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岩赞道:“真真是本好书,当推荐给朝堂。”
却见范照脸黑了一黑,说道:“若朝中人读不懂,也是白效力,不如放在这草屋里,敝帚自珍。”
清岩意味深长地看了黛玉一眼,知他是心中还有一些怨气,想趁此机会开导一二,黛玉也心领神会,正想寻机会出去。
范照察觉自己失言,改口:“今日难得有缘相聚,定要喝上几杯才好。”
黛玉赶紧接过话:“这些便叫林管家去办罢,我去去就来。”
说着黛玉出了屋子,找林松去镇上备些酒菜。
*
等待林松回来间隙,紫鹃陪黛玉在外边走了走,附近枫树、银杏三三两两,红叶、黄叶时而落下。
黛玉道:“范老先生真是会挑地方隐居。”
“姑娘把公子爷留着与老先生在一起,可是故意让他们谈论?”
黛玉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低声说道:“什么公子爷,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紫鹃一脸茫然。
“他可是当今四皇子。”
紫鹃吓得退了一退。
“老先生在对时局颇有见解,想必公子爷与老先生相谈甚欢。依我估计,怕是公子爷也会亮明自己的身份,他是个不会藏着掖着的坦荡之人。”
紫鹃缓了缓,笑着说:“公子爷也是个拥有急智之人,方才还说是姑娘的表哥呢。”
想起方才的场景,黛玉也不由自主掩口笑了笑。
紫鹃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姑娘笑了,自从她昏迷醒来后,她就似乎变得有些过于淡定,仿佛一切事情都与己无关,不悲不喜,连那日与宝玉在木芙蓉花畔道别,也全无不舍。虽说这是好事,可紫鹃心中到底不安。
如今好了,终于出现了一个让姑娘笑的人,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是皇子。但是她作为局外人,看得更真切,这位皇子殿下,能千里迢迢赶来,陪姑娘闲游,足见真心。
何况他们是这么般配,这么登对。
紫鹃顿了顿,心道:不管是什么皇子皇孙,我们姑娘都配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
紫鹃:清黛大旗扛起来~
第42章
林黛玉在院子外走了走, 又在院内瞧了瞧花,最后索性去厨房。
紫鹃劝:“厨房这种地方,姑娘怎好进来。”
黛玉毫不在意, 只说:“进来煮茶, 有何不可?”
煮茶这种粗活, 怎么能由姑娘来做, 紫鹃想干预一番,被黛玉拒绝了:“闲着也是闲着, 当年在园子里,湘云、宝玉也曾炙烤过鹿肉,我不过煮个茶罢了。”
紫鹃不好再阻拦,只在一旁打下手。
林黛玉炭火小炉上煮好茶,让小童端了进去。小童也是个趣致孩子, 端茶入内后,还说道:“这是仙子姐姐亲自烹煮的茶。”
惹得清岩与范照眼前一亮。
范照道:“竟能喝上姑娘煮的茶, 真是三生有幸!”
清岩更是没有料到黛玉会亲自煮茶,笑容难以自抑。
林松带酒菜回来,加工处理忙活了一阵。林黛玉让紫鹃把碗筷煮了一遍,这才稍稍放心。并非嫌弃老先生这儿, 只是某个人身份实在贵重, 马虎不得。
清岩、范照不过闲谈一二,两人已经成了忘年之交,出来时神采奕奕。席间,范照又对清岩赞不绝口, 称他确实有其祖父风范。
范照虽是被朝廷放还的, 却也不得不承认先帝是有风度器量的人,后来先帝曾下诏让他回朝, 但是他拒绝了。
庶吉士做了老夫子,也其乐融融,何况他培养了几位进士。
*
回城时天将黑,范照一边相送,一边对黛玉说:“姑娘的父母堪称比翼连枝,见过的人都夸赞,今我见你们亦如同见到了你的父母,甚是欣慰,想必你父母也定会欣慰。”
黛玉知道老人家在暗示什么,但是他没有说穿,自己也不便再多作解释,只蹲身道别。
清岩却大言不馋地道:“放心吧范老先生,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让二老泉下也安的。”
回林府后,韩福问道:“公子爷,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明儿一早便出发罢,你先回屋去准备准备。”遂将灼灼目光看向林黛玉。
紫鹃眼色极好,找借口说道:“姑娘,我先回屋打点,公子爷,你送我们姑娘回潇湘馆可好?”说着直接从前面打着灯笼的丫鬟手里取过灯笼,再往清岩手里一寒,顺便还把丫鬟也带走了。
树影斑驳,灯笼之火微微弱弱。黛玉绞了绞帕子,问道:“为何这般着急走?”
