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她却无能为力,王婆子和陈大郎还要杀了她灭口,魏采薇拔足狂奔,一直跑到了兔儿山最高处的旋磨台。
另一边,尚青岚从山洞里跑下山,刚出洞口,就看见发着绿光的犬形黑眚朝着她冲过去来!
“救命啊!”
尚青岚大呼,抱头又要跑进山洞里,可是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她摔倒在地,眼瞅着黑眚越来越近,她几乎要绝望的闭上眼睛。
“大胆妖孽!”
蓝道行穿着道袍及时赶到了,他舞动着桃木剑,手持符咒,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吾身。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注1)
说完,从蓝道行的木剑里迸出一股金光,直射向黑眚,立刻火光四溅,闪得尚青岚闭上了双眼。
睁开眼睛时,黑眚已经消失了,蓝道行扶起尚青岚,“娘娘没事吧,娘娘放心,妖物黑眚已经被贫道除去,不会再害娘娘了。”
尚青岚正要感谢蓝道行,突然闻得山顶一声凄厉的尖叫,尚青岚抬手望去,一轮满月下,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在山顶旋磨台上狂奔,手里挥着树枝,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是听声音就知道是魏采薇。
魏采薇挥舞着树枝,嘴里还大声呵斥着,“我不怕你们!你们害死了我姐姐!就是化作恶鬼,我也不惧你们!你们敢来缠我,我就打死你们!”
原来,中了幻术的魏采薇内心依然坚强,再被王婆子和陈大郎一路追到旋磨台之后,激发了她心中的战意和永不言败的精神,居然稳住了,在噩梦中绝处求生,发起反攻。
幻境中,魏采薇挥着树枝抽打两个恶鬼,恶鬼们被她打得连连后退,魏采薇反败为胜,紧追不舍,可是这并不都是好事:幻觉里,她身处京郊五里河的平原之地,到处都是田地,她追杀两个恶鬼,可现实是,旋磨台位于紫禁城兔儿山的山顶,她即将要跌落山崖了。
尚青岚吓出一身冷汗,顾不上给蓝道行道谢,挥舞着双手尖叫道:“快停下!不要前行!不要前行!不要前行!”
可是幻境中的魏采薇听不见尚青岚的呼喊声,正在乘胜追击的她怎么可能放过害死她姐姐的恶鬼?
当年我亲手杀了你们两个,为姐姐复仇。现在我也可以再杀你们一次。
胜利就在前方!
就在疯癫的她即将从旋磨台失足跌落山崖时,对食夫妻汪公公闻讯赶来,将她死死抱住,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这才逃过一劫。
汪公公将怀里扑腾着像一条大鲤鱼的魏采薇抗下了兔儿山,一直闹到半夜,精疲力竭的她才昏睡过去。
醒来之后,尚青岚一直陪着她,眼睛都熬红了,“你可算醒了,昨晚你差点从旋磨台上掉下来,旋磨台虽然不高,可是下面全是假山岩石,摔下来可就没命了。”
魏采薇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好像和汪公公荒唐了一夜之后的清晨,看到尚青岚无事,心下稍安。
后来和汪公公说起她的遭遇时,魏采薇就提出了疑问:“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了一声嘘哨,黑眚就朝着嘘哨声方向而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妖物怎么像一条狗似的,听到嘘哨就跑?我觉得其中有蹊跷。”
汪公公当时是东厂的人,他虽然怕鬼,但是他选择相信妻子,既然魏采薇觉得有疑点,他就仔细调查,几乎把整个兔儿山都掀起来找证物,终于,在尚青岚跌倒的地方不远处,猎犬对着一处地疯狂吠叫,还用两个前掌扒拉地上的落叶。
汪公公几乎掘地三尺,挖出了一只发着绿色荧光的细犬,这就是传闻中的黑眚。
蓝道行自称施展法术,除掉黑眚,救了尚青岚,可是黑眚却是一条死狗。
汪公公不敢直接动蓝道行,就抓了他几个徒弟,一套拷问下来,召除了蓝道行为了争宠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计划。
汪公公将人证物证呈给嘉靖帝,嘉靖帝勃然大怒,蓝道行居然敢把宠妃尚青岚置于险境,罪无可恕,遂将蓝道行下了东厂大狱。
就这样,蓝道行近十年的恩宠,就此消散,十年繁华梦,如过眼云烟。曾经连内阁首辅严嵩都要尊敬的称呼蓝神仙的道士,就这么倒下。
蓝道行是嘉靖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君不能出错,错的只能是臣,为了遮掩皇帝“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的事实,嘉靖帝赐了一杯鸩酒,了结了蓝道行。
