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比如,边闻像现在这样叫她“边边”的时候,她会在心里腹诽“叫我‘边边’,你不会觉得是在叫自己吗?”
当然,只是想想。
她朝边闻露出一个温顺的笑。
三层欧式别墅深灰色屋瓦,米白灰泥墙,玻璃一尘不染,廊下站了一排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
身穿笔挺西服的保镖走上前来,毕恭毕敬拉开车门。
阳光照耀下的玻璃反射刺目光芒,云边下了车,眯着眼打量她接下来的“家”,还没好好看两眼,就见那排管家和佣人整齐划一地弯下了腰,异口同声道:“欢迎太太和小姐回家。”
云边:“……”
有钱人都这么浮夸的吗,天天跟演电视剧似的,不累?
云笑白也被这个阵仗弄得措手不及,她小声跟边闻说:“真的不必这样,弄得人挺不自在的。”
边闻笑着扶住她的肩膀,安抚说:“这是欢迎仪式,你不喜欢的话,以后让他们别叫了就是。”
不是常态就好,云边默默松了一口气,否则她实在无法想象每天出门进门都有一排人问候她,就跟便利店门口那个成天喊着“欢迎光临”的自动装置似的,简直傻得冒泡。
推开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入目是挑高的客厅,边家的装修风格走的简约风,考究处都体现在细节里。空气里漂浮着淡到可以忽略的香气,大面窗的客厅敞亮,采光极佳。
边闻耐心为云边讲解了房子的大致构造,外头分前后两个花园,前花园有游泳池,后花园的面积占比是整套屋子最大的,精心养殖了花卉植被,种着新鲜的蔬菜,养了家禽,还有大量的果树可供采摘。
独栋小楼是佣人房。
主楼地下室有车库、健身房、影音室,调酒室,主要供休闲娱乐;一楼有会客厅、客厅、餐厅、中西厨房,日常生活的活动区域;二楼是卧室区域和书房;三楼目前空着,只打了基础的墙面和地面,连隔断都没做,想等边赢长大了给他当婚房,虽说现在年轻人结了婚大都喜欢搬出去单独住,但家里还是得给预备着地方。
介绍完房子的构造,边闻又为云边一一介绍了佣人们的身份和称呼:“他们都是我们家的老员工了,最短工龄也已经超过5年,最长的李妈已经待了近20年。”
云边露出招牌式的乖巧笑容,依次问好。
当着男主人的面,大家都对她们母女俩客客气气的,但既然是待了那么久的老员工,想必与前任女主人的感情必定不差,所以他们对新到来的女主人和其女儿究竟存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还有个儿子叫边赢,比你大一点点,马上要上高三,不过他最近在美国,在他外婆家。他跟他外公外婆感情很好,一放假就跑过去,叫都叫不回来。”边闻脸不红心不跳,为儿子没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等他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
云边对这位继兄没有任何好奇心理,但是既然边闻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得给他一点积极的反馈。
她看起来特别真诚,乌黑的瞳仁闪烁着憧憬的光:“好呀,好期待跟哥哥见面哦。”
*
云边的卧室被安排在二楼,二楼有三间卧室,东边主卧是边闻和云笑白的房间,已经按着云笑白的喜好重新装修,西边是边赢的房间,中间那间从前空着,现如今是云边的了。
之前边闻问过云边,她喜欢什么风格的房间。云边说随便,于是边闻就按照自己对十几岁小女姑娘的理解,差人把她的房间装饰成梦幻的公主风,粉红色为主色,白色为辅色,天花板上悬着羽毛装饰的灯,一顶半透明的、绣了精美花纹的床帏从上至下散开,圆形的床在其中朦朦胧胧,房间里到处都是毛绒玩具和少女手办,几乎叫人看花了眼。
独立的衣帽间里,已经装满了各品牌当季的新款。
边闻身为继父,确实做得无可指摘。
“谢谢叔叔,房间我很喜欢。”
房间再用心,归属感这种东西却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在边家的第一个夜晚,云边成功失眠,一直到天快亮才有睡意,幸亏这会还是暑假,早上能舒舒服服睡个懒觉。
开学在即,云边在边家住下的第三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继兄。
彼时,她正和云笑白及边闻一起在家吃晚饭。
自与云笑白结婚以来,边闻一改从前的大忙人形象,每天都在家用早饭和晚饭,早早下班,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云笑白,对待云边更是关怀备至。
李妈似是不经意地念叨:“还是云小姐福气好,我们阿赢活了17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八岁生日那年,先生好不容易答应陪他过次生日,结果先生给忘了,太太不忍心跟他说真话,骗他爸爸一会就回来了,让他先吹蜡烛切蛋糕,他怎么都不肯,说要和爸爸一起,就这么饿着肚子等到半夜,一直到睡着也没把先生等回来。”
云边安静听着,只是乖巧地笑。
她无辜的模样勾起了李妈的恻隐之心,登时后悔不迭,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大人的事情迁怒个小姑娘。
但边赢进来家门,眼神扫过玄关处的那一下停顿,李妈觉得自己其实还说轻了。
那里原本摆放了一张边闻、冯越和边赢一家三口的合照。
而现在,空空如也。
边家迎来新的女主人,冯越的照片自然是不适合再留,在云笑白母女住进来之前,边闻让佣人把冯越的照片撤走了。
不光是玄关,整个家里——除了边赢的房间,都已经很难再找到冯越存在过的痕迹。
