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还烦劳乡君多多进宫了,陛下瞧着很是喜欢平阳伯呢。”徐大伴心中还有另一层考虑在,这个关头对镇北侯的警惕还不能放下,谢氏在宫中多上一层保障是好的。
谢明意爽快应下了,她大小也是个乡君的品阶,太上皇崩逝是要跟着宗室后面跪灵的。到新皇的寝宫来内监婢女们恭敬对着比跪着殿外要好上数倍。
如此数日,宫中又派人来了两三次,谢明意领着谢大崽进崇明殿,谢小崽留给回到楚京的云夫人照看。
新皇的状态眼看好了许多,极为平和地唤谢明意为谢姨,谢大崽功不可没,然而在太上皇丧事进行到大半的时候,崇明殿中来了另外一拨人。
裴太后像是终于从太上皇崩逝的悲痛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还有一个年幼的皇儿要照顾,亲临崇明殿,背后还跟着一位面目娇嫩的世家夫人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
谢明意朝裴太后行礼,又以眼神示意谢大崽。为了保证谢大崽表面功夫做的过去,她狠下了几天的功夫教他行礼问好。
谢大崽果然弯了弯自己的胖腿,有些高兴地喊道,“娘娘安好。”娘说了只要他这么做,不仅亲自喂他吃点心,还允许他一日不写大字。
裴太后淡笑了一下,摆手让他们免礼,温声道,“这几日多亏乡君照看哀家的皇儿了,皇儿很是喜欢平阳伯,哀家心中也欢喜。”
谢明意忙说不敢,低下头瞥了一眼神色不以为意的世家夫人,暗中猜测这是何人。
“谢乡君真是谦虚了,令妾身刮目相看。”那夫人轻睨着眼儿,秀气地用帕子捂住嘴,嘴角露出淡淡的讽刺来。
谢明意挑眉,这人的语气可是不善,但她没有印象得罪过这人。
“这是承恩公府长房少夫人,乡君想必是未曾见过。”太后身边的嬷嬷公事公办地为她介绍,却又惹得那裴少夫人唇角又弯了几分。
“乡君身份尊贵,事务又繁忙,常年不曾在楚京露面,与妾身不识当也是不稀奇的。”裴少夫人轻笑,实则在讽刺谢明意从事商贾低贱之举,不常与京中世家来往罢了。
谢明意一听是裴家人,眼中闪过几抹惊异,她未理会这位话中有话的裴少夫人,反而着重看了几眼一身粉衣的女童。
她曾打过用承恩公府裴家退婚的主意,派人打听了裴家的情况,这么一想裴少夫人是承恩公嫡长子的妻子,也就是裴太后的侄媳,她膝下有二子一女,女儿想必就是这女童……
带着一个女童进宫,若是讨太后欢心倒还说得过去,可是带到崇明殿来,谢明意内心滋生了一个微妙的想法,莫不是这裴家,还真的是早就盯上了楚曜他皇后的位置?
但这女童从辈分上可是楚曜的表侄女……她嘴角抽了抽,裴家当初一心想用姻亲关系绑上镇北侯府,如今又是想用姻亲巩固富贵权势。
幸亏他们家小崽退婚的早,要不然今后后宫中面对一个太后的亲戚,呵呵呵,也是可怜了楚曜。
谢明意猜的不错,裴家当真就是打的这般主意,因为裴太后裴家如今一跃成为楚京最顶级的世家,他们怎么可能放弃新皇的皇后之位。
早在惠帝为宁和县主赐婚的时候,裴家心中就恨上了太傅府,没少在裴太后面前诋毁她。好在谢明意不识好歹,镇北侯打了胜仗居然惹怒太上皇,未来的皇后转而变成了宁和郡主。
便在那时,裴家对皇后之位就是势在必得,裴少夫人的嫡女就是府中着重培养的皇后人选。至于辈分,这在皇家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太后娘娘在,裴家女就少不了尊荣。
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偏偏对谢氏的儿女青睐有加,裴家一听到谢氏屡屡带一双儿女进宫,以为她是见陛下皇位稳当,心中后悔反过头又来觊觎皇后之位。于是,他们也用同样的法子,借着太后让长孙女进宫与陛下培养感情。
这时,裴少夫人对上谢氏自然是一番冷嘲热讽。
谢明意感官微妙极了,也不想多停留,颇为同情地瞥了一眼身姿挺拔的新皇,开口退下。
因为赐婚一事,裴太后对谢氏心生不喜,见此便微微颔首,让嬷嬷送他们出宫。
只是在谢明意临走之前,裴太后神色淡淡地教导了她几句,“哀家身为太后,有几句话谢氏你仔细听着。女子在世,恭顺守礼为先,你虽与镇北侯育有一子一女,但无媒住在镇北侯府就是坏了礼数,破了规矩。”