“其实也想多停留片刻,可是怕明儿一早见到了你,便走不掉了。”
黛玉哼了哼:“人家问你正经话,你却总说不正经的。”
“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清岩笑了笑,“金陵那边怕是后日就要结案,我自然要快些赶回去。”
其实清岩不想提这件正经事,毕竟史家是黛玉外祖家,就算她再通情达理,也不会开心的。
这会子听完,黛玉果然叹了一声。
清岩安慰着:“你放心,回京后,我能争取的都会为他们争取。”
却听黛玉道:“若是因此把你牵连进去了,又是大大的不值,你可不必勉强自己。”
“我有分寸。”
黛玉微微道:“百年望族从来不是一朝没落,各有各的根源与宿命,想来如我林家这般无后而终,却保留清白名声,或许还算好的……但个中艰辛,谁又说得明白?”
“王朝兴衰皆如此,况复家族。”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秋叶簌簌地响,清岩突地笑道:“待你回京城了,我便以远房‘表哥’身份去府中拜访,如何?”
虽然当时听他说“表哥”时,勾起与那位“表哥”的愚痴往事,有所触动,静下心来想想,却是大大的排斥。
很不喜,很排斥。
黛玉睨了他一眼:“姐姐妹妹一大堆,见着姐姐,忘了妹妹,厌烦得紧。”
清岩仿佛心有灵犀般,回道:“好,那就不要一堆,只做唯一。”
林黛玉心中蓦地一顿,偏巧此时已经来到潇湘馆门外,门上两盏灯笼高挂,院内亦有灯光透出,映得他眼中星辉万千。
林黛玉怔怔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不出口。
清岩反是淡淡一笑,朝里面在探头观望的紫鹃说:“紫鹃,接姑娘回屋。”
又对黛玉说:“我明儿会起个大早出门,你不必相送,我们便不算离别。”
*
烛火高照,林黛玉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不要一堆,只要唯一。
曾经也盼着某个人可以说这样的话,抚慰她的不安,不想盼来盼去,却是另外一个人来完成。
想想人生,果然无常。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自己是死了,喝下了苦得难以形容的忘川之水,才忘了那段情。
不想并没有,喝的只是一碗苦药。
或许是那碗药的功效,总之忆及往昔种种,心中已无波澜。即便见到了那个人,也没有起伏。
也或许是似真非真地得知自己还清了他的泪,终究还是要忘了这段令她伤至深处,痛至骨髓的情。
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再出现这样一个人……
*
次日梳妆完毕,雪雁过来说:“回姑娘,公子爷已经离府去金陵了。守门的小厮说天未光就起身了。”
“知道了。”
林黛玉用膳后在府里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秋水居。
二层阁楼处,那个挺拔的身影似乎还立在窗前,再眨眼,却消失不见。
林黛玉走到窗台前,看见了旁边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红叶。叶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句诗:莫道离别苦,红叶寄相思。
林黛玉浅浅一笑,将那枚红叶收了起来,夹在了自己常读的一本诗集中。
*
却说迎春回府后这段时日依旧住在紫菱洲,与往常没出阁一般,安逸地生活着。绣橘、莲花儿等简直如获新生,心中说不出的欢愉。
迎春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她终究沦为了寡妇,与做姑娘时到底有所不同。有一回,迎春去给贾赦、邢夫人请安,得了邢夫人一些挖苦白眼。
贾赦更是直白地说道:“你还年轻,还是得找个人家依靠。”
迎春没有说什么,只怯怯地回到紫菱洲。
绣橘忿忿地道:“老爷就这般想把你再嫁出去么?”
迎春道:“他作为父亲,自然这般想。”
“那姑娘怎么想?”
