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赢也很快草草吃完晚饭,迈步上楼。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是订机票,往常每一次订去外祖家的机票都是迫不及待,唯独这一次是例外,在订票界面看着琳琅满目的航班信息,竟生不出半分期待。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是那么想走。
大半个月来的坚持和倔强,到了这一刻开始崩塌。
从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层,推开影音室的门,他心里叫嚣的那些不平静的因子,集体偃旗息鼓。
云边闻声看门口方向。
边赢说:“我也想看电影。”
可以,云边站起来,准备给他让位。
毕竟这是他家,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客人,就算他今天晚上说要睡她的房间,她也会乖乖给他腾位置。
边赢一直倚在影音室门口,没有让开。
门挺宽,但云边还是侧了身子,尽量减少和他接触的可能。
边赢伸手,挡住了半边门。
云边脚步停下了,但没有看他,也没有问他想干什么。
只是倔强盯着前方。
边赢往里走,手臂没收回,横在她腰腹之间,带着她也往里面倒退。
然后反手关门,落锁。
影音室陷入昏暗,只声大屏幕的光影变换。
云边一时没反应过来,随着他的力道,踉跄着倒退几步,等反应过来,她立刻闪开,远离他一步。
又跟她单独相处,靠她那么近,跟她有肢体接触,他想干什么,她没忘记上一次这种情形下,他在她即将沉沦之际,是怎样一棍子把她敲醒。
“明天去锦城?”边赢问。
明知故问,餐桌上她和李妈都说过了。
云边的鼻腔瞬间发酸,她强忍住,没有理他。
他以为他是谁,大半个月不理她,现在又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继续跟她说话。
她没那么廉价。
云边绕过边赢,但再度被他拦下。
她有些绷不住了,甩开他的手,硬撑着最后的克制说:“我要上去了。”
边赢再去拉她,她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你不要碰我,我把这里让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边赢没有放手,像个孩子抓着玩具不肯放手,他垂眸看着她长长的睫羽,平生第一次向他人低下自己高傲不可一世的头颅:“走前,跟我和好?”
这一次如果边赢不主动,云边怕是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她其实一直是一个很倔的人,并不擅长先低头,但凡吵架都要别人先开口。小学的时候和最好的朋友吵架,对方不求和,她也就不理对方,两人就一路杠到现在,感情自然是早就没了,就连吵架的原因都忘记了。
边赢是她唯一一个死乞白赖对待过的人,并非她本意,她纯粹是为了母亲,云笑白刚嫁进边家,地位不稳,她不能添乱。
虽然现在,云笑白的地位依然不算太稳,至少继子还远远没有搞定,但云边再也做不到继续对着边赢没心没肺,虚与委蛇。
不管多生气,她都得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是渴望他的求和的。
现在他真的来求和了,只是战线拖得太长了,她眼睁睁看着台阶近在眼前,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下,更不知道如何下脚。
边赢看她别别扭扭地还要挣扎,继续道:“我们可能要一个寒假见不到,你要这样过年吗?”
云边和小学好朋友吵架之后,小学同学其实给过一次似是而非的台阶,但是云边拿乔,外加怕自己自作多情,没有立刻接住,对方后来再也没有给过机会,两人就此白白浪费一段友情。
云边很怕自己的扭捏,会让悲剧再一次上演。
所以这一次她吸取教训,沉默一小会,小声提要求:“那你给我道歉。”
她要看到他的诚意,才可以名正言顺跟他和好,否则她心里始终搁了点东西。
边赢却斩钉截铁:“我不道。”
理直气壮,没有丝毫歉意。
电影陷入一段昏暗的长镜头戏份,唯美的月色下,草原一望无垠,随风连起麦浪。
云边刚刚回温的心又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她不想再和他共处一室待下去。
这一次,边赢没有再拉她。
拉开门的瞬间,她听到他在背后说:“因为我真的那么想。”
第40章
因为边赢这句话, 云边的寒假过得心神不宁。
他真的这么想,是真的觉得她妈妈的“越近越好”就是那个意思?