身旁的裴少夫人不屑又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新皇虽年幼但从母后的语气中也明白这是在斥责谢姨,有些着急地捏紧手指。
谢明意闻言,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楚京世家的夫人们想必心中也在骂她不守礼数、放荡下贱。
“太后说的是,只是可惜臣女骨子里偏偏不是个恭顺之人。”她福了一礼,面带微笑牵着谢大崽的手退下。
“好个不敬太后、肆意妄为的谢氏女!”裴少夫人惊呼。
裴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谢氏献粮,在百姓中的声名十分不错。她记得陛下赐婚她的女儿给皇儿的时候就有这个考量,裴太后动不得她。
尤其,还有个镇北侯府在。
“曜儿,日后与谢氏少些来往。”裴太后冷声开口。
第94章
“裴家的心大了。”谢明意领着谢大崽回府, 和谢太傅说了裴家的举动后,谢太傅幽幽开口。
“只是可怜了圣上。”谢明意对裴家没有丁点儿好感,连带着对裴太后的感官也下降了许多。
新帝尚幼, 掌权的人定是裴太后, 她若是对裴家不加以约束,定会导致外戚做大,等到圣上成年接管朝政又要得一个裴家的皇后,啧啧啧,想想就憋屈啊。
不过,谢明意未想到裴家的气焰会升的那般快。
太上皇入葬寝陵事了, 朝中就发生了变故。
原本, 朝中有尚书令、大学士、太尉、太傅等重臣一同辅佐圣上, 太傅丁忧, 太尉已由裴家裴俭担任,而如今太后掌政, 裴太尉地位水涨船高, 太后又先后提拔裴家嫡系到六部之中, 分管六部的尚书令几欲被架空。
而不知出自什么原因,伤势已好的镇北侯回到朝中,竟是身上无一职务。裴太尉言镇北侯劳苦功高,积年旧伤, 暂需好好休养, 东狄与北胡如今安稳,侯爷领兵也无用处。
而太后持默许态度, 只让镇北侯暂归府中, 基于此, 往日位高权重的镇北侯如今竟像是成了白身似的。
甚至, 先前裴家嫁女裴仪念到西北将领家中,裴太后掌权后自然靠拢裴家。于是,秋初的调令中,这位将领回了楚京,到京畿营中任职。
一时间,裴家之势如日中天,无人可挡。
谢明意当真是未想到裴太后居然会这般抬举裴家,哑口无言,谢太傅知晓消息后也是频频摇头,与学生顾景同说起此事来直说太后娘娘糊涂,过于信任裴家。
顾景同倒不觉得奇怪,饮了一口茶水,说道,“裴家至少是太后娘娘的父族,太上皇仙逝后,她视陛下为眼中珠,自然要保证陛下的皇位万无一失。而承恩公府裴家,则是她最牢靠的同盟。其余的,满朝数数,镇北侯府变数太大,即便肃王身死沛国公府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外还有太皇太后和守皇陵的魏王蠢蠢欲动。思来想去,也只有裴家是可以掌控,也是最为忠心的。”
谢明意跟着他的思路想一想,也确实是如此,归根结底是新皇的年岁太小,长成理政还需起码十年的光景,捧起裴家至少不用担心皇位有所闪失。
“师妹,师兄有话同你说。”顾景同上门拜见谢太傅,临走之前偏头看向谢明意含笑说道。
谢明意眨了眨眼睛,知道师兄是单独要和她说话,点头引着他到一处别院来,温声道,“师兄,请说。”
不过是一瞬间,顾景同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落在谢明意的眼中也认真起来。
“师妹可还记得曾经的临安王世子妃江氏?”顾景同垂下眼眸,沉声开口。
谢明意眼皮一跳,忙不迭地点头,“自是难以相忘。”
江氏,不是失踪了吗?祁朝晖那大爷和她提过找了许久都未找到。
“江氏死了。”顾景同盯着她,继续说下去,“人死在了宫中,面目溃烂,一开始还以为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恰时正逢太上皇下葬,尚宫便悄悄将此事隐了下去,但那尚宫终究担心引出大事来,就暗中请了我去查探那具尸体。”
“大理寺中能人辈出,近来有一年轻仵作颇通神术,我托他检验尸体,他便费心将尸体的面目复原了七八分。师兄我对人向来过目不忘,只一眼就看出这具尸体是曾经的临安王世子妃江氏。”
江氏竟然死在了宫中,谢明意眉头一拧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询问道,“师兄可查到了什么?”
