶壶,目光悠悠,“记得,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青罗帐垂了下来,少女倚在床柱上,手里握着一个如意环,羽睫紧闭着,陷入了沉睡中。
“叮当当……”系着铃铛的翠帷香车行驶在平坦的大道,城门上旌旗舞动,两旁的街道传来百姓热闹的声音。
“诶,听说,今日是郑王妃带领府中女眷出游的日子,郑王妃可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与当今的懿妃娘娘并列为汴梁双姝,我真想看看,这名满京华的美人是何等美色。”
“去去去,娘娘的美貌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见到的。”
翠帷华障下,坐着一对小女孩儿,她们双双穿着水榭中的那套襦裙,一个鹅黄,一个水葱,梳着双鸦髻,正是年幼的郑拂和郑细。
帐幔上的铃铛被风吹得叮铃响,郑拂听到四周的热闹,忍不住掀起了帘子,却见到百姓们欢呼雀跃的样子。
一旁郑细也偷偷望了一眼,望着人群,眼中略带艳羡,真好呀,外面竟然这么热闹啊。
临街有姑娘在唱小曲儿,靡靡之音宛转缠绵,抱剑的游侠儿倚马西桥,驻足听了一会,掷下几个银稞子当作打赏,然后策马而去,衣袍萧萧,染上汴梁繁华的一角。
郑细不由得看得入了神。
听着那一声声的赞美,郑拂漂亮的眸子弯弯如月,她回过头,朝着郑王妃甜甜道:“阿娘,你听到了吗?大家都在夸您美呢!阿拂也觉得阿娘美,阿娘一定是仙女,才会生出了我和姐姐两个小仙女。”
郑王妃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手指轻轻刮她脸颊,“好了好了,阿娘都听到了,不过你这是夸阿娘还是夸你自己呢?”
郑拂晃了晃小脑袋,又来挽郑细的胳膊,撒娇道:“都夸,还有姐姐。”郑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拘谨地笑了笑,“我……我没有。”
郑王妃无奈地看着她们俩,“就你嘴甜,快把帘子放下吧,你身子骨弱,可不能吹着风。”说着,她连忙把郑拂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好让她别再乱动。
郑拂也不恼,又捉着郑王妃怀里的香囊玩得不亦乐乎,马车微微颠簸,打了个呵欠,她又渐渐地睡了过去,郑王妃垂着眸子望她,心里叹了口气,阿拂到底身子骨不好,这么快就精力不足了。
等会去积善寺,那么长的阶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消?
郑细回头偷偷看着自己的妹妹,她长得脆弱又精致,睫毛又密又翘,像个琉璃娃娃。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她自己也最喜欢她。
可想起刚才的话,她脸上不由得失落,阿拂才是小仙女,她漂亮讨喜,撒起娇来十分惹人怜,而她又呆又笨,还容易胆怯,就像一只灰扑扑的鸽子。
注意到她的眼神,郑王妃柔声问她,“细细,你也困了吗?要不要阿娘也抱着你睡。”郑细摇了摇头,脸上拘谨又惶恐,支支吾吾道:“不……不要了,阿娘,我不困。”
郑王妃没再勉强,心里却叹了口气,细细和阿拂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两个人的长相和性格皆是天差地别,阿拂身子骨弱,虽然娇气了些,却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她爱撒娇却很有分寸,甚至时常还能逗大家开心。
而细细,她性子太弱,且太过于敏感,心思又藏得深,这常常让她和时瑛不知道该如何待她。
阿拂体弱,他们夫妇不可避免地将关爱多分给她,可其实,细细一样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只是,她并不知道如何去爱这个宝贝女儿。
“哐当”一声,马车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剧烈的晃动声,郑王妃下意识紧紧护住了怀里的郑拂,一旁的郑细头撞在了车壁,她疼得眼眶发红,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郑王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娘娘,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我们王府的马车,竟然还想扬长而去。”
看着对面不起眼的马车,车夫心里不屑,瞎了狗眼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惹郑王府。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蓝色直缀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模样清俊,气质高雅,像个饱读诗书的秀才,车夫见他脸上一点胡子都没有,满脸嘲笑:“嘿!竟然是个小白脸。”
男子并不把他的调笑放在眼里,朝着郑王府的马车拱了拱手,声音温润,“娘娘,魏某有要事在身,不小心冲撞了娘娘,改日必定登门致歉,还请娘娘海涵。”
魏邻?他怎么出宫来了?
而且,有要事在身,是心懿的事吗?隔着帘幕,郑王妃款款道:“魏公公言重,你也是无心之举,道歉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