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时——八月薇妮
时间:2020-11-06 09:47:23

  “比如,让你嫁给韩奇,”沈柔之冷冷说了这句,忍不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也知道韩奇为人不堪,怎么就对他……你以为我是想坏你的好事,殊不知我是拦着你跳火坑!”
  “是不是火坑,当然是跳了才知道。”沈珍之对上柔之的目光:“我是嫁定了他,是生是死是我选的,就算真的是火坑我也绝不会怨任何人!所以长姐,求你成全我吧。”
  柔之给沈珍之惊的几乎失语,此刻谢西暝的话突然又在耳畔响起。
  她看着珍之决然的神情,慢慢地冷静下来。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倒也罢了,”终于,沈柔之淡淡地说道:“只是你若要我亲手撮合这门亲事,却是不能的,我只是不管罢了,你要是能过了老太太跟父亲那一关就行,我绝不会跟着他们阻拦就是了。”
  沈珍之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望。
  柔之冷笑道:“助纣为虐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最多只是置身事外。”
  说完后她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珍之:“你要记得今日你跟我说的话,他日若在火坑里,不要怨我没有伸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你怕拦着你的大好姻缘,自己推开不要的。”
  回房之后,柔之便把沈承恩的那封信烧了,又叫人把沈奥带来,训斥了他一番。
  沈奥也承认了是乱翻出一封信,因好奇是什么便拿着看,无意中给珍之瞧见才要了去。
  小家伙知道闯了祸,吓得哭着说再也不敢了,柔之知道他不还小不懂事,何况自己从小到大没什么可瞒着他的,生平第一次就闹出事来,于是反而又安抚了他几句,问起他跟沈逸振等练武的事情,沈奥才又很快地破涕为笑。
  此后又过数日,突然京城里吏部来人,递了调任文书到府衙。府衙的人又慌忙派人向沈府报信。
  与此同时沈承恩的心腹也紧赶慢赶地回来,说了要留任京城的事情,让家里迅速地打理收拾,即刻上京。
  听了这消息,老太太先大喜起来,毕竟山高水远的,且不知沈承恩在京内祸福,又几时能够回来。
  如今听说儿子高升了,举家进京,当然是大喜之事。
  连二房那里听说也是欢欣鼓舞的,却又担心沈承恩不会带挈他们,曾氏急忙过来借道喜的名头打探消息。
  有家奴得知消息,也忙在门口放起了爆竹。
  沈奥等小家伙只知道要去京城见大世面了,当然也是一派兴奋。
  举家欢腾的时候,对柔之而言,心里突然惴惴,进京两个字,就像是一枚无形的冰针,陡然刺在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切肤之痛。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明明是该高兴的,毕竟父亲围观清廉,也有才干,而对仕途之人来说,进京便意味着会更进一步,有的人甚至耗尽一辈子都无法到这一步。
  但她就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可是老太太那边已经欣喜若狂了,一边催着柔之快些处理此处的家事家务,田宅等等,一边每日里接见那些来贺喜的人,又怕柔之一人忙不过来,便又叫曾氏帮着处置。
  幸而曾氏知道了他们也要跟着进京,心落了地,便也真心实意地帮着沈柔之,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耍小聪明之类,有了她,倒是省了柔之不少事。
  而府内最着急的却是沈珍之,她很清楚若是居家进京,再要嫁到韩家机会只怕渺茫。
  幸亏这洛州城内有比她更急的,那就是韩家了。
  原先韩家当然不把沈珍之放在眼里,但如今沈承恩要留京了,这相当于尘埃落定,而且沈柔之太高不可攀,退而求其次也是极不错的!好歹别放开了这一层关系。
  加上珍之跟吴姨娘也都心头发热的,两伙人算是碰出了火花,韩家便连派了人往沈府走动,也是借着贺喜的名儿,其实自然是想趁机活络,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再说。
  老太太当初虽然一怒不轻,可她毕竟是韩家的人,又给族内那些老妯娌、兄弟等说和,无数动听的话连番攻袭,心思就活络了。
  她私下问起沈柔之,柔之果然如答应珍之的,只说让老夫人做主,不再如先前一样竭力反对了。
  如此一来,老夫人这一关算是过了,韩家趁热打铁,立刻叫人算出好日子,前来送了聘礼下了定,就是因为沈承恩不在洛州,要不然恐怕就要催着办婚礼了。
  直到此刻,沈珍之才算是有些心满意足。
  这年中秋,沈府众人是在上京的路上过的。
  罗枢跟傅寒两个,早在沈府收拾家务之时,便已经告辞返京了,毕竟罗枢心里有数,他们还是会在京城内相见的,何必随行再给谢西暝打眼呢。
  而谢西暝这边儿,见了沈承恩派回来的人,与此同时还有几个眼神凌厉的家伙,为首的人姓梁,是都察院的一名武官。
  此人跟谢西暝才照面儿,谢西暝就认出来他是徐麒臣的人,以前在京内只怕也见过自己。
  只是这梁武官从始至终竟没有喝破,他们都察院的人是有名的眼明心细,人面儿最广,加上谢西暝又不是泛泛之辈,明明他认识谢西暝,却表现的一无所知,一切如常。
