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一口——丧丧又浪浪
时间:2020-11-03 10:46:28

  边赢垂下眼眸,敛住眼底情绪,站到爷爷面前。
  老人枯瘦的手抬起。
  边赢配合地低下头去。
  爷爷粗糙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抚了抚,浑浊的眼睛含着一点眼泪,含含糊糊地说:“这下只有你了,只剩你了……”
  边赢稍微在边家老宅待了一会,以学习很忙为借口匆匆离去,离开前,他依次跟爷爷奶奶和保姆告别,轮到边闻,边赢轻声嘱咐:“您保重。”
  他垂着眼眸,没忍心看边闻的脸。
  边闻没有给他回应。
  *
  边赢盼星星盼月亮等到边阅回国,但情况特殊,边阅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心思做什么牢子的亲子鉴定。
  只能多等一段时间了。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堂哥的葬礼过去三天,边阅就到他临城五中门口来找他了。
  午休时间,边赢放下手里试卷出去,跟保安说明了情况,保安替他开了门。
  边阅上来就抱着他哭:“阿赢,阿赢啊……”
  边赢躲避瘟疫似的推开他,自己倒退两步:“大伯,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据说边赢小时候,大伯对他不错,但是他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后来随着两家人分家,跟大伯的关系也就淡了,大伯在边赢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不太亲近的长辈,交情也就是逢年过节见面了说点虚伪的寒暄。
  边阅看出他的嫌恶,没有再靠近他:“阿赢,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连日来不曾停息的猜测,边赢心里早有思想准备,听到这个开场白也不算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本能地阻止了边阅:“大庭广众挺难看的,等我放学了再说吧。”
  临城五中中午是不允许学生外出的,中午时间校门口没什么人,也就一个保安怕学生擅自逃学,恪尽职守地守在传达室门口注视着他们的动静。
  实在称不上大庭广众。
  边赢只是暂时不想面对。
  “好,好。”边阅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他,“你几点放学,我来接你。”
  “九点十分。”
  边阅脸上又浮现令人作呕的心疼表情:“这么晚?你学习一定很辛苦吧。”
  边赢只觉得中午吃的饭在胃里一阵翻涌,他差点没当场吐出来,但再多待一会,他就不能保证了,再吐出来之前,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
  晚自习结束,颜正诚来到边赢教室外头等他,向他索要试卷。
  自从边赢决定冲刺高考,颜正诚就不由分说接过了辅助的活计,分秒必争的高三,他每天都会花大量时间给边赢划重点,列系统的提纲,讲解错题难题,尖子班的教学方式有别于普通版,教材、作业什么的也难于普通班,颜正诚每次收到试卷,第一时间就是拍下来,自己做一遍,然后等放学打印出来,挑好题目让边赢做,然后他给他校对讲解。
  边赢好几次叫他别管那么多,但是颜正诚铁了心要拉他。
  情比金坚。
  边赢不敢辜负颜正诚的牺牲,每天再忙再累都会完成颜正诚布置的任务。
  这是头一次,他交不出试卷。
  颜正诚只当他是忙不过来:“那你明天早上给我吧。”
  “谢了。”边赢拍拍他的背。
  其实边赢不是忙到没时间,他只是做了一个很重要、但很艰难的决定。
  情况他没瞒着颜正诚:“我一会要去见我大伯……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我亲爸。”
  名义上的叔侄俩一起在就近的咖啡馆找了个位置坐,本来边阅想挑个高档点的地方,但边赢不想配合:“我还要回去复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就着咖啡馆里昏暗的灯光,边阅脸上的伤有种诡异的狰狞,他不止是脸上带伤,就连走路都是颠簸的。
  “阿赢,我确实是你的亲生父亲。”应了边赢的要求,边阅直奔主题,“那时大家都住在一起,你妈妈和你……”他差点习惯性将边闻说成“你爸爸”,“他们两个人,你也知道的,关系不合,你妈妈受了很多委屈,也很孤单,我觉得她可怜,对她多有关心,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感情。”
  边赢定定地看着边阅脸上的伤口,很奇怪,边阅明明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距离,但说话声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降噪玻璃,他听着费劲。
