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的,隔上十天半个月的总会拿点银子回来,尽数都交给沈柔之,这让她又惊又喜。
沈柔之暗中问起谢西暝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毕竟他年纪不大,生恐他不学好,在外头胡作非为。
谢西暝起初不说,后来捱不住沈柔之逼问的次数多了,就只说是有个以前认识的人,带着他一起做生意,这是得利的银子。
沈柔之大为惊奇,却不是十分相信,便要见那人,谢西暝只是不肯。
后来无意中,沈柔之从韩奇的口中听说谢西暝跟那个要去京城的皇亲朱公子朱江打的火热,说这话的时候韩奇的语气甚是暧昧。
沈柔之起初不晓得怎么回事,追问起来,韩奇才遮遮掩掩地说了那个朱江竟是个好男风的。
沈柔之听后犹如晴天霹雳,那天谢西暝回来后,迎接他的就是冷着脸的沈柔之跟本来已经沾灰的戒尺。
之前沈奥等犯错,沈柔之只轻轻地打几下应景而已,此刻却是动了真怒。
谢西暝听她质问自己去了哪里,只是默然不语,沈柔之以为他是不学好,而且还对着自己隐瞒,便喝命他跪地。
那时候的谢西暝脾气是又冷傲又冷硬的,来了这家里也并不跟任何人交心,哪里肯跪。
沈柔之见状,气的拿起戒尺,叫他伸手。
谢西暝却满不在乎地伸出了手,沈柔之起初是试探着打了几下,本想看他告饶的,谁知他竟面不改色。
沈柔之气的又狠狠地多敲了几下,打的他的手心都有些红肿了,他却仍是一点儿愧疚害怕之色都没有。
沈柔之本意自然不是要打坏了他,可打到这个程度也没叫他服软,她实在没了法子,把戒尺丢了,眼泪如注。
她只觉着是自己没有用,没有把这个家管好,她当然知道谢西暝也是为了让她少操些心,但这更加让她觉着愧疚,逼得自己的外室弟弟用这种下流的法子帮着养家,她简直无地自容。
她打的是谢西暝,其实每一下戒尺落下,心头的重负便多一份。
俯身痛哭了一阵后,沈柔之便到内室,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她已经恢复了原先平静的脸色,把东西放在桌上,冷道:“这个你拿去,之前你从人手里拿来的钱,你用这个尽数还回去,还不够的话你只管跟我说,我自然有钱,不用你在外头干那些龌龊的事。”
谢西暝这会儿才明白她是误会了自己……想要解释,又从何说起?何况他的性子也不是肯向人低头的。
沈柔之的头又疼又倦,也不想听他多说,把包袱一扔,转身进内去了。
等她去了,谢西暝上前拿起那包袱,听到里头叮叮当当的响声,打开看了看,却是些女子的首饰钗环之类!
这些东西看着很名贵,可从来没有见沈柔之佩戴过。
他正在发怔,宏伯在门口叫他。
谢西暝走了出去,宏伯低低道:“听丫鬟说,是大小姐听了那韩家人的话,以为你在外头做那些不堪的事,这些东西是她母亲的陪嫁之物……”
谢西暝听了这句,双眼蓦地睁大!
呆站原地,看看悄无声息的里间卧房,又看看桌上那灿灿的一堆首饰,从他离开京城到潜居在沈府,一向来冷硬无波的心,终于头一次的悸动起来!
后来,沈柔之听菀儿说谢西暝走了,只是首饰没有带,还以为他死不悔改。
沈柔之一时连气带恨,又非常绝望,觉着自己教不好这个弟弟了,白辜负了父亲所托,竟撑不住病倒了。
再往后的几天,城中又流传一件大事——就听说那个皇亲朱公子在上京的路上给云龙山的贼匪劫道,抢尽了钱财且砍了脑袋。
沈柔之听说后吓得发怔,而这几天谢西暝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还不回来,更是把她气的要生要死。
直到此时尘埃落定,谢西暝才回到府中。
那时大夫已经来过沈府数次,沈柔之的病一直不见好,正卧床不起,谢西暝径直进了她的房间,菀儿还想拦着,宏伯却把菀儿叫了出去。
谢西暝走到床边,沈柔之还以为是菀儿,咳嗽了两声想叫她出去,就听到身后谢西暝道:“我做事从来不想跟人解释。”
沈柔之吓得蓦地坐了起来,却因为起的太急,头晕目眩,差点又跌回去。
谢西暝眼疾手快,伸手一揽将她轻轻地扶住了。
那瞬间,娇软馨香的身体贴向他的胸前,那股香甜的气息沁入心脾,让他在瞬间神智微微一荡。
沈柔之胸口堵着口气,只顾低头咳嗽,身体一颤一颤的,呼吸困难,竟忘了在意别的。
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时侯谢西暝已经松了手,退后半步站在了床边。
沈柔之深吸一口气,并不看他:“你刚才说什么?你、你怎么进来了……在外头野够了,知道回来了?”这时候还是恼着他的。
谢西暝淡淡道:“我只说一句,那个朱江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我并没有做你所想的那些事。”
沈柔之的脸上便微微红了,蹙眉道:“住口,我想什么事了?”
