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见姬丹衣装华贵谈吐不俗,想来必定不是寻常百姓,于是更加殷勤地道招呼:“两位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的鹿肉可是出了名的,要不给您先上一盅,配着店里自家酿的梨花白,如何?”
“不了,还没到饭点,先来两碗桑枣茶。”姬丹说道。
“好嘞!”
青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想吃鹿肉,老早就想了!来秦国之前她就知道这鹿鸣笙乃是咸阳城最有名的酒肆,里面的美酒佳肴据说比王宫里御厨的手艺还要绝,连秦国的吕相都时常来这里预订酒菜!
如今人都进来了,偏偏她主子只点了两碗茶,这让原本以为能甩开膀子大吃一顿的青莞好生郁闷……
“你怎么了?”姬丹疑惑不解地青莞耷拉着脑袋瓜,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出门时明明还一脸春风得意。
“我……”青莞刚想劝说姬丹好歹点几个下酒的菜,突然目光一凛,紧接着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有人在跟踪我们。”
姬丹的眸光闪了闪,表示自己早已有所察觉,不必担心。
那人大约从出宫门开始甚至更早的时候便尾随她们俩一路来到了鹿鸣笙,至于是何身份,她心中亦差不多有了答案。
两碗现煮好的桑枣茶端上来没多久,一群人的窃窃私语传入姬丹与青莞的耳中,声音来自于她们俩的斜后方。
“哎,你们可晓得那事?”一个灰衣布衫的男人神秘兮兮道。
尽管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姬丹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高于常人。
与他同桌的五六个人好奇地凑上去:“啥事儿?你别绕弯子啊!”
“嗨!最近街坊都在传,你们没听说?”灰衣布衫的男人讲到这,故意顿了顿,然后贼兮兮地笑,“就是太后跟长信侯那档子事……”
姬丹正准备低头喝茶,听到这一句,端着碗的手一停。
“就是太后和长信侯有一腿的事?为啥是长信侯呢?”坐在他身旁的矮个子柴四一双老鼠眼瞪得圆溜溜的,就像两颗黑豆。
“那还用问,还不是因为长信侯有钱又有地位?!”
“扯淡吧!太后会缺钱?论地位,谁能高得过太后?”
“哥几个劝你,别瞎叽吧乱扯了,当心惹祸上身!”
“我怎么乱扯了……”
眼看一群人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乱飞,突然,那灰衫男人的右脚往矮桌上一蹬,露出几分得意几分猥-琐的表情:“长信侯凭什么能被太后看中?自然凭的是…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众人先是一阵面面相觑,然后集体恍悟,个个皆心照不宣地窃笑。
青莞险些被一口茶水呛到,连忙抬起头,发现姬丹的脸色很不好看了,而且正在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殿下,其实我……”青莞被盯得心里发毛。姬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斜对桌的那几人的话题仍然在继续。
“长信侯不止那方面的技术一流,最厉害的是他那根玩意儿……有那么大!”灰衫男人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顿时围观者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当然,也有表示怀疑的:“那还是人吗?且不论太后身娇肉贵的,搁你你受得了?!”
言毕,众人不禁当场哄笑起来。
“我,我可没骗你们……我亲眼瞧见的!”灰衫男人眼见自个儿被群嘲,急得是两颊发红。
“哟,人家长信侯什么人你李二是什么人,咋就被你给瞧见了?”
“我是在霓虹楼看见的!”李二一副认真的语气。
“还霓虹楼呢,别逗了……”
“就是!霓虹楼什么地儿,咸阳最有名的烟花场子,最大的销金窟,是你李二去得起的地方?”
“怎么就去不起了?”李二一拍桌子,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我李二,吃得起鹿鸣笙的鹿肉,喝得起鹿鸣笙的美酒,怎么就去不了霓虹楼?我不吃不喝不睡女人,我就只是去看看舞乐表演不行么?”
“行行行,别废话了!说说你到底在霓虹楼看到了啥?”围观者皆忍不住催促。
“我看到长信侯亲自在台上表演助兴……”讲到了这个地方,李二两眼放光,连呼出的气儿都粗了,额上青筋都突了出来,“马车都见过吧?他们将中间的车轴卸下来,只留下车轱辘,然后长信侯就用自己的那根玩意儿代替车轴插了进去,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居然用那玩意将整个车轱辘给转动起来了!”
