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四皇子资质是几个皇子中最突出的,若有老臣相助,自然更有利前程。
“既然范老先生先前曾是翰林院庶吉士,今时翰林院也恰好缺人手,便让他去做编修罢。”皇上如是说。
翰林院编修是五品官,虽然阶品不高,但是地位极高,通常进士前三甲是能直接入翰林院做编修的,其余进士则需要做满三年庶吉士才能进入编修一职,所以此举也不为过。
清岩谢过皇上,又说道:“其实孩儿还有一请求。”
“说。”
“先前孩儿提到,若是出现如甄家贪腐案、史家侵地案这类大案,抄没其府中所有,对相应涉罪官员治罪,那是彰显昭明。但若还能对清廉官员加以赞赏,更能体现父皇赏罚分明、奖惩有度。”
皇上不由赞道:“想不到你初次去地方走了这半年,就能说出这些道理,嗯,有长进。”
“谢谢父皇夸赞。”
“那依你见解,又当如何奖?”
“孩儿认为,他们本就清廉,赏金赏银的话,他们是断然看不上这些俗物的,不如御赐牌匾,悬于府上,更令家族生辉,世人称赞,也警醒他人。”
“好主意,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清岩却道:“孩儿资历尚浅,还是交由朝中性情通透、为人清正、身份也高的王公大臣去办比较妥。”
皇上应允道:“近来喜事也多,一年也快到头了,是该好好奖奖这些办事得力的官员了。”
*
过了几日,皇上降旨,命北静王在年前办妥此事,三代为官且清廉者,选出十位,御赐牌匾一块。
同时,还宣布了几项黜陟。
其中,张少昌升两江总督,兼任盐政,加都察院右都御史衔;林鸿做了户部给事中;范照纳为翰林院编修。
原来的户部尚书因办事不力,致使国库亏空,遭遇罢免,新的户部尚书为袁之敬。
同时,王子腾亦奉旨巡川陕,兼任粮草官,督办西北战事粮草供需。
这些消息传入贾府,喜忧参半。
林鸿的这个户部给事中,是考察稽核户部当季钱粮的征收情况,直接对皇帝负责,品阶虽不高,权力却很大,林家现今也有人,对贾府自然有利。
可是王子腾这厢,外人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贾琏却看得真真儿的。前世的王子腾,是在调回京中时“病亡”途中的。这一世的王子腾,虽并未回京,却亦要迁徙,也不知是好是坏……帝王之术,谁也不好妄加揣测。
甄、史两家已经被抄没,若王子腾再出事,下一个就是贾家了……
*
天寒地冻,林黛玉回到大观园,只觉园子里因空旷更显寒冷。
探春、湘云、岫烟来潇湘馆说话,林黛玉取出自己带的一些礼物分给她们。
又听闻宝玉终究没有考中举人,自然也无缘次年的会试。
林黛玉道:“让他吟弄风花雪月尚可,让他应试考举,实在勉为其难。”
老太太虽然并未表现不悦,但是对宝玉不再如前些年那般宠爱,毕竟眼下的贾家实在不堪一击。她自己的那些嫁妆物什,换的换,当的当,她只当不知罢了。史家被抄的事,她也清楚,但除了叹息,又有什么办法?
宫里太监来传话,说是元妃染恙,久不见好。
凤姐何尝不知这是要银子的意思,可是现在哪里有什么银子,连备过年的节礼都成问题。租子收上来,连窟窿也填不平。
何况政老爷那边马上来信说年关将至,需要打点上下,又是一笔开销。
凤姐问贾琏:“能否去东府那边借些银子?”
贾琏道:“依我瞧,虽然大嫂子当着家,府里亏空不如咱们这边,但是珍大哥也差不多把家底都掏空了,谁也不知他的那些银子花去了哪儿!”