谢西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地:“你以为我做了娈童,以色侍人换的那些钱。”
沈柔之没想到他直接说出来了,顿时俯身大咳起来。
这连日病着,又加上操心过甚,她更加瘦弱了,只穿着中衣的肩头窄窄的,俯身的时候,像是一株娇弱的花茎,在风中颤抖摇曳。
谢西暝又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替她轻轻地抚着背:“你急什么,不是你叫我说的?”
沈柔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儿,说什么娈童、以色侍人之类的,情何以堪。
双手捂着脸,过了会儿她才闷闷地问:“要不是这个,那些钱他怎么肯给你?”
谢西暝不屑一顾道:“我要钱,也犯不着到卖身的地步。有的是法子。”
沈柔之又羞又气:“住口,愈发胡说八道了,什么卖身!”
其实她要的只是谢西暝的解释而已,他说不是以色侍人,那她就相信,虽然仍不知他揽钱的法子。
谢西暝看着她脸上的晕红,眼中略略多了几分笑意:“好,我不说了,说别的。”
他抬手从怀中掏出两张东西:“这个给你拿着,你可放心了吧。”
沈柔之诧异地看他一眼,低头看手上之物,猛地惊怔:“这、这是……”
在她手中的,赫然竟像是两份地契,沈柔之因为经手家务,略略知道这些,却不算很明白。
谢西暝道:“这两个一个是南街上的当铺,一个是城郊的田产,都是你的了,每个月多少钱我不太清楚,是宏伯经手的,但总归不至于让你再操心节省之类。”
沈柔之已经呆住了。
谢西暝却很知道她的心意,又补充道:“你放心,是正经买卖来的,官府那边也自有记录。”
这刺激太甚,沈柔之的头又是一阵混沌,她想问谢西暝从哪儿来的钱置买田产铺子,才张口却是一连串咳嗽。
谢西暝叹了口气,轻轻地在她背上以手顺气,动作放的多了几分温柔,像是怕不小心压坏了她。
朱江不是个好东西,谢西暝要银子,只要一根指头摁着他,他自然就得乖乖吐出来。
后来朱江半道给贼匪截杀,却不料谢西暝从中行事,来了个黑吃黑,把朱公子连同土匪劫道的不义之财揽去大半。
他手段高,心肠狠,要想钱的话方法多的是。
只是意外的是……因为这个误会,反让他体会到了沈柔之的心。
感觉手底下那纤薄身子的丝丝颤抖,向来少言寡语的谢西暝终于忍不住,他说道:“那些嫁妆,你好生留着,不许再乱动。另外,既然沈大人认了我,我算是这家里的长男了,自然要替你撑着沈府,府内上下有为难的事情,你也不用自个儿忍着,告诉我,不丢人。”
沈柔之垂着头,不敢抬起,那一刻她的泪早从双手的指缝里渗出来,把底下的锦被都打湿了。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已经对这个本来不讨喜的外室之子,生出了一种极牢靠的信任。
就算后来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外室之子”,那份信任,也并没有因而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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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谢西暝并没有将“故事”详细的前因后果都说给沈柔之。
就如同之前那个大将军的故事一样, 他只说:“这个小混蛋,喜欢一起长大的女子,后来, 那女子要嫁人了。”
“我记得、”沈柔之吃惊道:“大将军那个也是一样的, 也是他喜欢的女孩儿要嫁给别人……”
此刻她心里隐约有点不安,似乎意识到什么, 可又太过模糊。
“是啊,总有这么多求之不得的事,”谢西暝不置可否, 继续说道:“所以在她成亲的那天,那混蛋故意的带人去胡闹了一通。”
沈柔之瞠目结舌:“胡闹?”
