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什么都未察觉,单孙儿和孙女口中冒出的爹爹二字就直接让他叹息不止,想到了很多。
谢明意也没打算能瞒过谢太傅,点了点头,简略地说了两句,“我不希望在嘉安和嘉宁的成长中缺少了生父的参与。”
看了她一眼,谢太傅有些头疼,“镇北侯府最近似是遭了陛下猜忌,你心里有数便好。”
说着一个侍从进来到谢太傅身边耳语一番,谢太傅挥手命他下去,又道,“陛下今年未给镇北侯府赐礼。”
“为何?”
“帝心难测,但左不过一个字,权。不过陛下是不会贸然动镇北侯府的,这点子小风浪对祁朝晖那竖子不算什么。”谢太傅忍不住骂了一句祁朝晖,在他的眼中自家女儿是最乖巧有礼的女子,定是那不要脸的去勾引,女儿才会和他搅和在一起。
谢明意眼皮动了动,怪不得那人如此清闲,原是陛下疏远了他。
怀着一种莫名奇妙的意味,在下一次去到私宅的时候,谢明意就未再刻意捉弄他,反而破天荒的关心了男人两句。
“上次云家一事,肃王为难你,可对你做了什么?”事情过了许久,谢明意这还是第一次问起。毕竟是这人帮了自己,她稍微有些不自在。
彼时,祁朝晖正指挥下人在院子中移植几株花草还有枝头光秃秃的红梅。谢明意一见态度愈发好了些,想必是最近狗男人真的受了挫折,才有时间去弄这些花花草草。
祁朝晖是何等敏锐之人,他眸光微动,觉得女子的话中隐含了一份同情。
“无妨,不过是暂时赋闲在家罢了,最近天下太平,也无战事可打。”他甩了甩衣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谢明意眼睛闪了闪,若有所思,温声道,“天下太平是好事,侯爷趁此歇息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祁朝晖不可置否,颔首微笑,凤眸潋滟流转,“恰好,也有时间专心伺候夫人。只望夫人对我莫要有太多抵触和偏见。”
说到这里他微垂着头,语气有些低落。
才安慰过他,谢明意脸上一顿,含糊地应了一声。
当日,祁朝晖为她抚琴,谢明意便多留了一会儿,且给了他一百的银票。
她是这般说的,很是真诚,“如今你用心服侍我,我也不好亏待你。镇北侯府虽家大业大,但我也要表一表微薄的心意,这张银票你拿去吧。”
祁朝晖脸上的云淡风轻险些没有维持住,捏着那张银票额角突突跳,他皮笑肉不笑,“一百两的银票,谢大姑娘当真大方。”
谢明意轻咳了一声,神色淡然,“毕竟是由我主导,私宅的花销也不能少了你的,以后我每月都会给你银钱的。”
随手将那银票扔到袖中,祁朝晖起身环住她,低声咬牙道,“这下你心里舒坦了。”
甭说,给了银票,谢明意终于心安理得了。
深夜,她放开自己,伏在祁朝晖身上,不去看他的脸,轻轻地吻他的喉结。祁朝晖绷着青筋掐着她的细腰进入的时候倒吸一口气,只觉得身上每一处都失了控……
他真正兴奋起来,乐此不疲地直到天微微亮才停下,搂着怀中默然无语的女子睡过去。
这银票就像是新世界的通行证,昨日还咬牙切齿觉得受到莫大侮辱的镇北侯开始绞尽脑汁多得些银票。
每每得了一张银票,他就春风得意,心情畅快不已,就连朝堂之上什么肃王、魏王的刁难,惠帝的漠视也压根不放在眼中了。
他大把的空闲时间,看的谢明意很紧,谢明意唯一去了一次清风楼还是和他一起。
那日,商初琴师依旧淡定,一派高人之风。其余的人凡是知道镇北侯身份脸色都怪异极了……
很快便入冬了,天气愈发寒冷,祁朝晖将上好的银霜碳、华美的云锦、肥美的野物都运往私宅。
楚京边上有几座深山,他闲来无事领麾下的兵将过去,得了上好的皮子就命人缝制冬衣,其余的野物就命人炮制给女子尝鲜。
镇北侯常不在镇北侯府,李老夫人一人在府中冷冷清清,又因为朝中的风向变了,楚京中恭维她的世家夫人也不上门了,老夫人难以忍受便搬去了老侯爷修养的庄子。
李老夫人和老侯爷说起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未说,人之常情罢了。不过在李老夫人抱怨祁朝晖很少回府的时候,他饮着酒却是开怀,想起了一事,“孙儿和孙女过两日就要满周岁了,到时候舍下老脸也得进去太傅府看看。”
李老夫人什么都不说了,她是正经的祖母,居然只见过自己的长孙和长孙女三两次……
然而,事不如人愿,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呼啸着席卷了大楚,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不仅车马难行,而且道路也堵住了。
谢大崽和谢小崽的周岁礼只在太傅府一家人围着办了,旁的只有祁朝晖还有顾景同二人。
谢太傅对自己的得意门生顾景同如同半子,大雪初下的时候,他担心顾家只有一二老仆,房屋也不牢固。于是,他便让顾景同住进太傅府来。
祁朝晖可没有这个待遇,他是冒雪去的。行军之时多少恶劣天气他都见过,这点风雪并不放在眼中。蠢儿子和宝贝女儿的周岁他怎么可以缺席?
