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笑道:“国公爷还在书房,这会就主子在里面。”
“把水给我吧。”姬朝宗把手里的乌纱递给一旁的丫鬟,然后从栖霞手里接过铜盆也没让人通传就进去了。
萧雅就坐在榻上翻书看着,听到脚步声就问:“国公爷还没忙好?”刚想吩咐人去书房看看,察觉到脚步声不对就抬了头,瞧见进来的是姬朝宗,她也怔了下,很快便又扬起柳眉嗤道:“哟,咱们世子爷还知道回来呢?我还当你不知道这个家了呢?”
她是一贯的骄矜脾气。
打小就是掌上明珠,从前先帝先后宠着惯着,后来胞兄成了天子也对这个唯一的胞妹疼爱有加,妯娌婆婆又都是个好脾气,真要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也就早些年刚跟姬衡成亲的时候受过一些冷落。
可后来夫妻俩说通了也就好了。
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她即使如今年近四十也还是那副不遮不掩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姬朝宗却一点都不怵,知道她最是嘴硬心软,便装模作样告了个罪,“阿娘可别怪我,要怪便怪都察院的案子实在是太多了,你瞧瞧我这眼下的青黑,我都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萧雅一听这话果然就急了,又见他眼下青黑浓郁,显然是没歇息好,又心疼起来,“都察院这么多人,难不成就你一个人能查案子不成?”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放就朝人招手,“过来,我看看。”
等人走近了便嘱咐道:“明天跟你舅舅告个假,好好休息下。”
姬朝宗明日还有其他事要做,怎么可能休息?“明天不行,明天我还得进宫看表哥,而且这案子也还没了结……”见人拧眉不喜,又哄道:“等过些日子了结了,我再陪阿娘逛街去。”
萧雅被哄得重新绽了眉眼,却也知道她这儿子是一贯说得好听,挑眉讽他,“你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陪我逛街,哪回不是先跑了?”
“你就跟你爹一样,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姑娘那么遭罪嫁给你。”
姬朝宗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顾攸宁的模样,等到耳边又传了几声“六郎”进来,他才回过神,重新抬起一双笑眸朝人看去,“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喊了你几声也没反应。”萧雅拧着眉看着人,见他面露无碍才又说道:“我是说顾家那个大丫头的事,虽然之前她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说到底以前也救过你,如今小姑娘遭受这样的事,回头你还是找人帮着仔细查查。”
姬朝宗眼中闪过一抹浓郁的厌恶。
他这一生还真没有如此讨厌过一个人,还是个女人……若不是为了顾攸宁的名誉着想,他早就同他阿娘揭露此人的真面目了,嘴上随口应承一句,“回头我和京兆府去说一声。”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想回去了。
可萧雅好不容易见到他,自然还有别的话要嘱咐,“还有件事,你祖母也同我提了好几回了,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
姬朝宗一听这个开场白就知道又事关他的亲事,以前他对这些一向是无所谓的,左右祖母和母亲看中喜欢就好,不过如今……他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母亲,我如今公务繁忙,哪有时间?”
“等日后空闲下来再说吧。”
正好姬衡忙完公务回来,他也不等萧雅再说便起身朝姬衡请了安,“父亲回来了,那我先走了。”然后也不等两人开口就径直往外走去。
萧雅看着他的背影,奇怪道:“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姬衡不知道他们母子先前在说什么,边走边问,“刚说什么了?”
“就母亲晚上提起的那些事,我看他年纪也差不多了,便想让他抽空看看……”萧雅看着那块还未停止晃动的布帘,语气还透着些惊讶,“以前和他说起这些,虽然也会拿别的糊弄我,但我总觉得这次有些不大对劲。”
“难不成——”
她突然抓住姬衡的胳膊,眼睛睁得很大,“这小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姬衡任她抓着,另一只手把人带到自己怀里,看着她笑道:“你儿子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你等着便是,他总会带回来见你的。”
也是。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猜错了。
就她儿子那个脾性,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谁上心的样子。
……
姬朝宗回到自己屋子,沐浴洗漱后便让人把福福带了过来,见它脸蛋和身材比上回见到时还圆了一圈,他拧了拧眉,一副藏不住的嫌弃样子,“怎么胖的跟猪似的?都喂它吃什么了?”
