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 阿胡立马反应过来:“原来贵人想为王上亲手制一样绣品啊!奴婢还以为,您打算自己为尚未出生的小公子做衣服呢。”
听了她的话, 姬丹如水般柔和温情的眸光里流露出一丝惭愧和歉疚,情不自禁地抚上仍一如既往平坦的小腹:“宫里技艺精湛的绣工比比皆是,我目前的手艺还是算了吧……等我水平练得高了点,再为孩子缝制新衣。”
“所以贵人就拿王上的东西来练手?”阿胡笑着接过布帛,捏了几下针脚,“贵人应是从未做过针线活吧……”
姬丹老老实实点头承认,别说刺绣,她之前连穿针引线、缝补衣服都没碰过。
“难怪,这几本书是给有一定基础的绣娘看的,并不适合刚入门的人……像贵人这样从未接触过女红的,一开始时最需要手把手地教。”
“你太抬举我了,就我这水平连门的边儿都还没摸到呢!”事实证明,姬丹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学好问,而且非常有自知之明,“阿胡,你的手艺想必不错,能不能教教我?”
阿胡言笑晏晏:“贵人说笑了!奴婢虽学过刺绣,但学的时间并不长,只会一些简单的花样。说到宫中刺绣技艺最高的,那还要数杜七子呢!”
“反正你教我总归是绰绰有余的……诶,你怎么了?”看到阿胡在走神,姬丹唤了她一声。
说到杜七子,阿胡便秀眉微蹙,情不自禁想起之前在阿房宫外的情景,随即意识到还没来得及把此事告诉姬丹。
“差点忘了告诉您,刚才王上来过……”
姬丹怔愣了一下,然后讷讷道:“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自己睡得那么死吗,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大约一盏茶之前。”
阿胡一说完,姬丹笑着摇了摇头:“那时我早醒了。”
“王上在宫门处,并未进来,只传了奴婢出去问话……”阿胡微微顿了顿,接着又似强调般地加了句,“所问之事无不皆是关乎贵人的身体。”
姬丹的眸光闪了闪,手中的针线不小心划过指尖,刺痛感让她心神一荡,双眸终究还是低垂下来:“他没有进宫门,便不算来过。”
“可王上始终是挂念着贵人您的!贵人难道不也正是因为牵挂王上才心神不宁吗?!奴婢不明白,既然心中都装着彼此,还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呢?贵人可知,再深的情谊也未必抵得过时光消磨,何况在这后宫中从不缺少新欢旧爱的戏码……王上今夜去了杜七子那里,贵人若再迟疑下去,一切或许就真的晚了!”
阿胡从未这么对姬丹说过话,同一向大大咧咧、甚至没大没小的青莞相比,她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贴身侍女,细心而恭敬地随侍于主子左右,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不会太近到让人有逾矩之感,也不会令人感到太过疏远,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合适的事,从不多嘴多舌,然而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及面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有时候她比姬丹还要深谙其道……可正是这样一个平日里谨言慎行、能少说绝不多讲一个字的人,却在此刻甘愿冒着逾越的风险,只为提醒姬丹尽早醒悟过来,惜取眼前人。
果然,姬丹在听到嬴政留宿在杜七子处时,右手的指节不由自主弯曲着攥紧,直到掌心传来明显的疼痛才神思勉强回转过来:“杜七子体贴温柔,王上去她那里不是很正常么……何况无论王上去哪位宫妃的住处留宿,不都一样么?”
·
樊少使从冷宫放出来了,然而自那夜之后,嬴政便再没宠幸过她。
同样是留宿一夜,杜七子受了许多赏赐不说,次日便升了良人的位分,一下子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宫妃眼红妒忌她,一则她平日里言谈举止亲切和善,为人宽宏大量,因而人缘极佳;二则自王上那天临幸兰舍之后,此后的日子里每晚都会去各宫留宿,不少入宫后久未承宠、甚至都没见过嬴政几次面的后妃因此沾了光。
后宫就是这样,君王独宠一人,那人便成了众矢之的;君王雨露均沾,便是一片祥和安泰。
然而在这一片祥和之中,端华宫是个特例。
嬴政冷落了阿房宫的新宠,轮流宠幸别的后妃,却像是独独忘了苦夏。
弦月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替自家主子鸣不平:“原以为樊少使复宠会对夫人形成威胁,没想到那个杜七子倒是个厉害角色,不声不响就提了位分……也不知道那女人跟王上吹了什么枕边风,弄得王上这么长时间都没留宿在夫人这里,还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哄得其他宫妃团团转,真会装模作样,以前当真是小看她了!”
苦夏晚膳后便一直摆弄着香料盒子,眉目安然,弦月的抱怨似乎并未影响到她:“别一口一个杜七子,人家现在是杜良人了。”
“夫人难道真的打算听之任之吗?”