然而,看到顾景同也在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了。
就算谢太傅担心学生,顾景同也是外男,住在太傅府,实在是有失分寸!
“镇北侯安好。”顶着危险的目光,顾景同安之若素,躬身行礼。
“顾少卿已是朝廷的从三品了,前途无量,为何还不换个府邸?如今倒住进这里了。”祁朝晖面色微冷,说出的话也不客气。
顾景同但笑不语。
谢明意裹得严严实实地出来,闻言瞪了狗男人一眼。
第57章
谢大崽和谢小崽一周岁, 已能简单的说一些词语了,他们脆生生地喊了娘和爹爹,也能含糊发出祖父祖母的音来。
太傅府内喜不自禁一派其乐融融,并无人注意到镇北侯与顾少卿之间的暗潮汹涌。
到了中午的时候, 因为人不多, 谢明意命厨房备了羊肉锅子, 有辣的也有不辣的。种在庄子的红尖果收了不少, 留了种子后, 她将大部分送到酒楼开发新菜式,辣椒的魅力无穷, 吸引楚京人前往,很快银钱便如流水一般涌入她的荷包。
出乎意料地, 谢太傅和辛老夫人居然也很喜欢吃辣, 谢明意便在太傅府中也备了辣椒。
几人一人一个羊肉锅子,除了云夫人和祁朝晖面前是清汤, 其他人都是红通通的一片。围着小桌,摆了薄薄的羊肉片、鹿肉片、鱼丸、猪肉丸、小青菜等, 外面大雪纷飞, 内间却是香气弥漫,热气腾腾。
“此等吃法很是新奇,师妹长了一颗玲珑心。”顾景同被辣的鼻尖沁了汗水, 隔着窗看向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心生感慨。冬雪大寒之日,合该进此物驱寒保暖。
谢明意被他夸赞, 摸了摸鼻子, 含笑道, “师兄过赞了, 这是酒楼中的厨子琢磨出来的。”香辣锅子几乎是后世人人喜爱的食物,并不是她独创的。
“师妹能找到这名叫辣椒的物什,又识得它的用途,已是常人所不能及。”顾景同神情和煦,越发觉得谢师妹见多识广。
闻言,谢明意正要开口,斜刺里一只手臂咯噔一下将一碗清汤放在她的小桌上。她顺着手臂看过去,对上一双含着不悦的凤眼,“前日里林大夫交待你的莫忘了。”
听到师兄师妹的唤来唤去,祁朝晖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关于辣椒的话题,略带警告的看向谢明意。
谢明意故作镇定的收回视线,默默将沾满了香辣滋味的羊肉在清汤中涮了涮,前些日子她吃辣过火了,嘴中长了不少水泡……
顾景同持筷的手微顿,瞥了一眼对面的两人,沉默不语,一听这话怎还不明白两人之间的亲昵呢。前日里镇北侯定在谢师妹的身边,原来他们还在一起。他心中有淡淡的痕迹划过,但很快消失了。
“这辣椒的确是驱寒的好东西,可惜,今年这个冬天注定有不少人不能尝一尝它的味道了。”谢太傅却是神色凝重,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白色拧起了眉头。
过了今日,雪再不停必成大灾!
