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顾修文张口,他在顾攸宁这双凤目的注视下,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甚至都不敢跟人对视,可身边母亲死死握着他的胳膊,不远处父亲也沉着脸看着他。
还有地上的顾婉,不远处的阿昭等人。
他沉默许久,还是低头说道:“阿宁,如果报官的话,我们家的名声就全部毁了,不说我们,便是你和阿昭、阿筠她们,日后结亲只怕也困难。”
“所以,”
顾攸宁看着他,“你要劝我放了她。”
“我不是要你放了她,就像父亲说的,你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只要……”顾修文看着眼前那双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她眼中逐渐消散的温度,看着从前对他的甜美笑容再也不复存在,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带着声音也越发低了,“你,别报官。”
“对啊,阿宁,你也不想咱们家家宅不宁吧?”
顾廷抚跟着劝道:“你祖父在天有灵肯定不会希望看到这幅样子。”
“若是祖父在,绝对不会允许家中有这样的人。”顾攸宁淡淡一句,却又觉得这样解释,委实好笑,不愿再多说什么,她只是看着顾修文,看着他有些闪避的眼神,半晌,突然问道:“二哥,你胸口的那道伤好了吗?”
顾修文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当年他们去打猎时,他为了保护她而挡下的一箭。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他的声音有些讷讷,“……好了。”
“那就好。”
顾攸宁点头,“那以后,我就不会再觉得亏欠你了。”
她说完没再看他们一眼,径直往外走去,李嬷嬷和半夏自然跟着她离开。
顾攸宁出了院子却没有立刻回东院,而是让李嬷嬷回去收拾东西,自己领着半夏去了祠堂拿了属于父母兄长的牌位,目光扫到其余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沉默地跪在蒲团上。
也没说话,只是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便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回到东院的时候,李嬷嬷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顾承瑞也抱着一个小包袱,远远瞧见她过来便扬起笑脸冲她说道:“阿姐!”
他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让阿姐看见他的笑容,让她舒心。
果然——
顾攸宁看到那个笑容,冷淡的眉眼也泛开一些笑,她任由顾承瑞扑到自己怀里,揉着他的脑袋问李嬷嬷,“都好了?”
“嗯。”李嬷嬷点头,“这几年咱们也没置办什么东西,除了那些细软也就您作画的工具还有小少爷的那些书。”
顾攸宁闻言便没再多说,点头,“那走吧。”
她说完牵着顾承瑞往外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回来的四喜,见到他们一行人,四喜眼眸微闪,立刻跑了过来,“姑娘,您要离开了吗?那……”
话还没说完就被半夏推开,“你一个背叛姑娘的人有什么脸面再出现在姑娘面前,走开!”
四喜被人推得坐在地上,可她还是膝行着朝顾攸宁爬去,恳求道:“姑娘,求求您,原谅我这一回,让奴婢跟在您身边当牛做马伺候您吧。”
顾攸宁看着她奇怪道:“你表哥呢?”
“他……”
四喜眼中闪过一道戾色,撑在地上的手也收紧,“昨日那些黑衣人出现的时候,他直接丢下我跑了。”虽然后来他见无事,又跑回来和她道歉,可她……已经不会再信他了!
她可以纵容他许多事,可以把自己的家底都给他,可她不能接受这种大难临头抛下她自顾自跑掉的男人!
“哦,”
顾攸宁倒是没多少反应,“顾婉给你的那笔钱够你用一辈子了。”
她说完便也没再理她,自顾自牵着顾承瑞离开。
李嬷嬷跟在后头,半夏刚要跟过去,想起一事,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砸到她的身上,“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
四喜一怔,不解她的意思。
她的月钱不是都用来还姑娘的钱了吗?
“你不知道吧……”
半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声音却像是淬了冰,“姑娘明面上不给你月钱,私底下却让我替你攒着,她说知道你那表哥不是什么好人,又怕你有钱就被人骗走,便让我替你攒着。”
“回头等你嫁人了再给你。”
看着她脸上的不敢置信,半夏突然想哭,为她的姑娘哭一回,却又不想输了阵,抬手抹了下通红的眼眶,哑着声道:“好好拿着你的钱,滚远点,别再来脏了姑娘的眼!”