“七子又如何,良人又如何?哪怕她杜心兰与我平起平坐,只要她坐不到王后的位置,她的儿子就不可能是扶苏的威胁。”苦夏望着梳妆盒最低层里的一支凤穿芍药的步摇,这步摇乃是当年赵太后所赠,当初赵太后曾有立她为后的打算,还一度想撮合她和嬴政。
而为了给嬴政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特意戴了一支成色稍逊的蓝田玉簪子,这支精美的步摇则被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时隔多年,她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求有朝一日能够带上这凤头步摇……不,不仅仅是这步摇,她还要穿上凤袍,戴上凤冠,死后供奉于宗庙,合葬于陵寝。
只有这样,只有自己成为了王后,扶苏才能稳登太子之位!
所以即使现在的她当不了王后,只要别人坐不上王后的宝座,她都可以接受。
这也是她最后的底线。
听苦夏这么说,弦月勉强松了口气:“区区一个女医出身,不过依附于夫人您才在这宫中站稳脚跟。她的儿子还想争太子之位?做梦呢!”
苦夏亦暗自冷笑……是啊,杜心兰不配,阿房宫那位就更不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杜升职了,鸡蛋失宠了,阿胡郁闷了,苦夏魔障了,存稿莫得了,作者要疯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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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原形毕露
此时门口有人通传, 说是王上驾临,苦夏敛去起伏不定的心绪,整理了一下衣裙遂起身迎接圣驾。
嬴政并未乘坐轿辇, 而是徒步走来的, 只带了两名随从。
苦夏行了礼, 便像寻常一样关心地询问嬴政日常的饮食起居。
嬴政亦随口答道:“天气凉了, 胃口比夏天时好了不少,晚饭吃了两大碗, 现在还有些撑呢。”
“酸梅汤最是健脾消食,要不臣妾命人制一碗?”
“嗯,那便去准备吧!”嬴政点点头,接着让苦夏伺候笔墨。
“王上今天好像兴致不错……”苦夏取了材质最好的兔毫,又亲自为对方铺开一张布帛。
“事情都忙完了, 自然心情舒畅。”嬴政信笔挥毫,不消片刻便写了一大半。
苦夏凑上前一看, 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不是南方诸国所使用的虫鸟篆吗?臣妾还是第一次看到王上用楚文写楚辞。”
“楚文华美,楚辞浮丽,自是珠联璧合。”嬴政手执毛笔,似是意有所指。
苦夏心思一转, 知道时机已至:“王上所言极是, 不过臣妾以为还应加上一句——楚人可恨。”
嬴政似笑非笑:“你指的是昌平君吧……”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没有拐弯抹角了,于是苦夏故意摆出十分愤怒的口气:“正是!我大秦自有规矩——后宫不可干朝政,朝臣亦不可涉宫闱。那芈启虽说论辈分是王上的姑父, 可他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正所谓君臣之礼不可废, 他一介臣子,有什么资格干涉君王的家事, 在后宫用度上指手画脚?!”
嬴政笑了笑:“记得寡人刚刚亲政时,他便天天在寡人面前煽风点火,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的亲侄女塞到寡人后宫里来……为大秦的江山社稷考虑,寡人未曾应允,想来他定是怀恨在心。”
“芈启此人近些年越发猖狂,臣妾遭他为难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王上在朝时还好些,可一旦王上离开咸阳,他便变着法儿找臣妾的不是,宫中的姐妹也不胜其烦,只因他是长辈,臣妾等人终归拿他没办法。”苦夏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倒苦水,索性一次倒个够。
“你平日忙于处理后宫事宜,还要应付这等小人,着实不容易。放心,你们都是寡人的女人,寡人定然不会让你们白白受这些委屈。”
嬴政一开口,苦夏便听出了弦外之音:“王上的意思是……”
“提醒你父亲,让他今后少与昌平君来往,即使是公务也要尽量避免。寡人知道你母亲与昌平君是旧识,正因如此,你们家才更要避嫌。上将军乃肱股之臣,不能因一个不长眼的小人而影响到无量前途。”
苦夏心中了然。这话虽是提点之语,甚至还带些敲打的意味,但从嬴政嘴里说出来,很明显指的是另外两层意思——第一,芈启任相国,朝廷大小事务都要向他汇报,而嬴政说的公务也要尽量避免则显然在暗示下一步将要削弱相权,且王家仍然会在此事中为君出力;第二,嬴政特意强调她父亲的无量前途,意思就是她父亲依旧会受重用,前程似锦。
苦夏此刻满心欢喜,心想着王上果真是顾念自己的。杜心兰只是提了个位分,而自己的母家却能更进一步,往后在这后宫中还有谁能与她日月争辉?!