顾景同摇了摇头,“兹事体大,师兄我也无权到宫中去查。江氏明面上应在庵堂祈福,如何能说又到了宫中呢。”
闻言,谢明意迟疑地开口,“早前,那人,咳,镇北侯曾与我说,江氏在魏王府逃脱,遍寻不得。”
秋日的阳光洒进来,映着顾景同温文尔雅的脸庞愈发温和,“如此么,我怀疑是太上皇让江氏进宫。”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禁一笑,“昔日镇北侯同意婚事,想必其中有江氏的原因吧。”
谢明意被他一点,想起商初曾与她说江太尉和镇北侯府当年做下的事,江氏是江太尉之女,太上皇又将江氏秘密关在宫中……太上皇崩逝,江氏就死在宫中,这动手的人十有八-九是那个大爷。
如此便说的通了。
“多谢师兄告知。”她微微一笑,朝着顾景同举起茶杯。
不得不说,江氏死了她心中还挺畅快的。
“师兄,近日可有看中的姑娘?父亲母亲都在我耳边念叨几次了,想要给你下聘礼呢。”她一放松,不由得调侃起顾师兄来,同时心中羡慕能嫁给顾师兄这般性情温和的美男子的女子。
顾景同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影微微一怔,而后又是一叹,可惜,那人不是女子,若是的话……
“并无。”他理了理衣袖,语气温和,“即便是有,如今正逢国丧,也得一年之后了。就是师妹,不妨好好理理自己的感情,为兄听闻镇北侯近日心情不虞,纵马打猎无所顾忌。”
闻言,谢明意的脸垮了下来,那人伤势才好了多久居然这般肆无忌惮。
“他在京中无所事事,怕是也只能以此为乐了,裴家还真是好能耐,兵权都能占了去。看来日后,我这个小小的乡君也要避着裴家人了。”她话题一转,明显不欲多说那大爷。
顾景同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裴家啊,所图不小。”
送走顾师兄,谢明意若无其事地去了府中的一处堂榭,那是商初为两个崽崽授课的地方。他并不居于太傅府,而是住在镇北侯府的一处别院中,每日到了时辰会到太傅府来。
谢明意也不知那大爷这番安排是何意,难不成还怕商初偷跑离开?
一走到堂榭附近,她就听到谢大崽扯着喉咙读书的声音,夹杂着谢小崽弹棉花似的琴声,倒是难为商初能面无表情忍下去了……
“咳咳!”她轻咳了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谢大崽顿时像是遇到了救星,像个小老虎一般冲了过来,抱住谢明意的大腿告状,“老师坏,说我丑!”他自认自己长得可爱,虽不像妹妹每日会照镜子,但爹爹生的好看,娘生的美,他定也是好看的。
偏偏,每日都被老师说丑,妹妹还附和着点头,气的他鼓起了脸颊。
谢明意用手指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脸,说起风凉话,“崽啊,你若是再缠着你祖母吃下去,也当得一个丑字。”
谢大崽气哼哼地不说话了,扭过头去不理她。
“娘,宁宁弹琴。”谢小崽咯咯地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上一抹红。
谢明意摸了摸她的手指,看了姿容出尘的商初一眼,咳了一声,“听闻镇北侯没了权势赋闲在家,多去打猎?”
第95章
“某只是暂居侯府, 如何能得知镇北侯的事。”商初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神色波澜不惊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让谢明意突然有些淡淡的心虚。
“随口一问而已, 毕竟是嘉安嘉宁的爹爹,若是身体出了岔子,还要他们照顾。”她立即就开口解释, 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镇北侯府仆妇众多。”商初说话向来不留情面, 言下之意何尝用得着两个孩童照顾。
谢明意抿了抿红唇, 不说话了,自己溜溜达达回了清桐院。
“你在担心他。”心里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自己院中那颗硕大的桐树,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 院中有风, 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细云念念叨叨不停, 进屋拿了一件豆青色的绒锦披风系在她身上。
见小姐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细云嗔声又道,“小姐,您可不要不将风寒当一回事,在侯府的时候您得那一场风寒可是吓煞奴婢了。宫中的太医都来瞧了, 直说您身子不好,风寒入骨,药石难医呢。不过, 小姐最后还是战胜了风寒, 说来那太医医术不精, 奴婢都要怀疑他是咒小姐您。”
细云话音刚落, 就有一阵泛凉的秋风吹来, 吹着桐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谢明意突感一阵凉意沁入心脾,抑制不住咳了一声。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细云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小姐,快进屋中,奴婢这就请大夫过来。”
谢明意眼疾手快拦住了她,有些好笑地说,“不过就是咳了一声,进屋也就罢了。天凉了,咳嗽两声有什么稀奇。”再说,原身当初那场风寒最主要还是因为江氏和狗男人的双重刺激,心中抑郁,才不敌一个小小的风寒。
细云还是不敢大意,踌躇不已,那场风寒小姐许是忘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每日看着小姐消瘦下去,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连锦被都撑不起来。侯府中还有仆妇每日冷嘲热讽,扬言着纳妾甚至要为侯爷聘个新夫人,老夫人接了娘家的侄孙女进府,对夫人不闻不问,厨房冷眼用些油腻发凉的膳食糊弄她们……一桩桩一件件,其中惶恐心酸直到今日细云还是不能忘怀。
所以,细云是打心眼里面抗拒小姐再进镇北侯府的,在她看来,小姐是捡回了一条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