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等深宫风月也只能私下里悄悄闲聊几句, 明面上各宫从主子到奴仆仍旧各司其职,一切照常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苦夏这一病,最大的获益者莫过于杜心兰了,挂着协理六宫之名,行的却是总揽六宫之权……
心思活络的都在暗忖着这宫中该不会快要变天了吧,而行动派早已付诸于行动。
不少新入宫的低阶宫妃近几日频频造访兰舍,为的无非是尽早巴结上这位新晋的杜良人。
无论过了多少年,后宫总少不了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戏码。
然而,阿房宫像是偏安一隅的孤岛,独立于世外,不被那些乌烟瘴气所侵扰。
姬丹这段时间只专注于一件事——好好养胎,其余哪怕天塌下来,也不关自己的事。
此时的她已有四五个月的肚子,尽管穿上宽松的外袍看着并不明显,但脱了衣服便能一眼看见小-腹处已然隆起。
伴随着身体的变化,姬丹的精神也愈发不如从前,最明显的症状就是疲倦嗜睡。好几次用过午膳,阿胡扶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结果没一会儿她就靠在对方肩头打起了盹。
所幸精神虽不济,食欲倒是比头三个月改善了不少。
如今姬丹一日三餐都很正常,也几乎不挑食。然而,阿胡还是免不了担心。
按理说,能吃能睡多少会长点肉,可贵人不知为何依然那么清瘦,那些好东西都不知道补到哪儿去了。
“自然是给了这小不点了……”姬丹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腹部,眼睛里盛满了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孩子仿佛感应到她的柔情,轻轻动了动身子。
“呀,肚子动了!”初次体验胎动的姬丹俨然惊了一下。
“是小公子在肚子里向贵人您行礼呢!”阿胡在一旁笑道。
姬丹垂眸,目光变得更加柔软,如同秋日和煦的暖阳。
她的孩子已经会动了,再过几个月,这孩子便能真正来到她的面前……从此,世间又多了一个与她血脉紧密相连的人,亦是她最重要最亲密之人!
由于夏无且叮嘱过,说孕妇平常要适量走动,生产时才不至于因胎位不正而导致难产,因此天气晴好的时候,阿胡都会在饭后扶着姬丹在前庭后院散散步。
这一日,两人漫步至宫门处,姬丹远远听到有人在喊,回头便睹见樊少使朝自己疾步走来。
阿胡皱眉,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却被姬丹摇摇头阻止:“不必。”
“主子之间说话,奴婢在这杵着像什么?下去!”樊少使瞥了眼面前一脸戒备的阿胡,傲慢地挥了挥手。
“你先在不远处等我一下,不用担心。”
既然姬丹这么说了,阿胡再不放心也只好退下。
“不知樊少使前来有何贵干?”自打来到秦国后宫,也有半年时间了,然而姬丹的讲话方式和仪态举止还是偏向于男子,这使得她平常的言行举止有那么点怪异。
不过,一向粗枝大叶如樊少使之流是察觉不出来的,她只是单单觉得和这人说话莫名不习惯,对方那语气和那莫名透出的气势颇有几分像自己的兄长,尤其之前那副教训她的口吻,完全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尽管很不爽,可她这次毕竟是过来登门道歉的,自是不会再惹事。
想到这,樊少使将一个精致的红漆雕花陶罐塞到姬丹手里:“上次那件事是我不对……呐,这是送你的,就当作赔罪了。”
“给我的?”姬丹一愣。
虽说当日情形确实是对方无礼在先,但终究受到了惩罚,况且她亦觉得樊少使本性不坏,毕竟樊於期的话是值得相信的,所以她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樊少使居然会放下架子,主动过来赔礼道歉!
樊少使以为她心中尚有芥蒂,不愿接受自己的歉意,不免有些着急:“喂,我可是真心实意过来向你赔不是的那天我是真的气糊涂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所以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我哥都已经数落过我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啊?!”
看到对方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儿,姬丹猛然想起樊於期的确说过要让他妹妹登门道歉之类的话,遂敛眉莞尔:“当日的事不过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怎好意思让你破费?”
接过陶罐时,姬丹便注意到罐子底座上篆刻的三宝堂标识,着实讶然不小。
要知道,这三宝堂乃是咸阳城内最久负盛名的药铺。与寻常药铺不同的是,他家专卖滋补品,且质量上乘、价格不菲。
樊少使终于如释重负,然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皓齿:“也没怎么破费,反正是我哥买了送给我的……三宝堂的阿胶全是用驴皮熬的,是最好的,就连宫中特制的阿胶都不及这个。你现在怀有身孕,吃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好的东西给了我,你自己岂不是没有了吗?”