她说完转身离开。
四喜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她才呆呆垂下头,看着手里的那只荷包,解开红绳,里面有两粒碎银子,她突然就哭了起来。
整个人埋在地上,肩膀颤动地厉害,手里捧着那两粒碎银子,再也抑制不住拗哭起来。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她也是这样匍匐在地上,有个红衣小姑娘迎着阳光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浑身都是泥土,脏得不行,可那个红衣小姑娘却一点都不嫌弃,她朝她伸出手,笑着和她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心下一动。
四喜的耳边好似出现了脚步声,猛地抬头,可眼前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比姑娘更好的人了,她这辈子……都得带着这些悔恨活下去。
……
走到影壁。
李嬷嬷先前已派人去外头叫了马车,这会刚刚把东西搬上去,正要扶顾攸宁上马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阿宁!”
循声看去,正是顾修文。
顾攸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等人跑到跟前的时候才喊了一声,“二哥。”
语气却不复从前那般亲昵。
顾修文原本在人离开的时候就想追出去了,只是母亲突然晕倒,父亲大发雷霆,一堆事等着他处置,这才耽搁了……从小厮口中已经知道她的打算,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马车,张口想劝,最终却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堆银票递给她。
“我知道你对二哥失望,也知道这个地方,你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把这些钱拿着,你们姐弟留着傍身,若是定居下来也……”原本想说让人带个口信过来,但看着她那双冷清的凤目又住了嘴,只是看着她,“拿着吧。”
顾攸宁垂眸扫了一眼,却没伸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顾修文皱眉,“阿宁!”
“真的不用,”顾攸宁笑笑,“这几年,我原本也是靠自己过来的。”看着他脸上的灰白,她也没有多言,朝人点了点头就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就驶离了顾家,而顾修文呆站在原地,迟迟都不曾离开。
*
傍晚时分。
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乌云压境,然后就下起了一场暴雨。
姬朝宗今日一天心思都不在公务上,刚刚散值,撑着伞走出都察院的大门就问迎上来的杜仲,“怎么样?”
既是问顾攸宁,也是问顾家。
杜仲接过他手里的伞,送人上了马车,嘴里说道:“查出来了,是顾家那位大小姐和那位表少爷一起合谋,买通了顾小姐身边的丫鬟喂她喝了药。”
余光瞥见姬朝宗铁青的脸。
戾气更是藏不住,沉声斥道:“这两个混账!”一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差点就成了他的妻子,更是厌恶得不行,可现在他最为关心的还是顾攸宁,暂且压下心中的火气,问人,“顾攸宁呢?她怎么样?”
“顾小姐……”
杜仲突然沉默了。
姬朝宗见他这般,心下一沉,声音也收紧了一些,“怎么回事?”
杜仲埋头,羞愧,“顾小姐搬出了顾家,我们……暂时还没找到她。”
……
坐在马车里的姬朝宗铁青着一张脸,心里又是担心顾攸宁的安危,又是懊悔没留人在她身边,如今她经历了这样的事,肯定伤心万分,也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快些!”
他在马车里,沉声斥道。
想着回头到了澄园就派人去查,就算把整个京城翻一遍也要找到她。
杜仲知他着急,自然不敢怠慢,手里的马鞭一扬,马车就朝澄园的方向奔去,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姬朝宗刚要掀起帘子就听到外头传来杜仲的惊呼。
姬朝宗拧眉,但目光还是循着他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远处,有个红衣少女坐在屋檐下,即使有瓦片遮盖,可磅礴的雨水还是把她的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她原本是抱着腿把脸埋在膝盖里,似是听到了动静,她抬起头。
“嘶——”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姬朝宗倒抽一口冷气,他甚至顾不得撑伞,立刻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拉着人的胳膊就吼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在这淋雨做什么!”
边说边去擦她脸上的雨水,刚要拉着人进去,就见身边少女反握住他的胳膊。
这是清醒时,她第一次这么主动。
姬朝宗停下了步子。
刚刚侧头——
就看到身边少女在雨中抬起头,用很轻的声音,问他,“姬朝宗,你还要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炒鸡肥!