李二话音刚落,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个都把眼珠儿睁得老大……那也太强了吧!
“人家要是没两把刷子,怎么去服侍太后?只要把太后伺候得顺心如意了,钱财啊升官啊都不是事儿!”李二“嘿嘿”笑着,显然兴奋劲儿还没过。
众人也是听得不亦乐乎,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姬丹却是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本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听得了这些,此时此刻早已脸颊潮红,二话不说丢下钱币便起身出门。
青莞见她走得急,也顾不上想着中午的鹿肉了,赶紧一溜烟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啥也不说了,想了解细节的,指路著名荤段子写手司马迁大大的代表作《史记》~~
第24章 以谣传谣
姬丹出了鹿鸣笙,便直接骑马回了阿房宫。
青莞刚关上殿门,转过身时却见姬丹依旧背对着自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殿下,您听我解释啊!”
“有什么可解释的!我让你在坊间传播一些关于赵太后的谣言,也说过情况允许可以编得夸张一点,可你居然……真是没想到啊,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姬丹说着,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依然很烫。
“我承认赵太后的流言是我一手编造的,也是我传出去的。而且为了达到效果,我特意挑了李二、柴四、秦炎和薛蛮经常活动的地盘,就是我们在酒肆里看到的那几个家伙!他们是出了名的市井流氓,流言只要一经他们的嘴巴,没几天就能传遍整个咸阳……可我编的谣言不是那样的啊!”讲到这,青莞自己也感到费解。
“那你编的是什么?”
青莞挠了挠头发:“我只跟他们说太后和嫪毐有私情,其它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当真?”姬丹嘴上虽这么问,但心中多少有了底。
青莞做事再怎么不靠谱,也断不会对她撒谎。
“千真万确!殿下一定要相信我呀!那些…那些话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小丫头一脸急切地辩解。
“这很正常。”一抹颀长如竹的身影从朱漆柱后蓦然走出,步履间竟无半点声息,正是许久未露面的荆轲。
青莞眨眨眼睛,一头雾水地看着陡然出现在面前的人:“荆轲,拜托你出来之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还有,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
“谣言的可怕之处恰恰在于此。最初的制造者将其传给一拨人,这拨人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又说给其他的人,如此这般一传十十传百不断扩散,早已是面目全非,再传回始作俑者那里时,说不定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荆轲这么一说,姬丹便领悟了:“难怪老百姓常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造谣可耻!”青莞气得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哪里不对,然后就见姬丹与荆轲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禁大窘:“看我干吗呀,我…我造谣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为了国-家!不像那些流氓无赖,满口胡言没节操没底线,真正可耻的是他们!”
再说了,始作俑者应该是殿下您呀。没有您的授意,我又怎会去干这种事……青莞忍不住腹诽,当然也只是腹诽罢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耷拉着脑袋瓜,一脸郁闷:“可是谣言已经传成这样了,我们现在该怎么补救啊?”
荆轲摇了摇头:“不需要补救。嬴政与赵太后之间本就有嫌隙,此番制造谣言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子俩感情上的裂痕更深,其实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说着,他的眸光转向姬丹:“少主以为呢?”
“他是个极为心高气傲的人,如此一来,他势必会大闹一场……”
荆轲看着姬丹,而姬丹的眼神却一直望着窗外某个方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甘泉宫的方向。
·
“太子丹今天出过宫?何时出的门?有没有乔装打扮过?”派出的眼线一回来便将阿房宫的情况向樊於期作了汇报,
一提到姬丹出宫,立刻引起了樊於期的警觉。
“太子丹是在上午和他的侍女一同出去的,用的是王上给的通行令牌,走的正门,穿的常服,并未乔装……王上特许燕太子丹可以随意出入宫门,旁人不可阻拦,再加上对方身手不凡,属下也不敢跟得太紧。”
樊於期略一思忖,接着问道:“太子丹去了哪里?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
“不曾。他们俩进了鹿鸣笙点了一壶茶,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你确定?”
樊於期的手下回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确实没有。属下一直跟在后面,并未看见他和任何人有交流。但是,属下在鹿鸣笙还听到……”
樊於期看手下人犹豫不决,一副有话要说却又迟疑的样子,行事一向果决的他不由得大为光火:“磨蹭什么,有话就说!”
