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吩咐车夫继续驾车,那车夫听到魏公公三个字,吓得低头再不敢多看,一味扬鞭催马。
魏邻可是当今圣上最为宠信的宦官,又是懿妃娘娘的心腹,朝廷上下谁都要卖他几分薄面。
都怪他有眼无珠,贵人若是记恨上他,多少个他都不够死的,车夫握鞭子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马车继续行驶,郑细看到郑王妃怀里的郑拂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呆呆地睁着眼,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没回过魂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到了这里?
郑细小心翼翼开口提醒,“阿娘,妹妹……她醒了。”
郑王妃低头,抚摸着郑福的背脊,“阿拂,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郑福摇了摇头,一瞬间明白自己是什么人了。
她穿书了,成了书里的女主,短命的端宁郡主,郑拂。抱着她的,应该就是原主的阿娘,郑王妃,李玉覃,而她身边的,则是原主的倒霉姐姐,郑细。
她垂着眸子不说话,好一会儿,学着原主的样子,扑在郑王妃的怀里,糯声糯气道:“阿娘,我没事。”
撒娇的姿态惹得郑王妃越发心里疼惜,郑细也放下心来,只是回头望着她们,她眼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羡慕。
若是,她也能像阿拂那样讨人喜欢就好了。
注意到郑细的目光,郑福得意地瞥了她一眼,她才不需要什么姐姐,郑王府上下都只需专宠她一个人。
积善寺很快到了,巍峨的山门矗立在望不到头的阶梯尽头,郑福跟着郑王妃走了一段路就开始喊累,闹着要人背。
郑王妃怜她,却觉得她只走了这么一段路,若是积善寺神佛有灵,恐怕会觉得她们不够虔诚,便劝说道:“阿拂,才这么一小段路,再坚持一会吧,到了半山腰,就让红珠抱你上去。”
郑福撇了撇嘴,开始胡搅蛮缠,“不嘛,阿娘,我好累,不想再走了。”
今日的阿拂怎么这么不听话?
妙目微凝,她蹙着眉尖道,“你看,细细比你懂事多了,都不喊累。”
郑细虽然长得也是瘦瘦弱弱的,可她的身体明显比郑拂好多了,秀气的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看着有了几分生气。
被郑王妃夸懂事,她顿时不知所措,怯生生开口,“妹妹……不如,我牵着你吧。”
郑福看着她,心里厌恶,若不是她在郑王妃肚子里的时候,抢走了属于她的营养,原主哪至于体弱多病,那么短命?
于是她撇过了头,故意不理她,直朝着郑王妃撒娇,“阿娘,那你待会抱我好不好,我不想要红珠抱。”见郑王妃同意了,她又朝着郑细偷偷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感觉到郑福突如其来的敌意,郑细心里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突然有种想把整个人都蜷起来的冲动。
为什么,连阿拂都开始讨厌她了……
到了积善寺殿内,郑王妃带着众女眷聆听慧泉大师讲妙法佛音,郑福没耐心听这些,坐在蒲团上的身子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她瞧了瞧四周,准备等会偷偷溜出去。
她记得原著中提到,积善寺里面有宝物舍利骨,有了那个东西,说不定可以让她活得久一点。
郑细见她弓着腰,连忙着急地扯着她的袖子,声音细细,“阿拂,阿娘说过,不能乱跑的。”
郑福觉得她十分碍眼,可又怕闹出什么动静来,便想出一个法子,在她耳边撒娇一样道:“姐姐,我肚子有点疼,你能不能陪我去如厕?你看这里这么多人,要我说出来去茅房多难为情呀。”
郑细生来就不懂得拒绝,况且,她见妹妹重新对自己态度好转,心里欢喜,连忙点头,轻声道:“好。”
两个人牵着手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一出大殿,郑福带着郑细就开始四处乱走,渐渐往花影深处去,郑细有些担心,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色,细声道:“阿拂,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见这里僻静,郑福却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冷着脸道:“你别再跟着我了。”郑细小小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错愕,她忍不住唤她,“阿拂……”
“别叫我。”郑福傲慢地转过身,“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你每天都像个跟屁虫一样老是跟着我,令人烦不胜烦。”
郑福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得意,“还有,不光我讨厌你,阿爹阿娘也不喜欢你,我曾听他们亲口说过,如果没有怀上你就好了,那样我出生后,就不会这么体弱多病。而且,我们府中的下人也在笑话你,说你又呆又笨,带出去也只会丢我们郑王府的脸。”
是这样吗?
