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闷热,魏采薇开着南北两扇窗户通风,没想到半夜下雨,雨水飘落进来。
魏采薇拨开纱帐,点燃蜡烛,关上窗户,却还能听到落雨之声。
魏采薇寻声而去,到了隔间书房,发现书房漏雨了,雨水砸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魏采薇赶紧搬来几个铜盆接雨水。不仅仅是二楼书房,楼下也摆了两个——书房木地板渗入雨水,落在一楼。
雨下到五更方停,铜盆里的雨水也接的满满当当。
搬进来才三个晚上,第一晚住似家客栈,第二晚和汪衙内同居,第三晚遇暴雨房子漏水。
每晚都不消停。
这房子是汪大夏的,汪大夏被魏采薇亲自赶走了,目前不知所踪,但急需解决房子漏水的问题。
魏采薇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一大早去马厂胡同寻陈经纪,一来他是这个房子的中介人,房子有问题,找不到房东,还可以找经纪。
陈经纪连忙来到甜水巷,看到潮湿的地板和几乎可以养鱼的铜盆,这房子确实有问题。
陈经纪很是抱歉,说道:“之前一个月都没有下雨,我实在不知这房子的瓦片破裂了,并非故意隐瞒。按照合同,房屋漏水不关租客的事,需房东出钱修缮。”
魏采薇说道:“汪衙内是个没龙头的野马,不知他去了那里(定是投奔什么莺莺姑娘去了!),我不能干等他派人来换新瓦片,万一再下一场大雨,这房子就没法住了,陈经纪人脉广,可否先帮忙介绍几个工匠先换瓦片?钱我先垫着,等汪大夏回来,我再找他还钱。”
陈经纪说道:“这事好办,我家邻居就是个瓦匠。”
陈经纪热心给邻居招揽生意,还故意卖关子,“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魏大夫听过没有?”
魏采薇点头,“京城仅次于皇上的大人物。”
陈经纪笑道:“陆大人的宅邸在权贵云集的小时庸坊,和衍圣公府是邻居,当年修陆府的时候,李瓦匠在里面专门给房子挂瓦,瓦匠的手艺是没的说啊。”
陈经纪没有说谎,李瓦匠从大明开国,世代都是瓦匠,祖宗修过应天府南京的皇宫,成祖将都城迁到北京,修建新的皇宫,李家也有参与。
魏采薇说道:“既如此,烦请陈经纪帮忙请邻居过来修屋顶,这是大门钥匙还有一吊钱的定金,多退少补。我还要出门行医,不能一直在家里等,都要麻烦陈经纪了。”
陈经纪忙说道:“不麻烦,房子出了问题,本就是我份内之事。”
魏采薇如往常一样出门行医,虎撑铃声响彻街道。
陈经纪为李家争取到了生意,很是得意,立刻回家对心上人、马厂胡同一枝花李九宝邀功,“……不过是换几片破碎的瓦片,再把那一片的瓦重新挂一遍,简单的很,赚一笔快钱。”
李九宝说道:“多谢陈大哥相帮,可是我父兄在城外三里屯做事,最近都回不了家。”
陈经纪说道:“没事,我这就赶着骡车把你父亲接回来,三里屯那边的事情不是还有你大哥么?房顶半天就修完了,我再把你父亲送过去,不会耽误事的,还能赚两份钱。”
李瓦匠家穷,李九宝的哥哥十八岁了,至今没有拿得出手的聘礼娶媳妇。长幼有序,加上男尊女卑,当哥哥的没有成亲,妹妹的婚事更是遥遥无期。
陈经纪想娶李九宝,自己富裕不管用,还得带着李瓦匠家共同富裕。
李九宝看着阴霾的天色,“这天八成憋着一场大雨,不知何时下。三里屯路途遥远,一个来回,倘若赶不上,下大雨再漏,泡坏了房子,岂不是损了你的信誉?还辜负了人家的托付?我去吧。”
陈经纪有些犹豫,“你……一个女孩子上房揭瓦,不好吧。”
李九宝说道:“我爹好赌,我大哥好酒,我从小就给他们打下手,耳濡目染,有时候他们贪杯在房顶站不稳,我担心他们掉下来摔坏了,就自己爬上屋顶挂瓦,从未出过错。陈大哥,你可以相信我的。”
心上人所求,陈经纪不会拒绝,李瓦匠家里堆着现成的瓦片,两人一起装了半车新瓦,赶着骡车去了甜水巷修补屋顶。
到了下午,魏采薇瞧着燕子低飞,转了北风,像要下雨似的,就提前收工往家里赶。
李九宝将一桶水提到了房顶,泼在修复完毕的瓦片上。
“还漏吗?”李九宝大声问道。
“不漏了!”陈经纪在屋子里盯着屋顶房梁,“修得很好,滴水不漏,下来吧!”
