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姬丹双臂勾住嬴政的脖子,覆上那惨白的薄唇,毫不犹豫地将一直蓄在丹田内的那口救命的气渡进了对方口中。
本已窒息的嬴政因着这一口气缓了过来,在水中慢慢睁开眼睛。
周遭比之前亮了不少,莹莹浮动的水光中,但见面前之人双目微合,束起的头冠早已散落,黑得发蓝的乌发宛若海藻一般铺开,在他的周围飘荡……
唇瓣相贴,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已是地老天荒。
姬丹渡完气,不知嬴政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只顾着抓紧他的手,两条腿蓄力一蹬,借着暗流的力量拼命踩着水朝上游……
越接近水面,眼前的光线越亮,终于在窒息的前一刻,姬丹拖拽着嬴政双双浮出水面。
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姬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天空由阴转晴,午后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嬴政靠在她的肩窝处,双眸睁了又闭,气若游丝,苍白的面庞在淡金色的光线下几近半透明,仿佛随时都可能在世间消失似的。
“阿政,撑住!”姬丹拽着嬴政竭力往河岸方向凫水,好不容易大难不死,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阿政的性命!
终于拖着嬴政踉踉跄跄上了岸,她自己也精疲力尽地瘫倒在一旁。
不过此刻还不是喘口气的时候,虽然在水中渡了气,但嬴政身上的伤不容忽视。
“阿政,你感觉如何?”半天没有回应,姬丹心一慌,赶紧摇摇晃晃爬起来。
原来嬴政身上的伤太重,依然不可避免地呛了几口水。
强忍着眼前的眩晕感,姬丹双手使劲按压嬴政的胸腹,直到手臂快要脱力了,然而那人还是双唇紧抿,毫无起色。
“阿政,快醒醒!你别吓我……”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姬丹衣衫湿透,头发凌乱地紧贴在身上,晶莹的水珠不断顺着面颊流向下巴,在脸上逶迤成道道伤心的痕渍。
她从未这般形容狼狈,即使曾经几度遭遇生死危局,她都能笑看风云、处变不惊;即使在掉下山崖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亦是平静而从容的,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和无助……
阿政,我们一同闯过那么多刀山火海、刀光剑影,那些伤痛、刺杀以及数不清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都扛过来了,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
蓦地,嬴政眉头一皱,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了好几口水。
“阿政?阿政?”看到他将呛的水吐了出来,姬丹终于松了口气,精神稍微一松懈,苦苦强撑多时的意志便越来越虚弱,最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嬴政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的草木一阵窸窣……
不多时,一个背着药篓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那名青年一身布衣长杉,面容白净斯文,像是个读书人,然而一出口却格调大跌:“唉,又死翘翘了一个……哦不,两个。”
说着,踢了踢上面的姬丹,不料还没来得及抽回腿,脚踝就被抓住。
“救……”姬丹说完这个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喂,别晕呐!”青年赶忙吐掉嘴里叼着的一根甘草,蹲下-身拍了拍姬丹的脸,“我力气再大也搬不动你们两个人啊!”
·
姬丹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唤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窗棂边几只麻雀在蹦跶,空气中有一股药材的清香,四周的陈设看起来像是一间药庐。
勉强坐起身,手脚仍感到有些绵软,不过头晕目眩的感觉倒是没有了。
看样子,自己应是被人给救了,可是阿政在哪儿?
姬丹环顾了一眼周围,并未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心下不由得着急,于是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
脚刚刚下地,门帘一动,一位布衣男子提着一筐草药进入她的视线。
看到姬丹掀了被子,那青年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神情流露出几分意外:“你醒了?嗯,比我预想的要快……看来,学武之人的恢复能力确实比普通人快得多。”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姬丹担心嬴政的安危,正准备向对方打听,孰料一句话还没讲完,那布衣青年便连连摆手:“别!你不用谢我,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救死扶伤,你是自己醒过来的……充其量我也就是费点力气,把你们俩背回来了而已。”
一听到对方说“你们俩”,姬丹立马意识到嬴政果然也在这儿,急忙问道:“阿政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那个跟你躺一处的小哥?”青年不慌不忙,朝门外努努嘴,“喏,院子里呢。”
姬丹立马站起,紧接着身子一阵发虚又瘫坐在地。
那青年放下药篓便去扶她,嘴里喃喃道:“我说你这人也真是……刚醒过来,怎么能下地呢!”