客厅中央像生出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把这个重组家庭划分阵营,一边是边闻、云笑白和云边的其乐融融,一边是边赢的形单影只。
“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边闻太久没见儿子,也不去计较边赢连自己婚礼都不愿参加的往事了,他放下筷子站起来。
明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边闻原以为边赢会拖到最后才肯回来。
边赢不答,低下头,踢掉鞋子换上拖鞋进门。
云笑白之前来边家的时候已经见过继子几次,每一次都遭到边赢的冷脸相待。
云笑白完全能理解边赢对她的排斥,她和边闻的婚事很急,并没有给孩子们太多适应的时间,尤其是边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丧母之痛。
她原本想再缓缓,但边闻说自己经历过冯越的死,深感世事无常,只想珍惜当下,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云笑白妥协了,她和边闻已经错过太久,绕了好大一圈好不容易回到彼此身边,不想再蹉跎光阴。她乐观地想,只要自己把边赢当成亲生孩子去疼爱,边赢迟早有一天会接受她。
“阿赢,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盛饭。”云笑白温和地冲边赢笑。
边家有佣人,盛饭这种事本不需要劳烦当家主母亲自动手,只是现在这种特殊关头,亲力亲为才能显出诚意。
边赢没有反应,把云笑白当空气。
云笑白有思想准备,知道后妈不好当。她没有介意边赢的不礼貌,兀自站起身,去到厨房帮他盛饭。
“边边,这就是叔叔的儿子边赢,以后在家里在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他,他就是有点怕生,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男生。”边闻打着圆场给双方做介绍,“阿赢,这是云阿姨的女儿云边,以后就是你妹妹了,她可是一直很期待跟你见面,你多多照顾人家。”
“……”云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客套话,居然被边闻拿出来一本正经套近乎。
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很眼熟,云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她快速翻阅查找记忆,但是一时之间,她抓不住头绪。
她能看出边赢对她们母女两个的排斥,她不想委曲求全给他赔笑脸,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耍小性子跟他对着干,只会让云笑白夹杂在中间左右为难。
笑就完事了,她告诉自己。我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微笑机器。
边赢望向她。
眼神交汇的瞬间,云边的嗓子眼仿佛被生生卡住,那声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哥哥”只来得及发出个“g”的音节就被迫中断。
她倏地记起了一切。骤雨初歇的夜晚,便利店窗前的男孩扭头看她。
她记得他的眼睛。狭长,眼皮懒懒地半耷拉着,双眼皮的褶皱只在眼尾显露。
也记得他的眼神,冷漠,直白,浮动着隐隐约约的戾气。
原来那天坐在她身旁的人就是她传说中的“哥哥”,他明明就在临城,待在婚礼举办地点不到两千米的地方,却谎称自己远在美国。
“妹妹?”边赢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云边几秒,“我妈生的才配叫妹妹,至于别的——”
他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讥笑:“叫做小杂种。”
作者有话要说: 云边:就是有点怕生,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男生???这也太好相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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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边闻费尽心力企图打造的和谐,被儿子一句话破坏了个彻底。
边赢完全没留情面,措辞极尽刻薄,“小杂种”三个字,瞬间将客厅的空气冷冻结冰。
一旁浇花的李妈不敢再动,僵着身子,举着水壶停在半空里,密切关注东家的动静,她做好了准备,如果边闻要动手教训边赢,她得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
冯越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边赢,李妈答应过她,一定会竭尽自己所能好好照顾边赢。
云边脸上无辜且柔弱的笑一寸寸散尽,最后变成一片无辜的苍白。
“忍住。”她在心里给自己下达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命令。此情此景,她不需要亲自出头,叔叔会站在她这一边。
边闻猜到边赢不会有好脸色,但他没想到居然能到这种程度,短暂的愣怔后,他沉下脸,怒道:“你再说一遍?”