  谢西暝也是冷冷淡淡的,不管重来多少次,他对徐麒臣还是一样的讨厌,连带徐麒臣手下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感觉都像是那人一样……说的好听点儿是城府深沉,说的不好听就是阴险了。
  只是沈承恩留京在前,都察院特派人来洛州在后,这两件事,却让谢西暝心中生出几分异样。
  他能接受沈承恩突然留京,毕竟沈大人没死,一切都是未知数,留京也是其中的变数之一。
  但是若按照正常程序,沈承恩自然要先回洛州,如今居然跳过了这个步骤,直接让家眷上京,虽然借口说什么要随时等候皇上召见……以及方便接受京畿事务之类,但这也太仓促了。
  尤其是梁武官的到来,区区一个洛州通判的家眷进京,要不要动用从五品的京内武官亲自护送?
  这天,船停在卉州城外。
  晚间,谢西暝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张望前方水天一色,天际彩云追月,月光下的长河波光粼粼。
  旁边也有几艘停泊过夜的渡船,船舱中有灯光摇曳,隐隐还有说话声响,甚至还有歌姬唱曲儿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中至少有七八个月是冰冷冬季的西北。
  习惯了那种寒入骨髓,生硬如铁的冷,居然生出了几分怀念。
  正在出神,只听身后道:“小西。”
  谢西暝回头,却见是沈柔之掀起帘子,从内走了出来。谢西暝忙过去扶住:“头疼的好些了?怎么又出来?虽然风不大,到底是有些冷意。”
  沈柔之不习惯乘船,已经连着晕了几天了,饭也吃的很少,只是她知道父亲在京城必然也是望眼欲穿,所以并不叫苦,也并不想耽搁行程。
  听了谢西暝一连声问这些,柔之笑道:“我真像是纸糊的泥捏的了不成?闷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喘口气。”
  谢西暝见她身上只有一件拨披风,便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有意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江风,其实是想要将她抱入怀中的,可惜耳目太多。
  柔之的人也憔悴了好些,身段也比先前更见纤娜了,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谢西暝只要探臂,徐徐地护在她腰间。
  柔之想推开他的手,只是他的掌心虽靠近腰上,实则没有碰触,倒也没什么逾矩失礼的。
  低低咳了声,沈柔之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偏偏这些日子忙的跟陀螺一样,我心里惦记着,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
  谢西暝笑了笑:“后来?后来不说也罢。”
  “为什么?”沈柔之又是好奇又是着急:“不许不说,既然开了头,就要给我一个结局。”
  这句话歪打正着,谢西暝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你真的要知道?”
  “当然。”她坚定的点头。
  谢西暝道:“可是结局……不怎么好啊。”
  沈柔之的心悸了悸,过了会儿才说道:“你跟我说的第一个故事,结局也不太好,我不也是听完了的?”
  谢西暝似笑非笑地:“你还说你看过的梁祝,都不如你听得那个故事,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听呢?”
  沈柔之给他问的怔了怔,歪头想了会儿,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隔壁船上有歌女唱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歌声婉转,却透着一股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感伤,尤其是从夜色的水面上传来,便又多了几分凄清。
  沈柔之听得有些发怔,忽然想起谢西暝曾跟自己说“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像是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抬眸看向身边的少年,柔之想了想,说道:“我不信。”
  “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每次都会跟我讲一个悲剧故事,我相信……”她促狭的笑了笑,月光下眼波流转:“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给我说一个好故事。”
  谢西暝定定地看着沈柔之,他本是会觉着喜欢而欣慰的,但想到自己要告诉她的“第二个故事”的结局,仍是有些心头冰冷无法呼吸。
  其实,那个故事早就结束了,就在他告诉柔之“那位夫人”出城烧香拜佛却离奇失踪开始就结束了。
  不错,第二世的谢西暝做了不同的选择,他没有一走了之把她留在京城,而是暗中做了周密的安排要带她到边关去!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见沈柔之一面,本来万无一失的安排突然出了纰漏!