“属下听到的事和太子丹无关……是,是关于太后的。”于是,那人将自己在酒肆里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樊於期也惊呆了。
他们才回咸阳几天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他派出眼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盯着阿房宫,不就是为了尽快拿到姬丹对秦国不利的确凿证据么?现在倒好,还没盯几天呢,怎么忽然闹出如此大的事来!
“那些流言传了多久?”樊於期想了想,觉得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尽量防止流言的扩大化,以免传进嬴政耳朵里。
“具体时日不清楚,但是咸阳的酒肆茶楼里都在争相谈论……属下以为,谣言可能已经传遍全城了。”手下始终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他的话一说完,却并未等来樊於期的斥责与怒火。
疑惑地抬起眼皮,只见樊於期扔下一句“我即刻进宫”,衣服也不换便急匆匆出了门。
·
嬴政满脸阴云地从甘泉宫出来,直奔太后的德仪宫而去。服侍君王的内侍们谁也不敢拦,只好赶快去找樊於期看看能不能来得及把人劝住。
德仪宫内,赵姬已经午睡醒来,正在做针线活,旁边只有一名宫女伺候茶水。
嬴政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人通传,赵姬有些意外:“政儿,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书房里学习策论吗?”
“儿臣因何而来,母后心里最清楚。”嬴政面色阴沉,语气也很不好。
赵太后先让宫女退下,然后起身来到儿子身边,见对方额头上有些薄汗,便拿出帕子欲帮其擦拭,却不料被嬴政一手挥开。
“你这又是怎么了?!”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冷脸对待,赵姬也不免有了几分愠怒的情绪。
不经意间瞥见桌上的小衣服,只是打了个底,还没绣上精致的纹样,不用想也知道这衣服是谁的……
嬴政顿时怒火中烧,对赵姬讲话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儿臣一直想不通为何嫪毐如此放肆,谁给他的底气和胆子……现在儿臣明白了,原来有母后为他撑腰!”
“政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赵姬实在弄不清楚自己儿子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更搞不懂对方好端端的为何要提到旁人。
嬴政冷哼一声:“母后何须装糊涂,您与嫪毐之间那些暧昧早已传遍咸阳,人尽皆知。”
“荒谬!”赵姬终于反应过来,当场大怒,“嫪毐一介外臣,哀家和他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这分明是有心之人在诬蔑陷害哀家!”
“当真如此么?那么嫪毐挪用军费又是怎么回事?儿臣派成蛟盯他许久了,证据也尽在掌握,结果成蛟刚赶到府库就发现亏空已经全部补齐。如此数目巨大的亏空,嫪毐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弥补。母后认为,是谁在暗中帮他?”
“什么军费亏空,哀家一概不知!哀家不过是个妇人,虽垂帘听政,但那些朝政要务自有大臣们处理,只要不是紧要大事,哀家一般从不过问!”没等嬴政的话说完,太后便矢口否认。
嬴政冷冷一笑,继续步步紧逼:“章台宫那日的宫宴,母后总不会不知吧?儿臣欲借筵席之机铲除奸佞,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寥寥无几。可这些嫪毐又是如何得知的?他豢养的那些杀手也太厉害,太无所不能了吧?!而且刚散席母后就紧跟着来了,儿臣记得德仪宫与章台宫并不近,乘坐宫车至少需要耗费半个时辰,母后如果不是对章台宫的情况了如指掌,又为何能如此迅速地赶过来?”
此话一出,含义俨然明了。也许一个巧合纯属偶然,但如何解释桩桩件件的巧合?
怀疑自己的母亲并非嬴政本意,然而这一切又让他不得不重新认识面前这位与自己血脉相连,曾经亲密到互为彼此生命中最坚实依靠的女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姬也不再隐瞒,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政儿,我承认确实在你宫里安排了一些人,可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饮食起居,别无他意。”
“是吗?”嬴政似笑非笑,目光却是冷的,仔细看去,还隐约透着一抹悲凉,“甘泉宫距离德仪宫仅几步之遥,若是母后真的关心儿臣,随时都可以过来,何必监视?”
“政儿你,你听信谣言不知悔改……当真是伤透了母后的心!”赵姬仍旧以为不过是一点小误会,儿子脾气也发了闹也闹了,自己作出了解释就能息事宁人,没想到对方居然毫不领情。
“儿臣伤了母后的心?母后怕是说反了吧……一个吕不韦还嫌不够,如今又加上一个嫪毐,母后究竟想要置儿臣于何地?”嬴政话音刚落,便挨了赵太后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