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王对于谢西暝有一种天然的信赖感,何况当初谢西暝跟他们交代作战意图的时候,也是那种泰然自若、任凭八方来风也岿然不动的气势。
而且罗枢何等聪敏,从谢西暝叫他住到守备府开始就彻底明白,谢西暝之所以把人在洛州的消息告诉他并让他来,不过就是因为老扬王曾是洛州守备的上司,所以需要他来出面儿罢了。
故而罗枢只是按照谢西暝吩咐行事,对于这一场跟土匪交战的成败,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事实上在他心里,从谢西暝叫他过来的是那时候,这场战事就已经决定了成败。
所以罗枢听说大获全胜,剿灭匪巢之时,也只是淡淡地,如今看傅寒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回来,却有些意外。
“怎么了?谁踹了你不成?”罗枢不怀好意地问,有戏看的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傅小侯爷叹息了声,说道:“我刚才去了沈府,见了小郡王,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罗枢打量他的脸色,微微皱眉一忖度:“总不成,他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
傅寒见他猜的八/九不离十,愕然之余笑道:“果然你们比较亲,怎么殿下一猜就猜中了呢?小郡王说此处的事情已经完了,让我跟您一块儿回京呢。”
罗枢冷笑道:“果然,这厮眼里只有那个人。当然大势已定,他当然觉着我们留在这里碍眼了。”
“那个人?”傅寒喃喃,继而一震:“殿下你是说……那个沈府的大小姐沈柔之?”
罗枢道:“除了她还有谁,那天你也看见了,我多走近一步都不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我的脸呢,为了一个女人,哼。”
傅寒张口结舌,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殿下,我一直想不通,怎么小郡王就跑到洛州沈通判府了,还肯冒那个什么‘外室之子’的不堪名头?他先前不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吗?”
罗枢说道:“心高气傲也要看对谁,他对世人自然是心高气傲,对那个沈柔之,就变成一只乖猫了,我看恨不得窝在那人的怀里。”
傅寒觉着这说法十分可乐,不由笑了出来,可又不敢如罗枢一般这样肆无忌惮地说,于是咳嗽了声,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偏来了洛州的呢?”
罗枢道:“我只知道,王妃当初跟沈承恩有点儿交情,大概是因为这个才来投靠。”
“哦!那么小郡王跟沈柔之就是一见钟情了?”
“兴许……”罗枢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顿了顿才道:“就算他是一见钟情,那也单相思。”
“我看也像。”傅寒忍不住笑随了一句,又忙咳嗽:“殿下,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嗯……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在京城王府杀人?”
“是啊是啊,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普天之下除了他,只有我最清楚。”罗枢回答。
傅寒忙把脖子伸长了些,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罗枢淡淡道:“不能。”
傅寒给噎住,过了会儿才悻悻地:“哼,原来我只是白做工的而已。”
“何止是你,我岂不是也是?我都没有叫屈,你嚷嚷什么,”扬王回身往里屋走去,且走且说:“只是这混蛋把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岂能让他如愿?”