她还以为,阿爹阿娘只是不喜欢自己,原来,他们甚至不希望她来到这个世上……
不仅如此,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她是多余的。
郑细像是被重锤击中,嚅嗫着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白得像纸扎的娃娃。
郑福望着她,解气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跑,鹅黄色的襦裙飘带像轻盈的翅膀,越过重重花影,只留下郑细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半晌,郑细忽然蹲了下来,如一只受伤的小兽那般呜呜哭泣起来,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是值得被抛弃的。
正当她哭泣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诱哄道:“喂,小鬼,你想不想让她那张讨厌的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有妖怪!
到底是个孩子,郑细顿时被吓得抽抽噎噎,转身慌不择路想跑出这个小树林,却突然被地上一块石头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眼前忽然飞过一个白色的东西,停在了她摔倒的地面寸许处,郑细抬眼看到,那白色的东西,是一截小小的断骨。
断骨再次开口诱哄,少年音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恶意,“喂,或者,你想不想取代你妹妹,让你阿爹阿娘从此只疼你一个人。”
郑细吓得顿时捂住了耳朵,飞快起身,声音嘶哑,“别……跟着我,我不要。”那是阿拂,她在这世上最喜欢的妹妹,她才不会听这个妖怪的话,把她的一切夺走。
即便,她变得不喜欢自己。
她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不知怎么来到了放生池边,却看到找不到舍利骨的郑福满脸怒容,她将脖子上的如意环扯了下来,往放生池泄愤般狠狠一丢,然后转身离开。
郑拂,这什么短命名字,她明明叫郑福,注定福气绵厚,而原主,命如尘埃,一拂即落。
第9章 非天
如意环是道长给她们的生辰礼物,阿娘曾经叮嘱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不能把它取下来。
郑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取下来,但是阿娘的话她不会不听,毕竟听话可能是她唯一的讨人欢心的地方了,况且,当时阿娘的表情那么严肃,说明如意环对她们一定很重要。
“阿拂。”她有些怯怯,还是追了上去,低着头,鞋面无意识拨动着地面的土,“如意环,不能丢。”
郑福回过头来,稚嫩漂亮的脸蛋迎着光,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讨厌,她怎么又黏上来了,甩都甩不掉?
“你真是阴魂不散,我的东西,我爱丢就丢,你管的着吗?”
郑细抬头望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她心中那明月一样的阿拂变得不再皎洁,就像被阴暗侵蚀的夜幕,她固执盯着她,头一回不肯松口:“总之,阿娘说过了,不能丢。”
郑福嘁了一声,不想再管她,转身要离去,忽然听到王府女眷们焦急的声音,一边往这边来,“端宁郡主,端柔郡主,你们去哪里了?”
“娘娘,郡主不会有事的,您别急。”是红珠的声音。
郑福脸色变了变,树影微晃,沙沙声借风而来,有名伶俐的婢女已经发现了她们,惊喜道:“娘娘!快看!两位郡主在那里呢!”
郑王妃美目中凝着泪,一见到两个女儿都平安无事,先是庆幸不已又忍不住板起了脸,语气寒凉,第一次显得不近人情,“谁让你们两个跑这边来的?”
郑福忙朝着郑王妃撒娇卖痴:“阿娘,你别怪姐姐,姐姐她想去如厕不好意思讲,就让我陪她,可我们两个人都不认识路,就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
望见郑王妃望着自己的眼神满是无奈,郑细脸色瞬间发白,嘴笨的她不会辩解,只小声道:“我没有……”
郑王妃想到细细的性子,叹了一口气,没有责怪她,只对她温声道:“细细,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和阿娘说,要是走丢了怎么办?好了,快和阿娘回去吧。”
不是她……她没有……
郑细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嗓子却被堵得难受极了,像有块石头梗着,可令她难过的不是被郑王妃误会,而是郑福的话,她在心里一遍遍道,不是的,阿拂绝对不是这么虚伪的人。
想起林中遇到的妖怪,还有阿拂的变化,她心里逐渐雪亮,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阿拂一定是假的,她是妖怪变的。
不行,不能让她占了阿拂的身子。
郑细鼓起勇气上前去,扯住了郑王妃的袖子,指郑福道:“阿娘,她是妖怪。”
郑王妃吓了一跳,“细细,你在说什么?”