顾婉和徐元达还没完,下章继续qaq
我们宁宁终于搬出去了,然后就是开始夫妻查案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第52章 不想骗他
屋子里。
外头雨声还没停, 听着似乎比先前更大了,打在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距离两人见面已过去半个时辰了,顾攸宁刚才被雨淋湿, 那身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了。
姬朝宗怕她感冒,一边着人去准备姜汤,一边让人去里头沐浴。
这会两人,一个在里面洗澡,一个在外面看书, 只是心思都不定,尤其是姬朝宗,握着本书坐在窗边的榻上, 看着倒是神色平静,但那书拿来是什么样, 现在还是什么样。
别说翻页了,就连书本拿倒了都不知道。
屋子里无人说话, 只有窗外雨声未消,但对姬朝宗而言, 想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分辨出其他的声音实在是太简单了, 就像这会,他很明显就在雨声中听见了一串脚步声。
很轻,也很慢。
似是带着几分犹豫,越靠近这边,那脚步就越慢,到布帘那边的时候, 更是直接就停了下来,知道她为什么犹豫,姬朝宗握着书本的手指慢慢收紧, 脸上的表情倒是一丝未变,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又翻了一页书。
帘子后面的顾攸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她现在穿得是姬朝宗的衣裳,她自己那身已经被人拿下去清洗了,姬朝宗身高腿长,她穿着他的衣裳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外衣直接到大腿,底下的裤子挽了好几卷才不至于拖在地上。
知道布帘后面就是姬朝宗。
想到自己穿着他的衣裳出去,顾攸宁那颗心脏就跳动不止,心里的那股犹豫更加严重了,可她在里面已经磨了很久了,再不出去只怕外头的人该以为她晕过去了。
抿了抿唇,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顾攸宁最终还是打了帘子出去了。
“好了?”
姬朝宗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像个没事人似的,自以为神色如常地同人打了个招呼,但那双矜贵的凤目落在顾攸宁的身上时,握着书本的手立时收紧,喉结也不自觉滚动了下。
不远处的少女一身黑色稠衣,长至腰间的头发披在肩上,沐浴后的氤氲热气还在身上萦绕,浓密的眼睫沾着水珠,一颤一颤地掉落下来,然后滑过白嫩的脸颊,一路从下颌滑至锁骨。
姬朝宗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酒宴场上,有人说过的荤话。
女人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最勾人?
不是不穿,也不是穿得越少越好,而是穿男人的衣裳,想到自己的衣裳裹在她娇嫩的肌肤上,两人的气息叠加在一起,便是禁欲的神佛也得被**所沾染,心甘情愿地堕下凡尘。
那个时候姬朝宗听到这番话,只是嗤之以鼻,可如今真的见到这幅画面,他才觉得这个视觉的冲击力实在强悍。
墨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肤……
大概从来没穿过别人的衣裳,那个美艳的少女有些不安也有些羞怯,白玉般的两颊微微泛红,红唇轻轻抿着,两只小手更是不知所措地握着衣角。
再也不复从前的冷清镇定。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样子,喉结又是一滚,“你……”出声的时候,才发觉声音已有些哑了,似是羞恼自己这幅模样,他又沉下脸,把手里的书随手一抛,然后重新抬起下巴,一副见过世面、经历颇多的样子,语气矜傲地开口,“过来。”
顾攸宁闻言,红唇又是一抿,倒是也没有拒绝,乖乖过去了。
离得近了,她身上的那股香气越浓,姬朝宗轻轻皱了皱鼻子,不解他日常用得也是这些东西,怎么在她身上就这么好闻?让人忍不住就想更近一些,但疑惑过后,脸又忍不住有些泛红,好在顾攸宁此时低着头,也瞧不见他此时这幅模样。
要不然……
她肯定得睁着她那双狡黠的眼睛笑话他,就跟之前在郊外似的。
不可一世的姬大人自然不会让人看自己的笑话,让顾攸宁坐在榻上,然后就握着一方帕子去擦她湿润的头发。
手刚刚伸过去的时候,身前的少女似乎有些不大适应,肩膀还轻轻颤了下。
似乎有些想躲,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姬朝宗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中好笑,嘴上也不由轻哼道:“这会知道躲了,昨儿夜里勾我的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