来自父亲的威严没能震慑住边赢,他满脸无所谓地扯扯嘴角,反问:“你确定?”
云笑白端着饭碗从厨房出来,看到客厅剑拔弩张,她脚步一顿。
云边注意到母亲出来,她抬起眼眸看边赢,轻轻开口:“我听到了。”她语气里有明显的央求意味,“这应该就是你要的吧,不要说了。”
她完全相信,边赢敢再说一遍,并且他很乐意再说一遍。
让云笑白听到,她会难过。
李善均在《我的大叔》里面有这么一段台词:“我也曾下跪过,被人扇过巴掌,被人骂过,那种时候唯一庆幸的就是我的家人不知道这一切,那我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什么事,买了好吃的回到家,若无其事地吃晚饭。其实没什么的,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侮辱,只要我的家人不知道,那就不算事。”
有些难堪自己受了也就受了,但是不能当着家人的面,这是底线。
云笑白就是云边的底线。
边赢也看到云笑白了。
他的嘴唇张了张,那三个字已经滚在喉咙口。
利刃随时可以出鞘。
但是最终,他依了云边的意思,没有再说。
短短两秒钟时间,云边的心情不亚于经历了一次过山车。
此时此刻她无暇感到愤怒和羞辱,唯一的感受是感激。
边闻跟云边抱着同样的想法,不想把云笑白扯进来,所以他不便在这里继续教训儿子。他看看云边,又看看云笑白,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你们先吃,我和边赢有点事要说。”
“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云笑白说,“还是先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我们很快,你们先吃。”边闻温和地宽慰她,看向边赢的时候,则换了副严厉的表情,怒气呼之欲出,“边赢跟我上来。”
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云笑白不明所以地问云边:“发生什么事了?”
云边模棱两可:“他态度不太好,惹叔叔生气了。”
云笑白仔细观察云边的表情,没有发现委屈或愤怒的情绪,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她把女儿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斟酌着开口:“云边,如果哥哥没有很过分,就不跟他计较了,好吗?”
“好。”云边点头。
“他才17岁就没了妈妈,现在家里又出现一个取代他妈妈位置的人,我们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妈妈也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因此冷落疏忽你。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我,我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保护你,你永远是妈妈最重要的人。”
云边再次乖乖点头:“好。”
云笑白半是欣慰半是心疼,摸摸她的头:“辛苦你了。”
云边笑笑,将这一页轻描淡写地揭过。
其实不止是边赢,她心里有同样的疑惑,她和边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边对自己的父亲几乎一无所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家里从来没有他的照片和信息,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在哪里。语文课上《背影》那一课的时候,老师和同学用长篇大论歌颂父爱,只有她茫然无措,为自己的格格不入感到恐慌,甚至感到自卑。
云笑白从来不和云边提她的亲生父亲,云边小时候看到别人有爸爸羡慕得不行,会缠着母亲问有关父亲的行踪,云笑白平日里是一个脾气很温和的人,但一旦涉及云边的生父,她就会变得暴躁,云边对父亲的好奇次次遭到母亲的呵斥,甚至有次把母亲惹毛动手打了她,后来她就学乖了,不再过问。
亲戚有闲言碎语,但版本众多,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到国外去了,最可信的版本是,云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发现了父亲的外遇,不顾外人和稀泥式的劝和不劝分,母亲执意离婚,可腹中孩子已经足月,只能生下来。
生下她以后,母亲让她跟着自己姓,强势拒绝前夫的探视和抚养费,久而久之,双方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这种决绝的方式,确实是云笑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格。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自从边闻出现,云边变得有些不太确定了。
她名字里的那个“边”,未免过于微妙。
*
二楼。
边赢跟着边闻走进书房,反脚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