傅寒听得蹊跷:“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告诉他,”罗枢笑道:“他想抱得美人归,就得对我们好点儿。”
于是次日,扬王罗枢便同傅小侯爷亲自来到了沈府,美其名曰登门拜访老夫人。
老夫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个王爷,可却听说过这小扬王的名号,当下扶着丫鬟出来迎驾。
正二房里的曾氏等也在,来到门口,跪倒在地。
而谢西暝因为是“沈西”,少不得也跟着跪地迎驾,不过他只是假模假样地屈了屈膝然后就站了起来,瞪向罗枢。
罗枢早先下轿,对于谢西暝的眼神视而不见,只笑吟吟地亲自把老夫人扶了起来,又亲自去扶沈柔之。
“小王来的冒昧,若是惊扰到府内各位,却是罪过。”罗枢如沐春风地说道。
老夫人有些惊慌,不知如何应答,沈柔之心中清楚罗枢必然是为谢西暝而来,便只规规矩矩地低头说道:“王爷屈尊降贵来到寒舍,蓬荜生辉,我等只是惶恐,竟不知王爷驾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罗枢观其言,看其行,果然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儿,难得的是临危不乱,娇袅中透着端庄风致,不像是一些轻浮的庸脂俗粉。
他便说道:“小王听傅小侯爷说起过,先前承蒙令弟厚待,之前云龙山剿匪一事,也多亏令弟相助。实在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所以小王特来拜会。”
沈柔之看了一眼谢西暝,垂首道:“是,王爷请到内堂落座。”
众人小心翼翼陪着扬王到了内厅,曾氏等不得入内,只在外头廊下站着伺候,只有老太太,沈柔之以及谢西暝在内厅陪侍。
傅寒一直都跟着罗枢,心中实在佩服扬王殿下的勇毅,从在门外开始,谢西暝的眼神就很不友善了,可扬王竟然能做到视而不见,这份定力实在让他羡慕不已。
从这日起,罗枢在沈府连住三日,谢西暝竟无可奈何,一则是因为他的身份,另外,如如也很喜欢亲近他,整天跟在罗枢身旁。
而自打如如来了,沈奥也是不离身的,见如如跟着罗枢,沈奥就也亦步亦趋。
沈奥又知道傅寒是打败云龙山匪贼的少年英雄,自然更对了小孩儿的脾气,便缠着叫傅寒教他武功。
傅寒因为知道谢西暝的唯一软肋是沈柔之,而沈柔之很疼沈奥,再加上这小孩儿也实在可爱,以上种种,所以也不吝好为人师地教他一些习武的基本招式。
二房那边的沈逸振跟如眉见状,自然也小尾巴似的跟着,傅寒教导沈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也跟着学,沈逸振倒是罢了,如眉却也练得非常起劲儿,三人练得倒是认真,把旁边的如如看的眉开眼笑。
而沈柔之见沈奥整天兴兴头头的,她自然也有些喜欢,谢西暝看在如如每天也都很快活,就也不便粗暴赶走罗枢跟傅寒了。
于是府内倒也是一团融洽,除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直到七月末,京城内突然传回一则密报。
谢西暝看过之后,便眉头深锁。
罗枢走过来瞧了一眼,谢西暝没避他,反而把信递过去,罗枢飞快扫了一眼,笑道:“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下你可怎么办?”
原来京内传回的消息,正是沈承恩要给调任进京的信儿。
谢西暝见罗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便道:“就算没有这个,我这身份也难保长久。”
如今洛州城人尽皆知,小扬王坐镇洛州,联手守备跟傅寒小侯爷,才剿灭了云龙山匪贼,铲除了这为祸地方甚久的毒瘤,百姓们感恩戴德。
而扬王最近又住在沈通判府,所以天天都有来谢恩的百姓,也有的送些土产等物,极为热情,除了百姓,洛州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也都络绎不绝前来拜会。
偏偏罗枢提过,剿匪一事,沈通判的“外室之子沈西”也颇为出力,本来众人不信,但连日来王爷都住在沈府,可见绝非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外室不外室的就不怎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少年看起来前途无量,因此连日来道府内的,除了些想要攀龙附凤之辈外,竟也还有些冲着谢西暝来的。
罗枢道:“听你的意思,是有所准备了?你打算怎么样?”
谢西暝若有所思,心底却掠过一道身披狐裘大氅的高大身影,那是让他又妒又恨的一个人。
本来以为这次保住沈承恩,便能改变一切,沈柔之有了依仗,自然不会像是以前一样离开洛州去投奔国公府。
没想到智者千虑,京城内居然出现变故!
其实,要不是那个人太让他忌惮,就算进京也不算什么。
但多少次的教训告诉谢西暝,如果可以,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沈柔之跟那人照面。
“我想……”谢西暝眼神一暗:“带柔柔走。”
就算罗枢想过一万个答案,这个答案,却在他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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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扬王不由站起身来, 他走到谢西暝身旁:“你说什么?”
谢西暝抬手在额上抚了抚:“没什么。”
罗枢哪里肯轻易放过他:“我明明听见了,你说带她走,为什么?”
他并没有问谢西暝要带沈柔之去哪里, 却更重视原因。
在罗枢的心中, 谢西暝不是那种愿意临阵而逃的人,难道……是太忌惮定远王?