还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种。
两种意思,天差地别。
他说出来那一刻, 她又是慌乱又是尴尬,来不及回应什么,就匆匆离去。
然后她回锦城, 他去美国,至今没有联络。
云边后悔万分, 早知道那天厚着脸皮弄清楚,总好过现在整日胡思乱想。
一月底,宁温书妻子的判决下来, 六个月有期徒刑,确实已经是能力范围内争取到的最重的刑罚。
云笑白打电话告诉云边结果,并问她:“你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云边的骨髓, 当然是没和宁温书的儿子配上, 这意味着宁温书的妻子完全是做了一场无用功,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最开始的时候,宁温书奔波于给妻子找律师,也千方百计联系云笑白、云边母女俩求情认错,但他要赚钱养家, 孩子虽有保姆和长辈帮忙照顾,但他依然分身乏术, 很快就放弃了。
夫妻俩产生严重的隔阂, 他妻子因此失望透顶, 宣称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离婚。
宁温书和他妻子十多年前造下的孽,终究开始孽力回馈。
“很满意。”云边回答说。
她和妈妈这十几年来吃过的苦已是既定事实,她只希望宁温书这个人和有关他的一切, 从今以后彻彻底底消失在她和妈妈的世界中。
“对了妈妈,今年过年怎么过?”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过去的每一个年,她跟妈妈都是在外婆家过的。
“今年应该得去爷爷奶奶家过。”云笑白说。
云边猜到了,但听到云笑白这么说出来,她还是有点泄气:“那我可以不去吗?我想待在外婆家。”
云笑白说:“一家人都在,你不去不太好吧?”
云边马上告状了:“哥哥也不去,他是亲孙子都不去。”
很像小学生没做作业被老师责问的时候,举报另一个小学生也没写作业。
“哥哥也没说一定不回来呀。”云笑白忍俊不禁,采取缓兵之计,“哥哥到时候要是真的不来,那你也不来,但是如果他来了,你也过来,行吗?一家人整整齐齐,只缺了个你不好。”
“好吧。”
这头刚挂电话,哈巴就在群聊(8)里问过年的事,他先是@了全体——边赢把群主的位置让给他了,喊大家出来聊天。
颜正诚和邱洪都回应了,但是他最想聊天的对象边赢和云边一个都没冒泡。
于是哈巴就开始指名道姓:「过年回来吗@边不输@先空着」
云边收到消息了,但没有立刻回复。
她想等边赢先回答。
毕竟他的决定决定着她的决定。
边不输:「不回」
哈巴顿时逮着他一顿宣泄思念: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边不输」
「早点回来吧@边不输」
「你不在,我都无聊死了@边不输」
每发一条,就@边赢一次。
边赢没回,颜正诚完全能够想象他被刷屏骚扰的不耐表情,赶忙阻止哈巴:「你再@下去,他要退群了」
哈巴怕真把边赢给烦得退群了,转而把热情使向云边:「那云边呢,回来过年吗@先空着」
云边已经得到边赢的答案,所以她可以回答了:「应该不回了,我在锦城过年」
哈巴成了一只泄气的皮球。
但是,他马上又想到新招了:「过完年,我能过来锦城找你玩吗@先空着」
云边:「当然可以,但是锦城没什么好玩的耶」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家乡没什么好玩的,再说就算真的没有什么好玩的,哈巴也不在乎:「没关系,别带我去景区就行,景区太坑,我之前去过」
云边:「你别失望就好」
哈巴的喜悦差点溢出屏幕:「不会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初一是新年第一天,初二按照习俗要去外婆家过,所以哈巴和云边约了大年初三。
边赢冒泡了,回复了哈巴之前“什么时候回来”的消息:「大年初三」
手心手背都是肉,哈巴纠结再三,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那你要不跟我一起去锦城找云边玩吧@边不输」
邱洪受不了了:「草泥马的哈巴,你眼里还有我和你诚哥的存在吗?」
颜正诚淡定许多:「算了,我习惯了」
哈巴一点也不为厚此薄彼的行为羞愧:「那大不了我们都去,我又没说不让你们去」
边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丢下这么句话就又消失了。
云边收到哈巴的私聊:「不好意思云小边,大年初三我不过来了」
云边回复:「好的」
哈巴解释:
「我得陪不输」
「我突然记起来2月4号是他妈妈一周年,我怕他难过」
今年的2月4号是大年初三。
云边愣一下,删删减减一番:「好的,你好好陪边赢哥哥,锦城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提前通知我一声就行」
因着边赢不去边家老宅过除夕,云边也得以继续留在锦城,舒舒服服过一个年,不必去新爷爷奶奶那里找不自在。
年夜饭是和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一家子一块吃的,按照习俗,年夜饭结束就长一岁了,外公外婆和舅舅妈妈拿出压岁钱给云边和云边的小表弟。
老一辈都讲究虚岁,外婆感慨地看云边:“时间太快了,我们边边都18岁了,是大姑娘了。”
云边小时候盼着快点长大,这会冷不丁听见外婆说她18岁,却生出一丝惶恐和不适应来。
舅舅也很感慨,云边出生的时候他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云笑白上班的时候只能把孩子放在父母家,所以舅舅是看着外甥女长大的:“小云边怎么就这么大了,小时候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跑。”
舅妈调侃他:“边边马上给你做舅公了。”她笑着看云边,“边边以后打算嫁回锦城,还是留在临城陪妈妈呀?”