陈经纪在下面扶着梯子,李九宝顺着梯子爬下来,正好和刚刚回家的魏采薇打了个照面。
魏采薇一见李九宝,顿时呆住了。
我的天啦!这姑娘和将来辅佐幼帝的李太后长的也太像了吧!
上一世,李太后是后宫之主,也是前朝和内阁一起治理国家的实权太后,当然也是魏采薇和汪大夏两人共同的大老板。
陈经纪还以为魏采薇的震惊模样是介意修理屋顶的工匠是个女人,连忙解释道:“魏大夫,这是李瓦匠的闺女李九宝,李瓦匠会的,九宝姑娘都会,刚才她连泼了五桶水,一滴都不漏。”
李九宝!李太后的闺名就叫做李九宝啊!不可能那么巧吧!
魏采薇不禁问道:“太……李姑娘父亲的名讳,可是叫做李伟?”
“正是。”李九宝点点头,“原来魏大夫认识我父亲啊。”
魏采薇差点当场给李九宝跪下来了。十二年后,李九宝会成为大明最尊贵的女人。
而现在,李九宝给她修房顶挂瓦片。
看来这房子以后都没法安心住下去了。
第20章 锦衣卫的事,能算偷么?
魏采薇扯谎:“哦,早上我去马厂胡同找陈经纪的时候,有路人向我打听李伟的下落,我一来不知李伟是令尊,二来目观此人贼眉鼠眼的,不是良人,就说不知道,没听过此人。”
李太后的父亲李伟好赌成性,众所周知,所以魏采薇无中生有,弄出个路人来,以圆谎言。
李九宝一听,不疑有他,脸色一变,“定是赌场来催账的。”
陈经纪说道:“你父兄还在三里屯,怕是赌场的人又要堵门讨债,你一个姑娘家独居不安全。你今晚住我家,和我祖母一起睡,我去邻居王二狗家借宿。”
李九宝低声道:“又要麻烦你了。”
看来李家被赌场堵门追债这种事情时有发生,领居们帮忙打掩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经纪道:“大家都是邻居,理应互相照应。”
两人言谈间,魏采薇麻利的把陈经纪昨晚送的大西瓜切了,抓了几把干果子摆盘,招呼两人坐下吃茶果,“今日劳烦两位了,我行医在外,匆忙赶回家,连一杯热茶都没有,幸好是夏天,就请两位吃瓜果解暑。”
这可是未来的李太后啊!魏采薇把压箱底的吃食都拿出来,热情招待,就怕怠慢了。
瓜都切好了,李九宝不好推辞,道了谢,坐下吃瓜。
魏采薇拿起一颗饱满的榛子,拿夹核桃的铁钳子夹破外壳,掏出果肉,用手掌搓去表层褐色的细皮,放在盘子递给李九宝,“尝尝,这是我家乡的土产。”
李九宝家里虽穷,却落落大方,拿起来吃了,“又脆又香,好吃。”
陈经纪说道:“京城干果铺子也有榛子,但没这个大。魏大夫家乡是那里?”
魏采薇一边夹着榛子,一边说道:“我来自铁岭,这是铁岭象牙山的榛果,还有各种干蘑菇,也是京城没有的风味,我给你们包一些回去,用热水泡发了炖鸡,最是美味。”
李九宝忙道:“魏大夫盛情款待,多承盛情,衔结难应。”
魏采薇指着后院厨房笑道:“厨房至今没有开火,我在外行医,回家只想躺着,不想动弹,一天三顿饭都是在外头吃,没时间烧菜。如今天热潮湿,干蘑菇在家里怕是要放坏了,千里迢迢带来的风物,不如送给你们添碗菜。”
不等李九宝拒绝,魏采薇翻箱子将干货包了两包,分给李九宝和陈经纪。
陈经纪讪笑:“这又吃又拿的,怪不好意思。”
魏采薇说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朋友。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我的邻居是当官的,我这种草民不好和人家高门大户的走动,你和李姑娘虽住在对街小巷,我却和你们投契,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邻居,邻居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收了礼物。
告辞时,魏采薇把两人送到了巷子口才返回。
回到家里,魏采薇长舒一口气:今天礼数周全,结了善缘,应该给未来的李太后留下了良好的初次印象。
上一世,魏采薇与皇帝后来的宠妃尚寿妃相识于微末之时。
李九宝本来和她们是同一批选进宫的宫女,但李九宝进宫第一天就被管事的太监送到裕王府当差去了,所以魏采薇并不认识李九宝。
后来尚氏因天真无邪取笑敲错磬的嘉靖帝而冠宠后宫,从宫女封为寿妃,魏采薇鸡犬升天,成为后宫实权人物,被诸多太监们追逐,魏采薇选中了汪大夏,结为对食夫妻,尚寿妃向皇帝举荐了汪大夏,从此平步青云。
尚氏封妃时,裕王府里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生下了皇孙。尚寿妃作为庶母,备了礼物,要魏采薇送到裕王府。
这是魏采薇第一次见到李九宝。
由于嘉靖帝常年修仙炼丹服药,导致子嗣艰难,后宫嫔妃一共生了八子五女,最后只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公主活到成年。
两个成年的儿子,裕王和景王,裕王得过两子两女,全部夭折。景王的王府连婴儿啼哭声都没听过,无子无女。
在大明皇室面临绝嗣的危机时,李九宝所生的皇孙弥足珍贵。
而嘉靖帝已老,为了宠爱尚寿妃,还经常服用壮阳的药物,魏采薇判断老皇帝时日不多,裕王虽不得皇帝宠爱,但居长——尤其是景王一直没有生育,裕王的四个孩子全夭折,但毕竟生过对不对?而且李九宝刚生了一个皇孙。
魏采薇身居后宫,不懂前朝,但是她晓得子嗣的重要,所以她把宝压在裕王身上,谋划将来的前程。
魏采薇懂得医术,尤其擅长妇科,她帮助李九宝产后恢复身体,并且消除了李九宝脸上的妊娠斑,让李九宝迅速复宠,又生一个皇孙!