谢西暝微微一笑:“是啊, 他大闹了一场,弄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不过那女子嫁的人是个城府很深的,他把所有都压了下去。”
沈柔之已经听呆了:“怎么……压了下去?”
谢西暝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总之他很会说话,只用三寸不烂之舌就把小混蛋打发了,后来, 小混蛋伤心至极,要离开京城,所以同那女子见了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沈柔之喃喃。
“后来才知道, 那是真的最后一面, ”谢西暝的声音很轻, 说到这里,便看到一只蜜蜂在沈柔之的鬓边嗡嗡地飞来飞去。
谢西暝抬手替她挡了挡,那蜜蜂却越发奋勇前进,谢西暝索性把她轻轻地一揽。
手贴在沈柔之的肩头, 谢西暝又想起了那天在东阳胡同长记寿材铺里的情形。
不错,当时谢西暝醒悟过来,这原来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当初他离开京城之前跟沈柔之最后约见,东阳胡同,长记寿材铺。
奇怪的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却出现在这里,而在他眼前的沈柔之,也同样的巧笑倩兮,并不像是……他的幻觉!
而那情难自禁的用力一抱,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怀中的人馨香而温暖,他甚至能感觉她的心跳的很急促,那样的鲜活。
“柔柔……”他身不由己地唤着她的名字。
那时候谢西暝当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毫无疑问这一幕的出现像是神迹。
在瞬间心中所想的唯一念头,竟是要抱紧她,永远都不会放开。
但是毕竟只是想法,沈柔之忍无可忍,呵斥道:“小西!不要放肆!我不会再原谅你第二次!”
谢西暝听了这句,终于缓缓松手。
那次沈柔之跟徐麒臣大婚,他实在愤懑难当,本是想去“恭贺”一番,却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爱的女子,嫁给别人。
但是又无能为力。
那件事虽然是徐麒臣压下去了,但毕竟对于沈柔之还是有影响的。
本来谢西暝以为沈柔之从此不会理会自己了,没想到,她并没有同他老死不相往来。
尤其是听说他自请出京去戍边的消息后,甚至主动的叫人传话要见他。
他当时年少气盛,没经历过后来的那些波澜诡谲,本来还赌气任性地不想见,但终究,再高傲的心也抵不过对她的眷恋。
他嘴里说的再硬,一旦跟她有关,心里始终是软的。
谢西暝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的回到这个时刻。
他不懂为什么,他会“死而复生”,出现在长记寿材铺,而且正是这个场景。
后来才慢慢地有些明白,这个时刻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心结,曾经无数次他煎熬辗转,想起此刻,无数次他想象,假如当时他没有离开京城,没有跟沈柔之告别,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但那只不过是凭空臆测而已。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真的回到了这一刻,竟好像是上天特意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他后来才琢磨出来的。
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完全是懵懂恍惚,虽忐忑地希望真的是“重新来过”了,但下意识还觉着这是梦幻。
只是到底还存着理智,在沈柔之呵斥他后,谢西暝松手。
沈柔之则忙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忍耐再三才说道:“我今日出来,也是跟俆公说过的,是俆公亲口答应,我才能出来跟你见面,你若还是这么任意胡为,不仅是对不住我,更对不住俆公一片宽容之意了。”
谢西暝听了这番话,心里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尽数搅合一团。
他想起了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场漫天大雪,十里银装素裹相送的出殡场景,他想起眼前的人凤冠霞帔躺在棺椁里一动不动的场景,当时他的心就像是那漫天飞舞的雪片,给狠狠撕碎,胡乱丢弃践踏。
谢西暝的眼睛顿时红了,他无法忍受:“什么俆公!徐麒臣他根本是个伪君子!”
沈柔之吃惊地睁大双眼,过了会儿才又呵斥:“谢西暝!你不要过分!”
可忽然沈柔之停了下来,她看见面前的谢西暝,双眼之中光芒闪烁,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泪?
为什么小西会流泪?
沈柔之给震住了。
谢西暝是高傲的,冷硬的,甚至顽固任性的,似乎没有人能真正压住他一头。
他是宁肯流血也不会流一滴泪的。
如果他还敢在她面前多说徐麒臣一句,她立刻二话不说一走了之,可是现在……
是怎么了?
沈柔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谢西暝:“你、你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