  那几天阴雨连绵,马车在半路上摔入了沟壑,等到死士奋不顾身的冲入沟谷,找到的只有已经没了气息的那个人。
  接到这消息的谢西暝简直无法置信。
  他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也想不通,他明明努力了,鼓足勇气的选择了,他本来要避免那个悲剧的结局的,没想到……反而让那个结局猝不及防的提前了。
  最令他崩溃的是,这次不是徐麒臣,而是他亲手害死了沈柔之。
  作者有话要说:  啊,捂住心口~
 
 
第30章 
  月色中长河摇曳, 何处传来河水哗啦啦的轻响,之前唱曲的声音已经低下去了,隐隐有笑声传来, 却并没有让气氛显得热闹, 反而更添了一种孤寂之感。
  沈柔之出来是为了透口气,并不很觉着冷, 但听谢西暝说那位夫人竟然中道殒身之时,就如同刮过长河的寒风忽然袭上了心头,陡然掠过一股寒意, 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轻轻缩了缩肩头。
  与此同时, 谢西暝再也忍不住了,她将沈柔之往怀中轻轻一抱, 右掌心抚上她的后颈,想要替她挡住涌动的冷风。
  这动作是有些突兀的,若是在以前当他是弟弟,还勉强可以理解为关怀,但是这会儿显然是很不合适。
  微微一怔, 沈柔之抬手在谢西暝胸前一摁,脚下缓缓后退了步。
  “果然、又是个伤感的结局,”她转过身, 想要遮掩方才的不自在, 便故意地只说他讲的故事:“简直比第一个还要令人意难平。”
  谢西暝低头笑了笑:“是啊。”
  沈柔之想看他一眼:这少年明明比自己年纪还小, 怎么有时候做起事来那么老练稳重,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古古怪怪的故事,偏不像是那些话本子以及戏文里言说的,要知道那些可都是令人喜闻乐见的人月两团圆结局啊, 哪里像是他这样,简直不是伤感,而是残忍了。
  可到底没有看谢西暝,沈柔之抬手拉了拉披风,忽然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真真的虚妄故事呢?还是、还是……”
  谢西暝道:“你是想问这到底是我瞎编的,还是真的?”
  沈柔之点头。
  谢西暝直视她的双眼:“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沈柔之回答:“要是你瞎说的呢,就算了,我也不去深究了,但要是真的……这是有点不合理的。”
  谢西暝眉头一蹙:“哪里不合理了?”
  沈柔之唇角微挑,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只是觉着、事情太过凑巧了罢了。照你说来,那夫人的离开,是小混蛋一手操纵的,可是……听你的口气那夫人的夫婿也不是易于之辈,何况当初小混蛋还曾大闹过他们的大婚之礼,虽然他表面上像是个大度能容之人,难道心里真的没有芥蒂吗?而且……”
  谢西暝脸色一变:“而且什么?”
  沈柔之回头看他,道:“那小混蛋离开之前还约了这位夫人出去,虽然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但是在我听来,到底是有些怪,我就不信那夫人的夫君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说到这里,沈柔之便停了下来,似有深意地看了谢西暝一眼,并未说下去。
  但是她的意思,谢西暝已经知道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可听她亲自分析说起来,他仍是有一种从头冰寒到脚的感觉。
  不错,在他重生的第一世,沈柔之的死不是一个意外。
  可是那是在他很久之后才弄清了的。
  难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沈柔之居然只听他说了这个“故事”,就敏锐地察觉了其中的症结。
  河水一波又一波的涌动,轻轻地拍着船侧,虽然这船停的很稳,但是谢西暝却觉着脚下丝丝颤动,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了。
  沈柔之却觉着夜风更冷了,便跟谢西暝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有都察院的人陪护,一路上风平浪静。
  初冬之时,沈柔之一行人终于进京了。
  而此时的沈承恩已经顺利面圣,并且已经在顺天府接了通判一职。
  虽然仍是通判,但是顺天府是整个京畿要枢,跟普通的州府衙门不可同日而语,通判一职更是举足轻重。
  京畿衙门要处理的公务,更是地方衙门的数倍,沈承恩自打上任,每日忙的分/身乏术,在这点儿上,他倒是庆幸先前受了徐麒臣的指点,如果还要去洛州往返,要真正在顺天府融入,至少也要到年底,白耽误了多少时候。
  但是这会儿,他已经足以胜任顺天府的公差,而且府邸方面,徐麒臣也叫人替他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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