经此一年之劫,迎春也有了些想法,她说道:“我是不愿再去受这样的苦的,宁可效仿妙玉带发修行。”
绣橘道:“虽然说再嫁一回,也未必遇不到好的人家,但是,还是要看姑娘的。”
“且先过好这些时日罢。”
贾琏近日见府中已安,打算再回姑苏去接林妹妹。
妙玉得知后,道:“眼下园子里已无牵挂,莫如去金陵新的栊翠庵中修行。”
贾琏说:“这样也可,只是怕新庵还未建成。”
“并不妨事,我与宝珠姑娘先住一处也可,新庵如何布置,栽树种花,我也好自己来安排。”
迎春听闻后,也找到贾琏,表明自己也不想住在园子里,莫如就一同去金陵。
贾琏道:“难为你想得明白,去与老太太说一说罢。”
贾母原想为迎春再找门亲事,但眼下事情千头万绪,谁也顾不上,琢磨着回金陵住段时间也可,遂答应了。惜春原本也想去,但贾母不同意,只得作罢。
十月初八,贾琏带着迎春、妙玉并若干丫鬟、小厮,捎上了妙玉的那些家当,迎春的一些行囊,一同前往金陵。
*
等回到金陵时,新的栊翠庵框架已经建好,只是内外部还未仔细装潢,花草树土也未栽种好。
妙玉看过后倒是挺满意:“既是如此,按我想法慢慢修饰亦可。”
又觉得住的屋子太过狭小,商议着高价买下周围那几户人家,将屋子慢慢改造成为大院子。
贾琏有些求之不得,从旧宅里又叫了一班下人过来,以保几位姑娘安全。
妙玉、迎春、宝珠三人在一处,既不孤单,也不喧闹,这类相处挺令她们满意。
绣橘等过惯了府里的日子,忽地来到这青山秀水的村庄,处处都觉得新鲜有趣,闲着无事也去地里种种花、浇浇菜,日子真好打发。
周围村民都已经熟悉,金彩还招了几个老实肯干的人来帮着干些活儿。
一来二去,竟有了几分乡间别府的模样。家庙正在兴建中,贾琏只叹自己银钱不多,否则可以把几处屋子都修缮得更气派、体面。
不过这些终究都是以祭祀产业的名目所建,如果太华丽,反而引人起疑,遂打消了这些念头。
贾琏交代完毕,去姑苏接林黛玉。
林黛玉听闻妙玉等人之事,颇感兴趣地说:“若不是运河不经过金陵,我定要去瞧瞧你们开辟出来的世外桃源。”
贾琏道:“听起来像世外桃源,实际上不过是普通村庄,妙玉的栊翠庵若装修好了,与园子里的栊翠庵倒是一个模样,府里买的那几间房子,只是一般的村屋罢了。”
紫鹃插话:“说来姑娘们都是念旧的,住惯了园子里,出来后也习惯带上园子里的院名、摆设等。”
贾琏笑道:“不光如此,连树也恨不得种一样的。”
黛玉莞尔,没再说话,只看向河边一棵正在掉落叶子的枫树。
第43章
在林黛玉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时, 京城朝堂中,西北传来捷报。皇帝紧绷了许久的的脸上,终于展露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一次大捷, 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要归于天气。西北寒冬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月, 由于四皇子筹措银子及时, 粮草准备充足, 队伍才能坚持下去。
一场暴风雪,却打了蛮部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往后退了五十里,却并未彻底降服。因地冻天寒,暴风雪不断,不利行军作战,敌我双方只好保持互不干扰的状态。
此时恰好清岩又办妥侵地案归来, 皇帝龙心大悦,对前来述职的四皇子说道:“你能为父皇分忧, 父皇很是欣慰。去年是甄府,今年是史侯两府,其被抄没的家产,皆让人叹为观止, 可以想见其他风头正盛的家族又当如何。”
先前范照老先生就提过, 清岩也感知得出来,父皇果然要一一铲除这些大家族。
“清岩,你有何看法?”
清岩思索了一番,回禀:“望族世家, 积累了上百年, 财富自然可观,有的家族甚至仗势欺人, 触犯律例,有损惶惶天威,给他们相应处罚亦有必要。”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也有的家族,向来注重清廉,诸如孩儿此行去了姑苏林侯府旧址。他们家四世列侯,原本的侯爵只袭三代,只因到第四世时,皇祖父欣赏林家言情书网,两袖清风的作派,又加了一世。”
皇帝点头道:“你说的可是林海林探花府上。”
“孩儿说的正是他们府。”
“说的不错,他们家算是罕有的,林海当年做官也清正得很,只可惜因病去得早。”皇帝想了想,又问,“你如何想起要去他家去看看?”
“说来也巧,此次去姑苏,我因空了两日,听闻姑苏城外有位隐居高士乃皇祖父在位时的进士出身,遂想前去拜访。不想他与林探花系出同门,加之上回去募捐,随行有位属官林鸿,是林家族人……这才慕名前去。”
皇帝想了想:“先帝时期考上的进士?姑苏人氏,莫非是范照?”
“正是此人。”
“他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先帝当年让他拟道圣旨,他宁死不从,这才被放还归乡。早几年我也下旨让他回朝效力,他倒好,称病推辞。”皇帝想起来,还颇有怨气,“你去拜访他,没吃闭门羹?”
“那倒没有,相反,他与孩儿聊得颇是投机,有如忘年之交。”
“哈哈——”皇帝笑了起来,“也是稀奇。”
“孩儿想,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想举荐范老先生入翰林院,继续做回庶吉士。”
皇帝思索一番,这个老先生在朝中有口皆碑,只是读书人的气性实在高。当年先帝是要拟旨降罪给自己的,但是范照觉得不公平,遂拒绝了。继位后,自己也有意让范老先生回朝,但是范老先生更不想让别人误会抱对了大腿,也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