云边脑海里闪过一张不合时宜的脸。
越是不想去想,越是控制不住。
“这什么破问题,她现在怎么说得上来?”舅舅服了,但转而有些坏笑着问云边,“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她早就找好男朋友了。”
云边连忙否认:“我没有。”
“你妈又不在,你怕什么?跟舅舅说说嘛。你这么漂亮,我不信学校里没有男孩子喜欢你。”舅舅很八卦外甥女的感情生活,“你舅我就是这么过来的,绝对站你这边,你妈那是什么思想,老古董。”
舅妈冷笑:“好啊,你怎么过来的,也跟我说说呗?”
舅舅赶忙赔笑脸:“都是过去式了,没什么好说的,我早都忘记了。”
因为舅舅的一时忘形,云边得以逃脱,不被继续盘问感情问题,转而笑着看舅舅舅妈闹成一团。
云边父母的感情失败,但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的感情都很好,耳濡目染的影响下,云边并未对婚姻产生什么悲观消极的看法,而是理智看待婚姻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和结局。
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她希望能早早组建一个家庭,一定要温馨美满,她渴望弥补小时候那些空缺。
年夜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晚饭过后,舅舅一家又陪坐一会,然后回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家。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等儿子一家离开,他们也差不多到了要睡觉的时刻。
但外公怕云边一个人无聊,强撑着陪她在客厅看起了春节联欢晚会,他困得眼泪直流,但还要逞能:“我不困!我年轻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是事。”
那不都说了是年轻时候的事吗……云边频频看墙上时钟,颇有些无奈。
朋友们约她一起出去跨年呢,但外公外婆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出门,所以她得等二老睡了才能偷溜出去。
这才不到九点,她要是说自己现在要睡觉,估计外公也不能信。
群里,朋友们频频催促她。
「就差你了!」
「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了,快点出来」
「友情提醒云边小姐,今夜开始你18了,不要再像个小宝宝一样任由家人摆布」
云边盯着外公看了约莫一分钟,终于被外公传染,也打了个哈欠,哈欠一出,她顿时底气十足:“外公,我困了。”
成功把外公骗回房间,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云边悄悄起床,蹑手蹑脚来到门口,解开防盗锁。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声响,云边硬着头皮,做贼似的一点点打开家门,隔一两秒就要停下来关注外公外婆房间的动静,光是开门和关门就花了她近五分钟。
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把门碰上,她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确认里头没有任何异响,这才放心走开。
手机依然狂震中,这么冷的天让朋友们等这么久,云边挺过意不去的,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算跟朋友们说声自己马上久到。
开门关门耗费那么久,手早已冻僵,她不甚灵活地解锁手机,打开微信。
几分钟没看手机而已,首页已经被未读消息框占据。
除了群聊,还有朋友们私聊发来的催促,还有各种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发来的群发祝福。
除此之外,还有边赢的消息。
边不输:「我在锦城」
云边捧着手机,呆愣了好一会。
直到走廊里的声控灯自动熄灭,她问:「你在哪?」
边赢发来一个定位,他在瑭江边上的公园。
云边不想去探究自己为什么撒谎告诉朋友们“我实在出不来,不好意思了各位,你们去玩吧”,她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顾不上朋友们会是什么反应,她狂奔下楼,避开朋友们从小区另一道门出去,打了车直奔瑭江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