“有啊!我哥有钱,一出手就买了两罐,我自己还留了一罐。”樊少使笑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谢谢……”姬丹这句话是由衷的。
后宫人心叵测与前朝如出一辙,能真心实意待人者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把最好的东西与他人分享了。
姬丹自诩阅人无数,但像樊少使这般率性纯真、没有一点心眼儿的,却也是极少……想来阿政也是看上她这一点,才让她入宫侍奉于身侧的吧。
思及嬴政,姬丹便不由自主想起此前听说阿政一怒之下出狠手,打了樊少使一巴掌,心想着要不要问问对方伤得如何,又顾忌自己此举太过贸然,怕惹了对方不高兴,百般踌躇之下也不知如何开口。
樊少使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道歉的话说了,东西也送出了,便拍拍自己衣裙:“那我走了……”
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像是差点忘了极其重要的事情似的:“对了,等孩子出生,记得要让我抱抱!”
见她那孩子气的憧憬表情,姬丹心头一热,眼中流露出几分动容:“一定。”
姬丹带着那罐上品阿胶回了宫,果不其然,阿胡一看到便吃了一惊,连道此乃上佳的补品,即使是目前位分最尊贵的端华夫人也未必能吃得上。
“不会吧?王家势大,端华夫人身为上将军之女、长公子之母,怎么可能连一罐阿胶都吃不起?”姬丹觉得奇怪,就算这种阿胶再名贵,连樊少使都能吃上的东西,缘何苦夏就吃不起了?
阿胡将她手中的特制陶罐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解释道:“不是吃不吃得起的问题,而是近几年修建陵寝耗资巨大,端华夫人身为后宫之首,带头兴起一股勤俭节约之风。她母家虽受重用,地位显赫,然上将军两袖清风,估计也没什么钱贴补女儿。”
阿胡说着说着,又生怕姬丹多心,思虑太多,又转了话锋:“话虽如此,可奴婢认为这其实无关紧要。阿胶虽然珍贵,但并非奢侈稀罕之物,何况贵人如今有了身子,理应多补补,别人也不会说三道四。”
姬丹笑道:“我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这阿胶虽好,终究是补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即使是滋补佳品,也不能胡乱进补。不知道我的体质能不能吃,吃多少才合适……”
“这个好办。三日后寒女医过来例行请脉,到时候问她就行。”阿胡也觉得谨慎点不是坏事,毕竟贵人年岁不小了,又是头胎,理应多留心些。
第176章 再起祸端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几处小bug~~ 一场秋雨一场凉。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 带着萧瑟的寒意席卷了整座秦宫。
寒若披着蓑衣,冒雨准时来到阿房宫为姬丹请脉。
她为人实诚,做事尽心尽力, 因此颇受嬴政重用, 宫里大多数后妃怀孕和生产历来都由她负责。
姬丹挽起袖子, 让寒若两指搭上她莹白如玉的手腕。
闭目诊了半晌, 寒若微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比预想中的要好一些。”
“也就是说,孩子还好?”姬丹松了一口气, 绷紧的肩膀耷拉下来。
每次诊脉她都无法避免地紧张,就怕孩子出什么问题。
“胎儿好的很。倒是姑娘您,身子骨这么弱,往后月份越大,遭的罪只怕是越多……”看着姬丹憔悴而清减的面容, 寒若忧心忡忡道。
她自己也是一位母亲,自是能体会怀胎十月的辛苦。
听了女医的话, 阿胡比姬丹还要紧张不安:“按理说,贵人害喜的时期已过,食欲也恢复如常了,可身材却未像平常孕妇一样丰腴起来……听别的宫人说起过, 有孕的后妃为防止自己身形发胖走样, 往往会指使侍医在安胎药里加入节食和控制身材的药物。贵人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有没有可能是有心之人在她的药里动手脚呢?”
姬丹的日常饮食都由阿房宫小厨房单做,从不假以他人之手。在阿胡看来,若饮食上没有出差错, 那么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在汤药上出了岔子。
“这一点胡姑姑大可放心。王上吩咐过, 姑娘的药皆由奴婢和奴婢的夫君夏无且亲手熬制,送药也都是奴婢一人来送, 绝不会出问题。至于姑姑所说的情况也确实存在,众所周知,王上喜清丽佳人,有些宫妃为了争宠,的确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拿王嗣冒险。但姑姑提到的那种药物实则是为防止妊娠期间母体食欲大增而导致胎儿发育过大,从而造成难产而特备的,一般情况下亦断断不可乱用,即便是有用的必要,也须提前知会王上。”
寒若说完,姬丹不免吃惊:“竟有此事?!难道孩子的健康还不及王上的恩宠来得重要?”