  他一味听着,毫无反应,边阅讲完,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半分眼神波动。
  注意到边赢的视线,边闻抚了抚嘴角破裂的口子:“跟你爸摊牌了,你爸……不,以后是你小叔,扑上来跟我打了一架。”
  边赢虚空的眼神终于聚焦:“我爸。”
  边阅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是我爸,永远都是。”
  边阅讨好地笑,牵扯到嘴角伤口,龇牙咧嘴:“你一时改不过来也是应该的,能理解。”
  “你想怎么样就直说吧。”边赢打断,“我真挺忙的。”
  “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别住在外面了,跟我回家,你还是边家尊贵的小少爷。”边阅伸手想握边赢的手,被躲开以后,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不过户口得挪回来,这个我和你……”对边闻的称呼是个难题,边阅胡乱用不知道什么词含糊地带过,“已经达成共识。”
  边赢非常清楚之前一口咬定自己清白的边阅现在来认他是什么目的。
  因为他现在是边家唯一的孙子辈。
  边阅的老婆已经五十好几,没有生育的可能,除非边阅找外面的女人生孩子,但爷爷思想保守,重视门第,别说外头的女人了,就连云笑白这样明媒正娶的二婚,在他眼里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身份也不光明,甚至可以说是边家的一大丑闻,但是他在边家十八年,地位早已牢固不可动摇,只要他流着边家的血,爷爷就不可能不认他。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归谁,谁就有遗产分配的绝对优势。
  听到户口问题上边闻没有异议,边赢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边闻真的彻底不要他了,从情感上,法律上,一切意义上断绝与他的父子关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在万贯家财的诱惑面前,边闻都不曾把他当做筹码。
  两厢对比,边阅的嘴脸显得愈发恶心。
  边赢没吃晚饭,还是忍不住想吐。
  “别假惺惺了,我在外面这么久,没见你关心过我。”
  边阅满脸的歉疚,非要把情深义重表演到底:“对不起阿赢,我实在是太忙了,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惦记你,以后我会千倍百倍地补偿你……”
  边赢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停止:“要补偿我是吗,我这里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
  *
  高二(4)班最受欢迎的男生王前转学了,他母亲将调职国外,他们全家都要跟着一起过去。
  最近班里被离别的愁绪笼罩着,找各种理由聚餐,就连几个任课老师想着以后课上要没了这么个活宝,都表达了强烈的不舍。
  唯有王前的后桌暗自欣喜。因为王前一走,后面的人肯定得全部前移一位,填补空缺。
  这么一来,他就是云边的后桌了。
  好不容易把预告离别了一个月的王前盼走,第二天一大早,后桌进到教室看到王前空荡荡的课桌,笑得差点把嘴咧坏。
  好不容易盼到严律到校,后桌抑制自己满脸的喜色,举手报告:“严老师,那我就把座位移上去咯?”
  严律却说:“别动,一会班里要来个新同学。”
  高二年纪平均一个班42个人或者43个人,4班是42个,走了一个王前,就变成41个,全年级最少,所以一旦有插班生,学校必然会把人排到4班。
  男生哀嚎。
  全班都知道他醉温之意不在酒,纷纷发起无情的嘲笑。
  严律满脸莫名,喝止:“都给我闭嘴,早读!”
  闭嘴和早读是两个矛盾的概念,但是意思到位了,高二四班的笑稀稀落落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郎朗的读书声。
  在早读的掩护中,周宜楠拐拐云边的手肘:“想当你后桌想疯了。”
  云边牵强地笑笑。
  昨天边家又出一桩大事,边家大伯父承认自己与冯越有染,是边赢的亲生父亲,虽然他一开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听到他亲口承认,边闻还是深受打击,一个是妻子,一个是亲哥,被两个至亲背叛,他几近崩溃。
  冯越已死,边赢无辜,边闻憋了那么多天的气,终于冤有头债有主地找到发泄口,扑上去与边阅扭打在一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近期家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云边感到疲惫不堪。
  周宜楠见她没有聊天的兴致,就和前桌两个女生聊起了天,好奇那个转学生。
  “你们说转学生男的女的?”
  “最好男的,而且要是帅哥。”
  “对,我们班男的没一个能看的,确实需要一个帅哥来安慰我们的眼睛。”
  插班生在全班的翘首以盼下,一个上午都没现身。
  王前的后桌每节下课都要嚎一嗓子:“到底来不来啊,不来我就把位置搬上去了!”