这一刻,苦夏难掩内心的激动,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册封为王后,扶苏被册立为太子的美好未来,心中喜不自胜,当即向嬴政行了个叩拜大礼:“臣妾替家人谢王上栽培!臣妾定当与父兄齐心协力,为王上分忧!”
嬴政正在挥墨的手陡然一停,眸色一瞬间变得暗沉,随即又恢复原样。
撂下毛笔,他示意苦夏平身:“许久不写这虫鸟篆,手都生了,最后一个字尤其不尽如人意。寡人知道你爱读楚辞,若不嫌弃,便送给你吧。”
“王上的墨宝臣妾怎会嫌弃!”苦夏高兴还来不及,开开心心地接过,未曾留意到嬴政眼中的冷意。
此时恰好酸梅汤也端来了,嬴政饮了一碗,赞叹味道正宗。
两人接着又手谈了一局,估摸着到了就寝的时辰,苦夏便起身灭了几只蜡烛,然后服侍嬴政宽衣。
许久不曾侍寝,她还有些小紧张,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侍奉君王的那一夜,当时的自己可是羞赧得连头都不敢抬呢。
嬴政的外袍和中衣皆已除下,苦夏做完这些,又走到梳妆台前一样样地摘下自己头上的发饰,准备合衣就寝。
嬴政坐在榻上,斜眼瞟向妆台上摆放的簪子珠翠:“这些朱钗发饰都陈旧了,怎么不换些时新的?”
苦夏拿着木梳一边将青丝梳顺,一边微笑道:“臣妾是个恋旧的人。”
“恋旧好啊。寡人也很恋旧……”嬴政喃喃着,像是陷入了回忆,“这些日子以来,每每睡去,总会梦见一些故人旧事,此刻看到眼前的珠玉发饰,便不自觉地想起当日你我曾在一酒肆中见面的情景。”
“许多年过去了,寡人却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戴着母后赏给你的蓝田玉簪子,一袭浅色衣裙,素净又端庄……对了,许久不见你戴那玉簪子了,它还在吧?”
苦夏梳头的手一抖,木梳险些没拿稳。
强行定了定神,她故作歉疚地看着镜中下了榻,正朝自己一步一步踱来的嬴政:“那簪子让臣妾不小心给弄丢了,请王上恕罪……”
她自知这个谎撒得一点也不高明,可这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让对方知道她将那些贵重的首饰卖了换钱,以此为父亲和兄长将来的发展多打点关系吧。
肩膀被嬴政的双手轻轻按住,镜子里映出君王的温柔笑靥:“不过一支簪子,何罪之有?!”说话时的气息扫过脖颈。
苦夏双眸微合,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料对方抬手又将什么松松地插在了她的鬓发间。
睁开眼的一刹那,苦夏黑漆漆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彻骨的凉意自足底经过尾椎直直窜上天灵——嬴政为她戴上的,正是那支所谓“遗失”的玉簪!
“樊少使平常毛手毛脚惯了,弄丢玉佩很正常。没想到像你那么细心的人也会弄丢东西,还好被寡人捡到了……”嬴政将略微有些戴歪的簪子扶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镜中女子一双眸子圆睁,流露出极度惶恐惧怕的眼神,末了,还不忘在对方耳边慢声细语地呢喃道,“你戴着这玉簪子的模样最好看了,今后记得要天天戴着给寡人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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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冰释前嫌
这一夜, 苦夏如愿以偿地让嬴政留宿在了端华宫,和自己同枕而眠……当然,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
睡着的是嬴政, 苦夏自己却是一夜无眠, 瑟瑟发抖中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以往总少不了温言软语、柔情蜜意, 只为多挽留那人一刻, 可此时此刻的她从未如此渴盼黑夜快点过去,枕边人快些离去。
此后的日子如常, 嬴政每夜依然雷打不动宠幸宫妃,每日也依然找个理由路过阿房宫门前,也不进去,只是站在外头静静地望一会儿。
两人就这样互不相让,一呛就是两个月, 不过这一次破天荒地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因为掌管六宫的苦夏突然病了。
这一病, 宫中可谓是众说纷纭,只因苦夏这场病不光来得蹊跷而且病势不轻。
有人传言是杜七子不声不响晋了位分,端华夫人给活活气病了;有人认为是近来上将军遭到弹劾,他自己没咋的, 倒把后宫里的女儿给愁得茶饭不思, 结果一下子病倒了;还有人觉得事情没那么复杂,无非是王上许久不曾让端华夫人侍寝,两人小别胜新婚,偏偏王上一贯是没轻没重的, 一夜下来累病了……持第三种说法的人还挺多, 不然怎么侍寝第二天就一病不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