“阿政伤得那么重,怎能把他就这样放在院子里不管?”姬丹心急不已,言辞也就没了顾忌。
她原先想着这人虽说话不着调,但毕竟救了自己,可令她不解的是对方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他们俩带到了这里,却为何只救一个。
“你是在怪我?”青年挑起眉,似乎并未生气,也没把姬丹的直言放在心上,“放心吧,他活得好好的……至少现在还没到救命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能治好他身上的伤了?”姬丹总算松了口气,看着对方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庆幸自己和阿政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跳崖没死成,那么深的水没淹死,晕过去不久就有人相救,救了他们的人恰巧又是个医师……上苍果真没有薄待他们俩!
拗不过姬丹的苦苦恳求,青年只好让她下床去了院子里,自己则跟在后头。
药庐的后院不大,院墙下地面上都晒着各种药材。嬴政躺在一辆半新不旧的板车上,脸色依旧苍白。
“这里风这么大,阿政又受了伤,应该让他躺在屋里啊!”
姬丹一摸嬴政的额头,这才发现烫得吓人。
之前嬴政就因伤口感染而引发了高热,后来又在水潭里泡了那么久,情况自然更严重了!
青年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屋子里只有两张床榻,一张是我自己的,还有一张小榻让给你了,他不就只有躺在这儿的份了!有地方躺已经不错了,我这院子是用来晒药草的,药比人精贵多了!”
姬丹回头看着他,原本以为眼前这人鼓捣草药定是位医者,就算不像吴阁主那般妙手仁心不求回报,至少也不会冷漠麻木,见死不救,可刚刚对方这些言辞谈吐怪癖至极,甚至让她无法理解。
阿政的伤毕竟耽搁不起,于是姬丹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求:“阿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之人,他也是因为我,才伤得那么重……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只要你能救他,无论多少钱我都给!”
“多少钱都给?口气挺大的嘛!看你们俩的衣着,确实是出自有钱人家……”青年上下打量着姬丹,忽然对方又冒出一句,“看你女扮男装,你们两个不会是私奔出来的吧?”
姬丹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即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事!你别多想,我对你们没有任何看法!”
姬丹也懒得解释了,从衣服里摸出两块碎玉递给面前的青年:“这个你先拿着。虽然是碎的,但拿去珍宝行找工匠修补一下应当不是难事,而且这玉的成色和品质绝对是世间罕有,至少价值千金……当然,你若嫌少,等我联系上我的家人或是他家人,到时必定另有重谢。”
姬丹手中的碎玉便是七年前饯行宴上被嬴政摔碎的那枚玉佩,这么多年来她仍如以前一样随身带着。若说那玉佩之前代表了她对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寄托,那么自质秦之后则更多地承载了她对阿政的回忆。看
了一眼掌心里的碎玉,青年慢条斯理道:“是块美玉,就算是残品,恐怕也价值不菲。可惜呀,我对金银珠宝这些俗物不感兴趣,哪怕是和氏璧,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块破石头。”
此时,姬丹暗暗犯了愁,没想到自己许之以重利,对方却依然不为所动。不过,世人大多对名利趋之若鹜,既然看不上钱财,那便换一样……
“我们两家世代经商,和官场上的人多少有点交情。只要阁下点个头,定会将你引荐给他们,甚至入宫当御医都是有可能的。”
姬丹讲的可一点也不夸张,他们俩一个是秦国的王,一个是燕国太子,许个医官的职位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况别说是对方这种山野游医,哪怕城里那些开医馆的医者,哪个不是做梦都想着入宫谋个一官半职的,从此扶摇直上?!
谁知那青年一听,脸立马垮下来:“你说的是宫里的医官?让我跟那些碌碌无为的庸医为伍,你到底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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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鬼医徐福
姬丹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怎么好端端的这人说翻脸就翻脸,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对方对她开出的这些条件完全无动于衷。
这下麻烦了,阿政伤得那么重, 若得不到及时救治, 那该如何是好?
姬丹管不了那么多, 索性直视着眼前一脸漠然的男子:“你究竟想要什么?”
在这世上, 不慕名利终究是凤毛麟角,可若真的是那种隐于山野的高人, 那么他的追求究竟是什么?