闻言,几人都明白谢太傅心中的担忧,顾景同首先开口安慰,“老师不必忧虑,风雪无情,但朝中派人赈灾,百姓也能挺过来。”
谢太傅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祁朝晖抿了一口酒,扬了扬眉毛,凤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朝廷赈灾,赈到最后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不过,幸好东狄的赎银到了些,他早就抽了一半买了粮草到军中,足够十几万大军半年的口粮。
否则,照目前这种情况,户部定会卡他的军饷。
朝中之事谢明意不是非常关心,不过她还是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好事的。
想了想,她对谢太傅说道,“父亲,今年庄子里产的黍麦交了赋税后我都未换成银钱,囤了许多。等到雪停了,我们府中拿出一半开个粥棚,也尽些绵薄之力。”
听到这话,谢太傅老怀欣慰,抚着胡须笑道,“大善,你能想到这些是我谢家之福。”
顾景同也笑着看了她一眼,谢师妹自从和离之后,愈发有大家女子的风范。
祁朝晖则是淡淡地勾了一下唇角,这女子有时奇怪极了,她经营几个铺子绞尽脑汁赚银钱,颇为宝贝,给他银票的时候都要算好日期,抠抠索索的。但此刻又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一半的存粮撒出去,着实难懂。
事实上,谢明意是自有打算,庄子里面的红薯已经收了,大约有一布袋那么多。雪灾后朝廷必定缺粮,她赈灾也是为自己铺路,等到下一茬的红薯种下去,献给楚惠帝。
那时,她和谢家的身上就多了最牢固的保障。
不过,大冬天吃烤红薯最配了,过两日偷偷摸摸解解馋吧。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三个日夜才停,正如谢太傅所担心的,百姓的苦日子到了。大量的牲畜被冻死、低矮的房屋被压塌,饥寒交迫之下,路边随处可见被冻死的百姓,灾情十分严重。
可偏偏今年夏秋大旱,粮食产的又少,可谓是雪上加霜。
楚宫中,惠帝连日不休,召集大臣商议赈灾之事,又命户部拨出三十万两白银用以救济灾民,重建房屋。
然而户部尚书听了旨意,却惶惶不已,长跪于地叩首,“陛下,国库中空虚,只有二十余万两白银了。”
朝廷静默不语,惠帝却勃然大怒,指着户部尚书的鼻子大骂,“今年赋税尽收于国库,月前东狄赎回两座城池的银子也充与国库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该只剩下二十万两。”
户部尚书抖着身子,回禀,“陛下有所不知,今年大旱,有些县乡收上来的赋税就少了几分。夏日太后娘娘去避暑行宫、数月前肃王殿下大婚都用了不少银子。”
“东狄的赎银呢?”惠帝目光森冷。
“东狄的赎银,赎银,镇北侯拿去了。”户部尚书低声说道,吞吞吐吐地。
顿时,惠帝将视线移向神色淡然的镇北侯,晦涩不明。他捏着龙椅的把手,沉声质问,“镇北侯,可确有其事?”
祁朝晖见户部尚书居然将锅扣到了自己身上,低声嗤笑,而后出列拱手道,“陛下,东狄的城池赎银先前便有约定,一半充作军饷。臣自是将一半赎银送到了军中,这剩下一半的赎银去处臣却是不知了。”
“幸好臣属下做事向来严谨,这银钱从户部拿出到发入军中都做了册子,另留了一份放在了大理寺处,大理寺卿应是见过的。”
他往后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出列颔首,“陛下,确是如此,镇北侯只拿了一半的赎银。”
惠帝重新看向户部尚书那里。
户部尚书额头上冒出了冷汗,颓然瘫在地上,咬牙道,“陛下,国书上的赎银是那么多,但到了我户部只有六成了。镇北侯依照原本的数目拿走一半,国库就只剩下一成了。”
此话一出,朝堂有一瞬间的凝滞,一些人察觉到什么凝着眉头心中发寒。
户部尚书三言两语是在表明赎银从东狄到大楚边界再到楚京,这其中定是有人做了手脚。等到赎银入库,户部尚书一时失察未打开一一查看,等到后来再察觉到其中不对已经晚了,赎银入了国库之后出了岔子都会归罪于户部了。
押送赎银的人除了皇亲国戚都是陛下的亲信,他一个快要告老的户部尚书又能惹得起谁。
户部尚书的话外之意楚惠帝自然也明了,他的手掌紧紧握着龙椅的把手,青筋凸起,绷着脸一字一句地道,“给朕查,查到是谁贪了这笔银子,无论身份高低,一律收监大理寺斩首示众。”
朝臣人皆不语,祁朝晖微垂着头眼中闪过冰冷的讽刺,这般胆大妄为的除了陛下的母族平仁侯府还会有谁呢。即便是权势煊赫的沛国公府都不敢和东狄人暗中勾结,平仁侯府仗着有太后和皇子外孙撑腰硬生生地做下了。
平仁侯静静地立在下首,面上一点焦灼都未带,实则心中暗恨东狄失信于人。自平仁侯府和东狄的人来往,两方达成交易,东狄人给予平仁侯府重金、良马,平仁侯府助东狄人拿回两座城池。
最后虽然交易完成了,但事后东狄人又出尔反尔,咬定自己是用赎银赎回的城池,以平仁侯府并未出力的缘故拒绝支付银钱。
但魏王岂能罢休,在平仁侯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魏王和自己的二弟瞒着他占了东狄的赎银。自风雪到来,平仁侯心里就深感不妙,本来想将事情推到镇北侯的身上。毕竟有东狄右单王的那封书信,他们找到了蛛丝马迹密告陛下,陛下已经对镇北侯府起了疑心。
可镇北侯那厮,表面是个武将,做事着实缜密,如何将此事含糊过去他还要细细思量啊!
国库空虚,但灾情火烧眉毛,刻不容缓。惠帝脸色冷沉,命人打开自己的私库取了几万两出去才补上了这个缺口。
“此次赈灾若是有谁敢出纰漏,朕定会夷其三族!”他是大楚的掌权者,但无奈不能将整个大楚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是处处为人掣肘!
早朝散去,祁朝晖注视着惠帝远去,目光幽幽,良久才垂下眼眸离宫。惠帝心向百姓,也迫切想要成为一个名留青史的明君。只可惜啊,他给自己束缚太多,也狠不下心拔除那些老旧豪横的世家。
注定,他的抱负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