郑细不知道如何解释,闷头思索了一会,便道:“她把……妹妹的如意环丢进了,池子里。”
郑福的脸色瞬间凝固,以为她刚才的举动让郑细这个倒霉姐姐已经发现了她是假的,生怕她继续说下去,她心生一计。
她忽然捂着脸,抽抽搭搭起来,“阿娘,原来姐姐她很讨厌我,她刚才将我的如意环抢了过去,丢进了池子里。现在她又故意借此来骂我是妖怪,我不是……我不是妖怪,阿娘,姐姐为什么讨厌这么我,是不是,怪阿福身子骨太弱,把阿爹阿娘的注意力都分走了?”
才不是这样!
听到郑福的话,郑细急得快哭出来,可她天生不善言辞,不懂得辩解,细细的声音近似呜咽,“不是,她不是……”不是阿拂。
见状,郑福哭得越发大声,哭到后面,这副娇弱的身体经不得她折腾,竟然被她哭得背过了气。
“阿拂!”郑王妃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再也顾不得追究一切缘由,忙朝着婢女们道:“快备好马车带郡主回去。”
“是。”顿时,府上的女眷叫人的叫人,寻车的寻车,没人注意到怔在原地的郑细。
她慢慢地望着阿娘和四周人心急如焚的模样,心里一点点发凉,那种多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为什么,没人听她说的话,那个不是阿拂啊……
郑细手足无措,呆呆地蹲在了放生池边,弓着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刺猬,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居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她要去帮阿拂找回如意环。
她没考虑到自己会不会水,也没想过自己很容易会溺死在水中,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从来没人在意她,连唯一在乎她的妹妹阿拂,现在也不见了,可她的如意环却被丢在了水池里。
那可是阿拂最喜欢的如意环。
她还记得她们姐妹俩第一次收到如意环的样子。
阿拂穿着轻飘飘的白襦裙,胳膊上挽着银色的蕙带,她很喜欢这个精巧的首饰,忙不迭就戴在脖子上,配合着手上的银白跳脱,随着走路的动作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铃铃……她从水榭的回廊经过,在深深花影下经过,她比月色还要轻盈。
日头变得昏暗起来,她忽然起了身,抬头望了一眼渐渐消散的阳光,满心都是那个皎洁的阿拂。
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听到,站在岸边的小姑娘,“扑通”一声,就跳入了放生池中,像一尾被放生的青鱼鱼苗,池面咕噜噜冒出来了几个气泡,又很快恢复平静。
第二天早上,一个路过的小沙弥看到浮在水面上的水葱色襦裙,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起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有个小姑娘落水了。”
……
“放生池里的确溺死过一个小姑娘,而且,她不是失足,而是自己跳下去的,至于是什么原因,贫僧不敢妄言。”
慧泉大师叹息一声,炉子里的茶已经凉了,他又往慢悠悠地红泥炉中加了枚茶饼,添山泉水,他不慌不忙,一举一动都充满着禅意。
可桌上不经意洒落的几滴茶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裴行止仰头,清润的眸子望着他,“慧泉大师,那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慧泉大师将手中的茶具放下,双手合十,“那是郑王府的端柔郡主,名唤郑细。”听到这话,裴行止和谢欢欢都惊讶得面面相觑。
看来,郑师妹说的没错,她果然有个胞姐,只是为什么郑王府上下都会忘记她的存在?
“可为什么,郑王府都称,郑王府只有一个端宁郡主?”
慧泉大师眼皮微掀,“这正是贫僧想告诉二位施主的,不知道二位施主有没有发现,最近汴梁的妖气浓厚了不少?”
谢欢欢本就被慧泉大师这一套拐弯抹角弄得心里着急火燎,如今再听到这个谢家想让她打探的消息更是急躁。
“大师,您说的这事我们谢家早就察觉了,所以这才会让我来汴梁查明一切,另外,在山脚下,我和裴师兄一番交谈过后,都觉得郡主招惹的阴煞和这事有莫大的联系,所以,还请大师将一切都直说,不必再打机锋了。”
慧泉大师温言笑了笑,“谢施主,莫急,且听贫僧细细道来。”
谢欢欢忍不住蹙了蹙眉,裴行止笑着压低声音道:“谢师妹,稍安勿躁。”谢欢欢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朝着慧泉大师拱了拱手,“大师,刚才晚辈多有冒犯,您继续。”
慧泉大师望着他们,目光慈祥,点了点头,他继续道:“当年端柔郡主溺水,积善寺僧人将遗体打捞上来后,郡主已经气绝身亡,至于她的遗体,则被暂时安置在了一个偏僻的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