伺候福福的丫鬟生怕他责怪,低着头颤声道:“也……也没喂什么,就是您规定的那些。”
福福大概也听出他是在嫌弃它,本来还喵喵叫个不停,一个劲想往人身上拱,现在……它伸出小爪子冲人挥舞了好几下,看起来很生气。
姬朝宗也不说话,就朝它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才还凶巴巴的一只猫顿时又怂了起来,就连叫声也弱了下去。
“你先下去吧。”
姬朝宗看着它这个体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眼,朝丫鬟吩咐。
那丫鬟忙应了一声“是”,把福福放在榻上就低着头退下了。
很快就只剩下一人一猫,福福想靠近又怕挨揍,把自己缩成一团,睁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看着人,等人抬了手,又挣扎了好一会才往他那边靠近,发觉他没有要打它的意思,这才又迈大一些步子,等到把自己的头放在他的掌下便舒坦地摊开自己的肚皮挨着人躺了下来。
还十分舒服地叫了一声。
“你倒是舒坦。”
姬朝宗曲起手指敲了下他的脑门,力道不重,反正福福仍舒服地躺着,并未出声。看着它这幅傻头傻脑的样子,姬朝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替它揉着肚子,一边说道:“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喵?”
姬朝宗今日是真的高兴,不仅眉眼疏阔,就连心情也十分舒畅。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他一边替它揉着肚子,一边侧头朝窗外看一眼,廊下的灯笼把院子照得恍如白日,而他看着树影摇晃,声音也添了一些温润,“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
翌日。
扶风一大早就登门了。
顾攸宁上回昏睡并未见到她,这次相见,自然聊了许多。
虽说姬朝宗是吩咐扶风来照顾她,可顾攸宁却没把她当下人看待,又把扶风介绍给李嬷嬷和半夏。
李嬷嬷和半夏上回倒是见过扶风,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会两厢见面也聊了一会,气氛倒也不见生疏。
只是在顾攸宁准备出门的时候,李嬷嬷拉了她一把,说是有事同她说。
“那你再等会。”顾攸宁和扶风说了一句,就跟着李嬷嬷进了屋子,“嬷嬷,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嬷嬷拿着一本册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顾攸宁疑惑地打开册子,待看到上面的内容,立刻合上,脸也顿时红了起来,声音也带了些羞恼,“嬷嬷,你……”
李嬷嬷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压着嗓音说道:“原本是该在您成婚的时候再给您看的,只是如今……”到底还是有些不大满意,她的声音轻了下去,“老奴把您喊进来就是想和您说,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尽量让自己轻松一些,也别惯着他,若是哪里不舒服都要说。”
“男人毛毛躁躁的,那位大人又是这样的身世,只怕从小都是由人捧着纵着长大的,估计也不会照顾人。”
“您可别一味忍让,让自己受了委屈。”
越想越难受。
她的姑娘本该嫁个如意郎君,被人体贴呵护,可如今……却要为了老爷夫人委身旁人,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虽然这位大人对姑娘也不错,可她还是难受,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顾攸宁看着她眼圈通红,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暂且也顾不上那个册子的事了,把人扶到椅子上宽慰起来。
李嬷嬷也不愿让她担心,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便重新扬起笑脸,“好在我看那位大人心里也是有您的,若不然也不会让这位扶风姑娘伺候您,有她照顾您,老奴也能放心了。”
又和人说,“家里的事,您别担心,小少爷那边,我和半夏也会照顾好的。”
主仆两人又说了一会,顾攸宁才推门往外走,那本册子还是被嬷嬷嘱咐带上了,没去看顾承瑞,只是在路过院子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屋子,而后便哑着嗓音和扶风说,“走吧。”
等到澄园。
扶风问她:“姑娘是要先四处逛逛,还是先回房?”