凤姐哼道:“还能花去哪儿?赌钱就怕是赔了不少。”
贾琏也觉得头疼不已,凤姐只得把目光放在了史家送来的几箱东西上。
贾琏虽然有心护着史家的东西,却实在无力,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此事。
*
腊月初六,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林黛玉穿了件绛色抖篷,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往昔芦雪庵作诗联句,吃鹿肉,乞红梅的场景历历在目。
怅然之时,紫鹃过来道:“姑娘,林府来人了,说是想接姑娘去住一段时日。”
物是人非之时,林家叔叔此举,竟有些贴合黛玉的心意。
黛玉收拾了东西,辞别贾母。
贾母道:“听琏儿说,你叔叔如今已经升至户部给事中,看来也是才干突出的。去叔叔府上住些时日也好。”
林黛玉带着紫鹃、雪雁、王嬷嬷来到林府,朱氏待其依旧极好,瑶儿也时常给她添来欢趣,相较大观园的萧瑟,小小的林府倒是充满了生机。
*
这日,林黛玉正在书房教瑶儿读诗写字。
书房里拢了炭盆,紫鹃开了半边窗户好透透气。
林黛玉在一笔一画地教瑶儿写一首李峤的《风》,“能开二月花”尚未写完,半开的窗外有个人影,将光线隐了隐。
黛玉察觉不对,抬头一看,竟是清岩正倚窗而笑。
“你这女夫子当得可真称职。”
黛玉松开抓着瑶儿小手的手,立在书案后,望着窗外的清岩,盈盈一笑,嫣然无方。
他说他回京后会来找自己,他从来不曾食言。
黛玉让雪雁照看着瑶儿,自己则绕去了书房外的廊子下,暗想着这儿终究不比姑苏,正要蹲身示礼,被清岩一手拦下。
“可别,你这一蹲,我们就真的生分了。”
黛玉只好作罢。二人在府里信步走了走。
“我是私下来林宅的,只带了韩福过来,林大人说你来府里有两日了,我今天才抽空过来看你。”
“你回京后,有许多事要忙,若不得空,不必顾着我。”
“那怎么能行,朝廷的事是大事,你的事,自然也是大事。”
黛玉见着眼前人清澈的目光,一时也不忍拒绝他的心意。
“上次我留在秋水居的红叶,你可看到了?”
“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看不到才叫奇怪了。”
“你看到就好。”清岩没有再说下去了,只道,“我待会儿还要去办事。”
“……”
黛玉唤紫鹃去房中取了本诗集过来,将书递给清岩:“这是我素日爱读的诗,便算是借给你翻阅的。”
清岩接过书笑着说:“好,我一定好好读完。”
说罢塞进了胸前。
是夜,清岩闲来翻书,从书中掉落一片红叶,拾起一瞧,正面是他写的那句诗,背后,秀丽的小字写着: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①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化用了宋代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第44章
翌日, 韩福见嘉王殿下从早上起床,就一脸笑眯眯的,喝茶时明明茶水已经喝罄, 他却依旧拿着那只空杯不放下。有话去问他, 他说完后, 笑容也一直挂在脸上抹不去。
韩福眼珠一转, 便知不同寻常,这会子见殿下又在对着一株正在绽放的寒梅笑意盈盈, 终于忍不住问:“殿下遇到什么好事了?赏赏小的,也好沾沾喜庆。”
清岩斜了他一眼:“冬练三九,有工夫好好练练自己的身手,这个冬天没少见你偷懒。”
“属下天天有练,一日不曾懈怠……对了, 昨儿张大人说北静王正在择选赐匾的十位官员,让殿下去过过目。”
“这些事, 我太年轻,资历尚浅,不便插手,替我回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先去把张大人请来, 我亲自与他说。”
“是。”
*
得知她的心思,他便安了。
虽然眼前会有许多的阻碍,但是最难求的,已经得到。
清岩看着枝头绽开的红梅, 心中暗暗地道:“你不负我, 我更不负你。”
张少昌很快入嘉王府了。他已经升任两江总督,不过要明年开春才去赴任, 近来也闲着,遂在都察院协助北静王选了选赐匾的事。
北静王向来中意这些廉洁之人,办起此事来,得心应手。
清岩丝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心意,吐露给了这位自他在外开府便时时陪伴在左右的张大人。
张少昌这两年见殿下迟迟不娶王妃,知道他定然要找个入心的人,现今见林姑娘与他琴瑟和鸣,自然喜不自胜。又听嘉王说了这些真实打算,他便犹如爱子心切的老父亲一般,怡然不已。
“殿下放心,圣上向来也敦促殿下早日娶亲,以定下心,如今林姑娘家世、人品、相貌、才华,是万里挑一的,圣上自然乐于赐婚。”
清岩却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道:“未必如此。父皇的心思向来不好猜测,且看如今的情形,林姑娘外祖家已是强弩之末,我就忧虑这点……万一我的婚事,坏了父皇的打算,那么父皇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清岩原本还没想得这么远,可是现下一分析,越发担忧起来。
张少昌凝神思考了一番,问:“依殿下看,若果真出现不好的结果,殿下会如何抉择?放弃林姑娘吗?”