姬丹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投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浓厚的兴趣,以及几许不明的意味。
青年径自上前,一双眼瞳幽幽地朝她望着,眉梢一挑,轻声启唇:“我要你……”
随着这三个字逐个依次从他口中蹦出, 姬丹瞬间气得面色发白。长这么大,她见惯了各色人物, 不是没遇见过不正经的,但还没人敢当面对她说这种话!
好个衣冠禽-兽,竟想乘人之危……
如此不知廉耻,她也没必要再客气了。
不想救人是吧?那就打得你满地打滚求饶, 不得不救为止!
那青年看姬丹小脸儿煞白, 双拳紧握,呼吸变粗,忽然噗嗤一笑:“你生什么气?!要不是看你体质特殊,我才懒得要你呢!你以为随便一个两条腿的都能当我的药人?!”
听到这话, 本已准备出手的姬丹顿时懵了:“什么药人?”
“就是为我试药的人呐!要想我为你们看病并不难, 要么心甘情愿为我试药,要么找一个心甘情愿为我试药的人。”
姬丹恍然大悟, 原来对方说的“要你”是这个意思!幸亏自己尚未来得及动手,否则要是把这人给打了,他一急恐怕阿政就真的没救了。
“当然了,丑话说在前头,试药总是有风险的……你也许安然无恙或宿疾痊愈,也有可能病情急转直下,甚至变得痴傻或者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青年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往下说道,“我把你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为你诊过了,你是双生子,且为早产,从小生患弱症,一直以来都靠服用药物来稳定病情。后来你受过一次巨大的刺激,直接导致病情加重,这两年服药的次数和药量越来越多……要不是你自幼习武,修身养性,你都活不到现在!对了,你那位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姐妹与你的身体状况差不多。”
“先生神了!您说的丝毫不差!”姬丹惊愕不已,“您只是把个脉就能知道这么多,太神奇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对面前的青年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他在,阿政定能化险为夷。
“这还要切脉?”青年男子对此嗤之以鼻,“我告诉你,诊病分四步——望、闻、问、切。要是真到切脉这一步才诊断出病情病因,那妥妥是个庸医无疑了!”
“我的意思是,先生医术了得,堪称扁鹊在世。”姬丹连忙解释。
如今这世道,有本事的人大多热衷于追名逐利,德艺双馨者是越来越少了,余下的大约与这青年差不多,隐居山野不问世事,有点怪脾气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对方能够尽心尽力地为阿政医治,说几句恭维话也没什么。
岂料对方听到姬丹将他与神医扁鹊相提并论,非但没有显得多高兴,反而相当不以为然:“扁鹊算什么,在我看来他的水平也只是比那些庸医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跟我比还差得远呢!”
嬴政还发着烧,姬丹可没空跟他在这磨叽,于是催促道:“好,我答应为你试药,你什么时候给阿政治伤?”
“急什么呀,我不是说了他暂时死不了么!他身上那些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也就肩膀上那处深了些,不过对我来说都不是事……”讲到这,青年蓦然笑了笑,“治疗这种程度的伤病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我就把人移到院子里,先让他吹吹风,等他的伤势变得更严重些,我再治也不迟啊!”
“人命关天,岂可儿戏?!”姬丹双眼瞪得溜圆,强忍住要揍人的冲动。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我只是对药理感兴趣,救死扶伤那是医师干的事,与我何干?能收留你们俩已经不错了!”青年环抱着手臂,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朝姬丹一抬下巴,“时候不早了,回屋吧。”
往回走了几步发现姬丹没跟上来,转身一看,只见她仍然倔强地紧握着嬴政的手,低垂着眼睛,小嘴紧抿。
“你对你夫君可真是情深意切!”青年点点头,“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早点把他治好了,你也能早点为我试药……把他搬进屋,再烧一锅开水。”
见对方终于答应立即为阿政治伤,姬丹欣喜不已,连声向他表示谢意。
青年赶紧抬手:“别谢我!我说过了,咱们之间只是交易,不用感谢。”
“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姬丹这才想起搞到现在,她竟还没问对方的名字。
“什么恩公不恩公的,搞得我好像很老似的……”青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记住了,我叫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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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整天的际遇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抛开那些几经生死的考验与抉择,令姬丹倍感意外的是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传闻中的“鬼医”徐福,徐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