罗枢问道:“你、是担心老王爷会对你不利?”虽然是这样问, 但隐隐地扬王心里清楚,答案不会是这么简单。
像是他这么机敏入微的人,在刚才谢西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抓住了重点。
谢西暝想走, 但是要带着“柔柔”,罗枢意识到谢西暝选择离开, 不是因为他自己,重点是沈柔之!
果然谢西暝摇了摇头。
罗枢道:“你到底在忌惮什么?”他停了一会儿, 说道:“这些日子,我也看的清楚,你对那个沈大小姐实在是……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明明算是才认识她数月, 怎么就像是……”
罗枢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原来惊鸿一瞥,不知就里,以为谢西暝对于沈柔之要么是一时的色迷心窍, 要么是别有所图。
所以才借着要给谢西暝添堵的借口住在沈府, 想自己看个仔细。
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地观察, 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所想。
谢西暝对于沈柔之实在是无话可说,那种体贴温柔,要说是演戏,是假的, 那他可就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才是真的了。
但问题是,为什么明明才相识数月,谢西暝对于沈大小姐,就情根深种到像是喜欢了几辈子似的。
罗枢毕竟不同于常人,虽然并不知谢西暝身上的担负,却敏锐地察觉出症结。
谢西暝笑看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当然不知道,不过……一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
罗枢张了张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比我大多少?凭什么老气横秋的教训人?”
谢西暝抬手在罗枢的头顶轻轻一抚,笑道:“是是,是我一时失言行吗?”
罗枢把他的手打开,赌气走开了几步。
来到厅门口往外看去,庭院的树荫底下,傅寒正在教沈奥沈逸振跟如眉练一套五步拳,这是习武之人最开始练习的基本拳法,经过几天的教导,三个小家伙已经学的像模像样了,就算是如眉这小女孩子也并未落后,打的一板一眼,不比两个哥哥差。
只有如如坐在旁边廊下,怀中抱着那只花猫,正在给花猫的脑袋上绑花儿。
那只大花猫懒惰的很,舒服地躺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任凭她胡乱打扮自己。
这只花猫是跟着沈柔之来的,先前沈柔之不放心,过来瞧了一回,便有丫鬟来叫了她走了,这花猫却留了下来。
罗枢看了半晌,忽然说道:“要是永远都这样儿,倒也是好的。”
谢西暝跟着走过来,看了会儿笑道:“是啊,我也就像这样不要变。”
“但一定会变得对吗?比如要上京了。”
谢西暝不语。
罗枢回头看他道:“我始终觉着,你有什么大事瞒着我,这几天我明里暗里也问过,你只是不肯说。我不想勉强你,也勉强不了,只是想要你知道,你要还当我是兄弟,还信任我,你就该……告诉我那困惑你、让你为难甚至畏惧的是什么,我虽然没什么能耐,到底也可以尽力帮你。谢西暝,你知道的。”
谢西暝微微震动,他抬头看向罗枢,眼角有些微红。
四目相对,罗枢道:“如如的事情若不是我告诉你,我私下里处置也就罢了,你自然不必离开王府,你不离开王府就不会来到洛州,没来洛州自然不会跟沈柔之有瓜葛,所以这件事算来也是我引起的……”
“不,不是你。”谢西暝摇头否认。
“这是什么意思?”罗枢问:“若不是我告诉你真相,你自然不会杀了那畜生,当然不会背井离乡……为什么说不是?”
谢西暝道:“你不知道,就算你不告诉我自己秘密处置了此事,我仍旧得离开王府的。”
“我、我不懂。”罗枢皱眉:“你没杀人为什么还得离开?”
谢西暝淡淡道:“如果有人想要我走,不管怎样都会找到借口的,杀人,只是一个最好的借口罢了。”
罗枢似懂非懂,看了谢西暝半晌:“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老王爷?”
谢西暝一笑,并未否认。
罗枢震惊:“虎毒不食子,他为什么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见谢西暝不答,罗枢道:“可如果是这样,你自然不能回京了。”
谢西暝沉默。
如果他没有一而再地救了沈承恩,如今沈家“群龙无首”,兴许他还可以从中行事,没想到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果然,做了一件事,就能引发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正在此刻,丫鬟茉莉从外进来,行礼道:“哥儿,姑娘叫你过去有话说,是在老太太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