“不!”清岩坚定地道,“我宁可不做皇子,不要这条命,也不愿辜负了林姑娘。”
“好!”张少昌赞许道,“老臣要的就是你这样一句话,做大事最怕意志不坚,若你打定了主意,事情就成了一半。”
清岩将这事交给张少昌去办,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可是,眼下除了坚定的心意,他也别无其他能力。他虽是皇子,实际上一言一行皆要服从圣意,娶妻之事,更是不能随意。
前几年,他一直以自己年纪尚小,读书要紧,不必急着娶王妃,推辞过两次赐婚。不过当时父皇也有其他考量,才没有真正下旨。而今他寻到了那个人,又要担心能否成功讨得旨意。
谁说帝王家就能遂意了,实际上不能遂意之事太多……
*
都察院中,张少昌与北静王商议了一番,确定了十位获匾官员。
二人闲着品茶时,张少昌道:“说来也奇,当日嘉王殿下与范老先生相会,一见如故。”
“我也有所耳闻,这位范老先生高风亮节,因逆先帝之意而归还,后来又拒绝了当今天子,现在却与第三代成为忘年交,可见世间缘分,真真变幻莫测。”北静王清朗地笑道。
“还有更奇的,他们不光聊得欢,范老先生更是为嘉王殿下说了一门亲事。”
北静王眉毛一挑:“还有这事?说来听听,是谁家女子?”
“正是他的同门林探花之女。后来殿下在林府,见到了林家孤女的画像,又听府中人提起林家孤女是位美貌娴静,诗书精通之人,一时动了心思。”
北静王向来颇通世情,笑道:“我便说他为何会在圣上跟前提起林家,原是这缘故。也是难得,常听说四皇子眼高于顶,多少惊艳才绝的女子他都不屑一顾,如今却对画像中女子动了心。”
“让王爷见笑了,此事也是下官斗胆,自作主张,想着四皇子确实到了娶妻年纪,又听下属官林鸿说她的这位林侄女,果然是清绝之人……遂想这桩姻缘能成也是美事。”
“自然,去御前说亲,也最好是位德高望重,身份贵重之人才好。考虑到林侄女现居贾府外祖家,我始终觉得由王爷来与皇上提及最恰当不过,只是不知王爷肯不肯成人之美。”
北静王抬了抬眼:“竟在贾家?原来是她!”点头道,“既是她,那的确是位不可多得之人,我也有所耳闻。”
张少昌一听,此事便有着落了。
“不过,当初嘉王面圣时,怎的不先提此事?”
张少昌:“当时面圣是为公事,怎好谋求儿女私情。”
北静王笑了起来:“看来嘉王果真是懂事了。也罢,我便去为他走一遭。”
*
嘉王府中,清岩正来回蹉着步子。
张少昌说把这事交给他去办,也不知能不能办得成。北静王虽说是乐善好施,侠肝义胆的,但是自己向来与北静王走得不近,这些年也不敢与这些王爷结盟……万一不成,他便少不得自己亲自去求旨了。
韩福劝道:“殿下稍安勿躁,依我看你与林姑娘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上回去寒山寺,那个乞讨的人不也说殿下姻缘将至么。”
清岩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韩福,你什么时候起,也相信这些了。”
“属下一直相信。”
“荒谬。”
“不敢。”
却见张少昌匆匆走了进来,说道:“殿下,殿下。”
清岩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怎么样?”
“成了!北静王应允了,午后趁着去给皇上看赐匾的名单,为殿下求赐婚。”
清岩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正不知该表达什么好,韩福率先拱手抱拳:“恭喜殿下。”
“此事说恭喜为时尚早,不到尘埃落定时,总担心会有变故。”
一直等到临近傍晚,北静王府也没传消息过来。
清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问韩福:“打发去北静王府的人还没回来?”
直到夜幕降下,才有人来报信:“回禀殿下,北静王说请殿下静等圣上召见。”
“……”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清岩在灯下翻着那本诗集,盯着那片红叶看得出神,直至很晚才睡去。
*
翌日,宫中传来旨意:“宣四皇子嘉王殿下觐见。”
清岩决意不管怎样,都坚定不移地豁出去了。
殿内,皇帝高高在上,一脸严肃地问:“听说你心有所属了?”
清岩毫不犹豫地答:“是,孩儿在林府见了林姑娘的画像,听闻她若干人品、性情、才学,皆是百里挑一,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遂动了念想。”
皇帝的目光隐隐渗出一道寒意。
“但是,儿臣并非是那种只图儿女私情之人,只是觉得,自古先成家,后立业,前些年儿臣不懂事,一心求读书明理,婚事也让父皇母后操心不少,既然恰好有这样的缘分来到,何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