妇唱夫随,汪大夏也暗中成为裕王的人,经历一番惊险惨烈的宫斗夺嫡,景王暴卒,嘉靖帝死了,裕王继承皇位,李九宝作为太子生母,封了李贵妃。
夺嫡期间,魏采薇陷入危险,是汪大夏为她挡住了毒箭,魏采薇全力救治丈夫,才转危为安,但从此落下病根,四十七岁就病故了……
今天见到寒微时期的李太后,魏采薇不禁又想起死鬼老公的好来。
唉,情深不寿。
重生在他自宫之前,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每次都想捶爆他的狗头,可是他才十四岁,年少无知……
还是得原谅他,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什么!
帮他走上正路,浪子回头,帮汪家规避将来遇到的灾祸。
这一世,我要保护他,可不能让他再次被逼到自宫这条路了。
不计较,不生气,不锤他,就当是上一世他替我挨过的毒箭报恩了。
只能从报恩上作想,因为魏采薇对十四岁的汪衙内实在爱不起来,甚至还屡次想亲自动手阉了他!
与此同时,城外西三里河一处墓穴。
旁观挖坟的汪大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嗯,谁想我了。”
陆英冷冷道:“还能有谁?定是你的红颜知己莺莺姑娘。”
话音刚落,挖坟的锦衣卫叫道:“挖到棺材了!”
陆英吩咐道:“仵作,乘着还没下雨,赶紧开棺验尸。”
接下来要撬开棺材,汪大夏大叫道:“且慢!”
众人以为他有什么新发现,却看见他从马车里提着一把红绳栓的护身符回来了!
汪大夏说道:“这是我今早在投宿的天安寺里求的护身符,你们每人带一个,百鬼不侵。”
昨晚天雷劈死书童之事太邪门,众人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接过了护身符。
唯有陆英不肯要,“我不要,陆大人说过,当了锦衣卫,就不要信鬼神之说了。”
汪大夏指着众人,“他们也是锦衣卫,为什么他们可以要护身符?”
陆英说道:“用来约束自己的规矩,就不要拿去约束别人了。”
汪大夏干脆把两个护身符都挂在脖子上,“你不要算了,我戴两个更保险。”
陆英想起了什么,问:“你的私房钱在陆大人手里,你哪来的钱买这些护身符?”
汪大夏一懵,“你们锦衣卫征用东西还要花钱吗?”
陆英简直无语了,“锦衣卫是朝廷官员,不是土匪!你这是明抢啊!”
汪大夏一脸无辜,“我没抢,我对那个大和尚说锦衣卫需要征用寺里的护身符,和尚就给我一大把——车上还有呢。”
陆英反问:“你都打着锦衣卫的名头了,那和尚还能不给你?”
汪大夏双手一摊:“我协助锦衣卫办案,身无分文,你要马儿跑,又不准马儿吃点草,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你——”陆英扬起鞭子,恨不得抽他一百下。
汪大夏往后一跳,将矛盾转移,指着墓穴说道:“棺材开了,你快去看看。”
陆英收了鞭子,过去一瞧,
十年了,已经化为白骨,仵作下去验骨,填写尸格,说道:“陆统领,死者小腹处确实有一副婴儿骸骨。”
仵作将一根根骸骨从棺材里清出来,排列成型,一大一小,完整的两句骸骨。
锦衣卫在骸骨四周升了一堆火,仵作打开一炳红伞遮住骸骨,从上而下的勘验骨骼。
这是宋朝著名仵作宋慈写在《洗冤录》里验尸的办法,此法可以看出骨骼是否有破裂的痕迹,如果有,就说明生前遭遇暴力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