魏采薇亲自送上鸩酒,“所有害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蓝神仙,上路吧。”
追求富贵权势并没有错,这宫里,谁人没有追名逐利之心?但害人就不对了。
这一世,尚青岚提前承宠,蓝道行也提前用黑眚吓唬她。
上一世,事发地点在兔儿山。这一世,外头刮了一个月的风沙,尚青岚不能出去玩耍,黑眚就在她的藴德宫出现了。
这一世没有魏采薇保护她,尚青岚被活活吓得晕过去。
毓德宫身处西六宫,蓝道行在西苑侍奉君王,他不能踏足后宫。
所以藴德宫里有蓝道行的内鬼。那条伪装成黑眚的死狗说不定还在毓德宫。
是谁干的?死狗埋在何处?魏采薇的目光在毓德宫伺候的宫人们之间流转。
第140章 点兵点将
尚青岚醒来之后, 命人把毓德宫所有门窗上都贴了蓝道行进献的符咒,见魏采薇为了给自己诊治,熬得双目通红, 赶紧要她下去休息, “我不烧了, 现在又是白天, 黑眚只在夜里出没, 你就放心去睡。”
魏采薇一心想揭穿蓝道行的真面目, 就必须想上一世那样,尽快找到犬尸, 她没有睡, 问尚青岚遭遇黑眚的经过。
一个月风沙天气, 困在屋里无能出门, 笼中鸟似的, 这下把尚青岚憋坏了,嘉靖帝要玩杂耍的、傀儡戏等消遣的班子轮番进宫为新宠表演取乐。
尚青岚新鲜没几天,就觉得无趣, 嘉靖帝又每日送她烟花玩耍,每到天黑,她就坐在室内的玻璃窗下, 看着一朵朵升起的烟火。
但是,烟花要自己放才有趣,尚青岚每晚都会戴上眼纱和面衣, 去外头自己放几个玩。
昨晚,她照例出去放烟花,刚刚点燃一个花蝴蝶,就听过有人尖叫说“有妖怪!”
她转头一看, 果然有个绿色荧光的犬形妖怪,双目泛着金光。
宋嬷嬷当场大叫“护驾!”,众人纷纷保护尚青岚回到屋里,可是黑眚快如闪电,很快袭来,众人都被妖怪吓坏了,内侍陈矩挥着火把阻止黑眚,可是一股黑气随之而来,大伙都被笼罩在这股黑气里,倒的倒,疯的疯,尚青岚也中招了,当场晕过去。
外头巡夜的锦衣卫听到动静,连忙进宫救驾,来时不见黑眚,只看到院子里一群倒的倒,疯的疯的宫人。
“等等,陈经纪为何在你这里?”魏采薇连忙问道。她还是宫外的习惯,把陈矩叫做陈经纪。
尚青岚说道:“上次你介绍他给我认识之后,我觉得他这个人挺机灵的,字写的好看,还会写诗,酒令说的也不错,我和皇上行酒令时玩不过,就要他偷偷写字条帮我作弊。反正他晚上内书堂有没有功课,我就把他叫到毓德宫来看烟花写诗应应景。没想到出事了。”
魏采薇忙问:“现在他如何了?”
宋嬷嬷端来一杯参茶说道:“他站在最前面,离黑气最近,当场晕倒,抬到了偏殿,刚才已经醒了。”
宋嬷嬷年纪大了,受不得风沙,一直在屋里子待着,刚好躲过一劫。
尚青岚无奈摊开双手,“之后我也晕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嬷嬷说道:“之后贵人被抬进来,高烧说胡话,皇上闻讯赶来,蓝神仙在藴德宫正门外顶着风雪开坛做法,收了黑眚妖怪。再后来魏大夫就来了。”
魏采薇喝了参茶,振奋了精神,然后穿着灰鼠皮披风,在绣鞋外头穿着一双防水防滑的锯齿底木屐,抱着一个手炉去了院子。
今天出门就不用戴眼纱和面衣了,昨完雨夹雪下了一晚,雪水把空气中的灰尘压在来了,涤荡了空气,魏采薇闻到一股雨后的土腥气,好多天没有这样畅快的呼吸过了。
毕竟还没有到冬天,雨夹雪下到凌晨时,就变成了小雨,空气越发洁净清澈。天亮后雨停了,因皇上还在毓德宫陪着尚贵人,这里有御马监的壮士营,还有锦衣卫重重把守。
宫殿正门外,蓝道行捉妖的祭台还在,点着一盏长明灯灯。
魏采薇在毓德宫走了一圈,每个路口、拐角都有侍卫站岗巡逻,守得跟铁桶似的。
防守如此严密,门里门外都盯着那么多双眼睛,魏采薇猜测那条伪装成黑眚的死狗应该还在宫里。
毓德宫里,火墙、地龙、炭盆都烧起来了,温暖如春,所以死狗不可能在殿内,否则散发的臭味就暴露了位置,死狗应该埋在殿外的院子里。
和上一世一样,蓝道行事先挖好一个深洞,装神弄鬼除妖之后,毒死细犬,扔进深洞里回填,掩人耳目。
然而,毓德宫不是到处都是土的兔儿山,大明自从南京迁都到北京,第一年新建的皇宫就遭遇火灾,差点烧没了。所以,为了防患火灾,嫔妃聚集的东西六宫里是禁止种树的,都铺着石板或者石子路,不见浮土。
后宫的绿色是一盆盆从花房里搬来的盆花或者盆树,根据四季的更迭来更换。
初冬万物凋零,菊花都撤了,院子里唯一的绿色,是一一盆盆四季常青的松柏,花盆都有水缸那大。
魏采薇心想,如果是我,我就把提前把花盆挖个洞,把死狗埋在里头,等到事情平息,外面没有那么守卫巡逻,我就把把死狗挖出来带走。
反正已经到了冬天,死狗冻在里头又不会发臭。
可是,魏采薇转了一圈,藴德宫里的水缸那么大的花盆足足有三十个,死狗会藏在那一盆里?