  饭后午休,冬令时的午休时间很短,一共才40分钟,云边平时是不睡的,不过她昨天晚上因为家里的事情没睡好,从食堂回来就趴到了座位上。
  人虽犯困,但一直没能睡着。
  她懒懒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午自习过半,她听到严律轻声说“你就坐这”,听到班里同学按捺不住的窃窃私语颇为激烈,在严律的镇压下都无法平息,也听到自己身后有整理课桌的动静。
  是插班生来了。
  云边没有心情理会,兀自趴着,酝酿睡意。
  一直趴到午休结束她都没能入睡,一部分原因是后桌太吵了,不知道整理什么整理半天都没完。
  在震耳欲聋的下课铃中,她有火没处撒,站起来准备去个洗手间。
  一个起身,余光被灼烧。
  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感觉自己僵成了一根棒子,良久,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第59章 
  云边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但是, 暖洋洋的春风拂过,发丝挠过脸颊的触感真实,激昂的午睡唤起铃声震得耳膜发颤大脑抽搐的威力真实, 周遭同学好奇但又不敢明目张胆打量边赢的反应真实。还有哈巴醒来,通过半个教室的窃窃私语发现了边赢的存在,眨巴了两下眼睛, “嗷”地一声就扑了过来的热情真实。
  最真实的是边赢,看着她的时候, 眼神有种略显冷漠的平静,符合他那句两个相欠的话——虽然他没有直接说是两不相欠吧,但意思摆在那很明确。
  云边的眼神扫到他放在桌子上的课本,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边赢”二字。
  不是串班。
  种种事实证明,边赢真的到她们班来了,还坐她的后座。
  他就是那个插班生。
  仔细想来, 他复读高二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两次听力考试都错过了,30分可不是闹着玩的,倒是他隔了这么久才决定复读才叫一个奇怪。
  云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边赢是什么时候,反正少说也有一个礼拜了,出操的时候远远见了一面。学校真的很大, 两个人完全可以做到很长时间都没有交集。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萌发不可忽视的陌生感,她知道从前的亲昵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很难把自己代入其中, 每每回想起来, 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边赢?出来一下。”严律在教室门口叫边赢。
  云边如梦初醒,等边赢跟着严律小时在教室门口,她也走出了教室, 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
  天是开始暖和了,不过水还是偏冷,泼在脸上透心凉。
  云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镜中的自己,满脸的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一滴滴往下坠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过“我没有做错”的坚定,也经历过“他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怀疑,最终变成“事已至此,追究过去没有意义,反正长痛不如短痛”的随波逐流,期间经历无数不能道与外人知晓的彷徨和无助,她强迫自己适应没有边赢的生活,就像边叔叔开始强撑着精神去公司上班,每个人的生活都必须继续。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看,她就能找到若无其事的相处之道。
  可现在命运告诉她:“从今天开始,我把边赢从高三调来给你当后桌哦!你想看他也得看,不想看他也得看。”
  云边这么久以来的心理建设宣布作废。
  她不甘心作废,手忙脚乱地试图拼凑。
  像个孩子辛辛苦苦搭起积木城堡一朝被毁坏,看着满地的残骸又急又气,明知难以恢复原样,但总想再抢救一下。
  再回到教室,边赢不在,而且半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边赢本来一门心思认定不想用那恶心人的玩意儿一分钱,但昨天思考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自修想明白了,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尊赔上自己的前途才是傻,所以他让边阅今天来学校替他办复读手续。
  边阅正是巴结他的时候,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至于转到云边班里纯属偶然,他也完全没预料到她们班刚好有人转学,但凡他早点做出复读的决定,就得随机抽取进哪个班,很有可能没法和她当同班同学。
  边赢转到高二,高考倒计时从不足两个月骤然增至一年有余,课业的压力仿佛在高速公路上120迈狂飙然后一脚踩下紧急刹车,差点没把他被颠得吐出来。
  时间一下子变得过分宽裕。
  应边赢的要求,边阅带着边赢去做亲子鉴定,路上没话找话:“我知道你不放心,也知道你一时半会没法接受我,但是我们父子血浓于水,迟早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边赢看着窗外不说话。亲子鉴定只是个过场,他现在已经没报什么希望,反正对他来说,不是边闻的儿子,是谁的儿子都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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