顾攸宁这会其实并没有闲逛的兴致,何况手里还揣着个烫手山芋,便道:“回房吧。”
扶风轻轻应了一声便领着她去了姬朝宗的屋子。
不是头一回来,只是两回心境完全不同,上次匆匆忙忙,心思也乱得不行,哪有闲情雅致看风景?可这回……她看着四周的环境,明明已经快初秋了,可这个地方却还是草木葱郁、百花盛开,不远处的流水上还飘着一只竹筏。
扶风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心思玲珑,若是见她对什么地方多看一眼,便会柔声说几句,直到陪着人到姬朝宗的屋子前才停下脚步,“我去吩咐人给您准备午膳。”
却是没有要一道进去的意思。
顾攸宁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自己推门进去,上回她来这边目不斜视,也只是窥了个皮毛,如今才发现姬朝宗这人果然奢华,地上铺的,墙上挂的,还有那些摆设物件,皆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不过她打小也是看惯好东西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打起帘子继续往里头去,原是打算把自己准备的一些贴身衣裳找个地方放好,可进去后却有些愣住了……她不清楚姬朝宗以前这里怎么样,但显然今日已被人重新布置过。
被褥、床幔皆是大红色,枕头放了两个,还添了一个女式用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不少珠钗首饰,还有香膏、香露。
揣着这抹震惊的心情,她一步步往里头走,才发现就连衣柜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姬朝宗的衣裳,一半却空着,俨然是等着她来布置准备。
顾攸宁来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此时忽然就如晨光破晓、雨过天晴一般,变得明媚起来。
“喵。”
外头传来一声猫叫。
顾攸宁循声看去,待见到那圆滚滚的一只,本就舒阔的眉眼更是绽开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姬——
一个学习能力特别快的男人,尤其是在某些事情上
第56章 他的安慰
东宫。
昨儿夜里一场雨, 今早起来的时候,这天便没之前那么闷热了。
姬朝宗过来的时候,萧成君正坐在湖边的凉亭里, 挽着袖子低头煮茶。
凉亭帷幔被风吹得轻轻翻动,而他一身白衣, 袖手煮茶,看着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储君, 反倒像是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人物……听到脚步声, 他掀起眼眸,温润的眉眼在瞧见姬朝宗的时候又展露了几分笑意。
“来了。”
“嗯。”姬朝宗提步进了凉亭, 随手把手中的乌纱放到一旁,就握过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萧成君笑看着他, 等人喝完便又替他重新斟满, 嘴里笑说一句, “前几日嘉言进宫和我抱怨了一句。”见他长眉微挑,脸上却无意外之色, 便又笑道:“他说你给他提了一个好大的难题,还说咱们姬大人如今跟从前恍若两人,让我回头瞧见一定要好好看看。”
“我瞧着……”
他边说边打量起姬朝宗这张脸, “还真是。”
姬朝宗任他看着, 也未解释变没变的,只是闲闲一句, “我看他如今真是闲散日子过惯了,才这么点事就觉得难了。”边说边放下手中的茶碗,问他,“你最近身体如何?”
“还是跟以前一样,戒燥戒怒戒嗔戒怨。”
萧成君说起这话的时候, 神色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润的样子,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旧疾,不管是太医院里的医官还是外头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尽量调理他的身体,让他忘嗔忘怨、不带悲喜的过着日子。
只要心情舒畅,这病倒也不会让他如何。
可这世上的人哪里能当真一点嗔怨悲喜都没有?又不是诸天神佛,绝情断欲,肉.体凡胎总有自己所求之物……萧成君笑笑,没有说什么,问他,“你和嘉言查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姬朝宗的神色突然沉寂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们查了三年前的卷宗,暂时还没发现什么。”
这几日他把都察院里关于顾廷轩那桩案子有关的公文全部翻阅了一遍,又让京景明把大理寺的那些卷宗也都拿出来了,可他们翻阅许久也未查出什么端倪。
“这桩案子,当初我也查探过。”
萧成君抿唇道,“信件、龙袍全都是真的,那上头的字迹我也特地着人让钻研此道的先生翻看过,的确是同一人的笔迹。”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阴谋,他相信顾廷轩的为人,便背着父皇特地让人在私下也查阅了一番,可那些证据无一不指向顾廷轩。
余光瞥见姬朝宗微拧的眉,萧成君又劝道:“这事当年算是重案,三司会审的时候肯定不敢有所纰漏,既然你们发现宁王身边的人不对劲,不如便从他身边着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发现。”
姬朝宗点头,“我已经派人去宁阳查探了。”
说完又看着萧成君,低声嘱咐,“这事,我自会和嘉言查探,你别牵涉其中。”
不仅是因为萧成君的身体,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他和京景明分处两司,查探旧案,自有理由可说,可萧成君身为储君,如今朝堂因为他的身体本就各有想法,就连今日早朝也有人因为萧成君不在而再次提议要更换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