寒若叹息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前朝如此,后宫莫不如是。后妃们无不把君王的恩宠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珍贵,王上喜欢纤瘦窈窕的,自是免不了上行下效,再加上宫里子嗣众多,孩子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姬丹听了,不免一阵心寒,对那些争宠攀比之风更加嗤之以鼻,骂了句:“真是愚不可及!”
寒若点了点头,十分认同:“姑娘所言极是。对了,原先的方子是夫君开的,奴婢再加几味补气血的药材试试看疗效如何……若无其它事,奴婢就回去煎药了。”
“有事有事!”阿胡连忙叫住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圆形陶罐,“贵人新得了一罐子上品阿胶,听闻这东西也是益气补血的佳品,能否佐以汤药服用?”
寒若微微一笑:“那是再好不过。”说着拿过药罐一看,禁不住脱口赞道:“原来是三宝堂的阿胶,这可不易得啊!”
为保险起见,寒若还是拧开盖子先查验一下,没想到一打开罐子,随之扑入鼻腔的气味霎时令她皱起了眉。
正宗阿胶有一种淡淡的药香,而这罐子里的胶块虽然也散发着类似的清香,但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腥味。
医者的嗅觉通常都比较灵敏,更何况寒若是个极其细心的人。虽无法辨认罐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物,然而她可以肯定这绝非阿胶。
“敢问姑娘,此物是否在三宝堂所购?”
“我并未去过三宝堂,这药是大前天樊少使所赠……”看对方神色有异,姬丹以为自己的体质不宜服食阿胶,“怎么了?”
“奴婢见识浅薄,请姑娘稍待片刻,奴婢即刻去找夫君前来确认。”寒若说完便匆匆告退。
夏无且很快赶到,二话不说接过药罐闻了闻,当即神色大变,又倒出少许胶块进行查验。片刻后,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肃然:“此物并非滋补养胎的阿胶,而是能致人宫寒落胎的‘北海鼍胶’!”
姬丹手一抖,手中的杯盏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此刻。脑子里已乱成一团浆糊。
谁要害她……樊少使吗?
不对,就算樊少使要害人,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送的物品上做手脚。
难不成是上次暗中挑唆樊少使来闹事的那位,亦或是另有其人?
对方又为何要谋害她?
仅仅是为了争宠?
姬丹不敢再往下想了,而一旁的阿胡也吓得脸色发白:“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家贵人?!”
夏无且点头:“这‘北海鼍胶’以海鼍的裙边胶质制成,亦十分稀有罕见。其外观与上品阿胶极为相似,只是在气味上夹杂些许海水的腥味,加工后的胶块极易与阿胶混淆,不仔细辨认是根本看不出来的……三宝堂乃百年老店,口碑一向极佳,从不做以次充好之事。况且这鼍胶也比阿胶贵重得多,断断不可能是他们弄错。”
寒若不禁看向自己的夫君,对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是指向樊少使了,毕竟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是她。”姬丹猛地抬眼,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明明差一点就能抓住了……
近来的一系列波澜串联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风筝,被人操控着高高悬在天上,看似忽左忽右,其实都逃离不了那根长长的线。
思绪混乱之际,却听寒若又道:“无论是否是樊少使所为,谋害王嗣乃是大罪,此事非同小可,须即刻向王上禀报。”
“我这就去。”夏无且立即动身前往甘泉宫,这个时候刚用过午膳不久,王上应该还在午休。
看着他匆匆出门的背影,姬丹欲言又止。
她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陷阱里,和自己一起掉进去的不光有樊少使,还有樊於期,甚至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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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寂了多日的端华宫再次热闹了起来。
苦夏自打病后便一直闭门不见人,后宫一应事务全交给了杜心兰,如今刚刚病愈,却没料到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樊少使像上回一样跪在众人面前,只不过上次的她还万分委屈,跪在地上嘤嘤哭泣,一个劲地称自己冤枉,而此时的她脸色煞白,嘴里诚惶诚恐地喃喃着“不是我”……
同样,在场的众妃一个个皆噤若寒蝉,即使平日里再看不惯樊少使,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幸灾乐祸、说风凉话。
后宫里争风吃醋之风屡见不鲜,然而真正心狠手辣、夺人性命的并不多,而且残害的可是王嗣,罪名一旦落实,必定会被夷三族!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而且此人竟是樊少使!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与上次的暴怒完全不同,嬴政自得知消息来到端华宫之后便神色冷淡,连话都没讲几句。
他没有对樊少使动手,甚至连句重话也没说,但樊少使还是不由自主回想起上回嬴政扇的那一耳光以及当时对方阴寒彻骨的眼神,牙关不自觉地打起了颤:“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