况且,魏采薇并不确定花盆就是埋尸之地,一个个去挖的话,宫人会以为她疯了。
怎么办呢?
魏采薇在外头转了第二圈的时候,她看见正院里站着一个宦官,这个宦官也穿着一身华贵的大毛衣服,正是陈经纪。
陈经纪目前只是内书堂的一个小学员,无官无职,他这一身富贵的穿着,一定是尚青岚赐给他的。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昨晚尚青岚遇险,慌乱之中,只有陈经纪举着火把迎战黑眚,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勇气可嘉,嘉靖帝都记住了这个还在内书堂读书小内侍的名字,以后定是尚青岚跟前的红太监——上一世则是汪大夏汪公公。
冥冥之中,陈经纪重走一遍汪大夏走过的路。
两人相视点头打招呼,陈经纪指着脚下说道:“我昨晚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味,就倒在这里了,醒来时已经是现在,就过来看看。”
魏采薇问道:“你眼中的黑眚长什么模样?”
陈经纪闭上眼睛想了想,“不怕魏大夫笑话,我觉得跟狗差不多,当时我举着火把,因而看得比别人要清楚一些。可是黑眚全身散发着鬼火般的绿光,狗并没有这样的颜色,而且,我挥着火把,狗都是怕火的,那黑眚并不怕火,还是直冲过来了。”
魏采薇说道:“狗经过训练,也有不怕火的,你看街上玩杂耍的就有狗钻火圈。”
陈经纪说道:“魏大夫怀疑是狗?”
魏采薇低声道:“只是怀疑,此事不要声张,你还得现场都有那些人吗?”
陈经纪以前是做中介生意的,自有记人记事的本事,他写了一个名单给魏采薇。
魏采薇拿着名单,找宋嬷嬷去核对,有那些人是当场晕倒,那些人发疯,陷入幻想,四处乱串的。
晕倒的人当场被就锦衣卫抬进屋子里去了,所以那个藏起犬尸的内鬼一定是假装疯癫,跑开把死狗埋起来了。
疯癫的宫人一共有五个,内鬼就在这五人当中。
查到这一步,已经中午了,昨晚几乎通宵熬夜,魏采薇精疲力竭,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深感自己现在势单力薄,举步维艰。
如果在上一世,有汪大夏在,她的任务到现在就已经结束了,动脑子的活她来做,剩下的就放心大胆交给汪大夏,她可以休息了。
汪公公会将这五人带到东厂审问,手下们也会一哄而上,三十个花盆马上就能查完,双管齐下,找到证据,蓝道行倒台。
可是现在,汪公公没了,汪大夏身在锦衣卫,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再是那个吃软饭的汪公公了。
魏采薇找到了宋嬷嬷,指着名单中的五人说道:“尚贵人并无大碍,我反正也是闲着,这五人看到黑眚后疯癫,我给他们瞧瞧病,看是何物导致他们发狂、最好能够治好他们。”
宋嬷嬷说道:“怕他们发疯伤人,都绑在床上,像条鱼似的挣来挣去,一会说鬼,一说喊妖的,折腾了大半天,天快亮时实在没力气了,就都昏睡过去,这会子还没醒。”
魏采薇拿出一套寒光闪闪的针,“没事,我会叫醒他们的。你们若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动静,不要进去,我在给他们治病。”
宋嬷嬷将魏采薇带到关着五个发疯宫人的厢房,“当然不会打扰魏大夫治病。魏大夫医术高明,心地善良,不辞辛苦给普通宫人治病,是他们的福气。”
魏采薇谦道:“嬷嬷过奖了。”
魏采薇把门关上,眼前五张小床上绑着五个人,从谁开始呢?
许久没有休息,魏采薇脑子发木,就像生锈似的不太灵活了,她干脆用手指点着五个沉睡的嫌犯,唱起了童年时候的歌谣,“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是我的小兵小将。”
点到最后一个字,魏采薇的手指落在中间那个人的头上,缘分啦,就从你开始吧。
与此同时,阜成门大街,白鹿观。
魏采薇在宫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汪大夏和陆缨也是通宵没睡。
且说他们两个□□进了白鹿观,吴小旗在里面接应,三人潜入白鹿堂,听了大半夜的三堂会审,众道士商议如何处置志平道长。
有保他的,有要处死他的,吵到激烈时,两派动手打起来了。
“停!成何体统!”观长气得跺脚,“你们难道都忘记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吗?你们就这样回报景王殿下的?”
观长指着鼻青脸肿趴在蒲团上请罪几乎要睡过去的志平道长,“先罚他守丹炉,不得走出丹炉房半步,等我们把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完,再来商议如何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