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车窗缝灌进来,秦易铮想起许多往事,像一把凛光寒刀,刃开足了,一下一下,不知道哪一刀就剔到骨头上,不知道哪一刀就把月圆割成人缺。
进入市中心,灯光四起,星月渐稀。繁华拥挤的街道,风和音符一同从屋顶飘出,秦易铮坐在车里,舒缓的钢琴旋律层层叠叠地漾进来,陌生又熟悉,他陷入某种膨胀的错觉中,仿佛又回到为秋棠弹钢琴,向她告白的那一晚。
他对她说,秋棠,跟了我吧。
说了错话。
宾利和迈巴赫,一前一后在红灯前停下。
秋棠按下一声喇叭,右边指示灯短暂地亮了一下,示意秦易铮待会儿右拐,右边的茵华路通往附近医院。
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宾利向左行驶,左前方再经过一个路口就是宠物医院。
迈巴赫照旧跟上。
秋棠没将他甩开,原样驾驶。开到将进宠物医院的路口,她把车停下了。
路口很窄,一辆车尚且有余,两辆车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并排驶入的。秋棠的车堵在路口,停在当中位置,一夫当关拦下秦易铮去路。
宾利一动不动,跟在后面的迈巴赫自然没法向前。
车灯向前伸出两束光,摇摇晃晃,被肆意侵染的暗夜打散,照在秋棠的车上,像个触不可及的梦。
秋棠不置一词,右侧车灯亮明她的态度,她铁了心不要秦易铮再送下去,要他走。
至此,秦易铮别无他法,只能离开。
他后退,退至路边,调转车头。车灯跟着一同挪离,离开这个路口,如同梦境被大亮天光驱逐。
秋棠静坐车内,看着后视镜里秦易铮的车子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她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向医院奔去。
第39章 (小修)
私人医生为秦易铮拆掉旧绷带, 手心血痂交错,消毒棉球将血迹一点一点拭去,创面显露出来, 酒精钻进伤口里撕咬。
秦易铮看着,一言未发, 只微微皱起眉, 不做表情, 倒是看不出多疼。
医生架在口罩上的两道眉毛却拧得死紧,几乎绞在一块儿。他严肃提醒病患:“手心易出汗, 高温天气要注意伤口透气,勤换药,否则有感染发炎的风险。”
秦易铮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清创,上药, 包扎, 医生絮絮叮嘱愈合期注意事项, 秦易铮点头,应好, 转眼看向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泼墨般兜头浇下,夜已深了,不知秋棠是否已经平安到家?
医生开了消炎药,和其它药品一起装在袋子里。秦易铮伸出左手接下,起身告辞,踏出诊疗室门口, 以同一只手按下电梯,掏出车钥匙。
电梯外侧的玻璃幕墙正对城市夜景, 他宽阔的肩膀后,楼层缓缓下沉,街道冉冉升起。
迈巴赫在马路疾驰,快速梭过的街景拉成一道斑斓流光,鲜亮繁丽,只其中细节难觅。人生过往也大致如此,走得太急太快,诸多细处来不及体察,只有当前方红灯亮起,前路半步行将不得,方才惊觉到了岔路口,再回头,多少绚烂风光都噬进一片黑。
车子驶入暗角。
秋棠家离公司很近,近到小区周边任何一条道路都能通往易升。
秦易铮对此地熟稔却鲜少踏足,觉得地方太小,路段太吵,不适合居住。他不知道家的概念是越大越空的。
秋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曾回家。回去面对孤零零的沙发,餐桌,卧室,无数回忆瞬间触发,那些回忆都是两个人,那些回忆都充满声音,怎么眼前一晃,全都空空荡荡,全都寂静无声了呢?
床头壁灯只亮起一盏,呓语轻喃不再有回响,杯碟碰撞的声音只剩单数。
秦易铮开始体会到安静的恐怖。
回公司时经由紫金苑,他今天没走小区正门那条马路,选了一条偏僻小道。
经过秋棠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他放下车窗,隔着数米围墙举目望去,窗户暗着,她还没回家。
“猫咪泪痕很重,眼角有分泌物堆积,但不是病毒感染,而是鼻泪管堵塞,比较严重,需要疏通手术。除此之外,它鼻子里还检测到有寄生虫......难以想象它是怎么呼吸的。”
隔着一道玻璃墙,里间的手术台上,医生护士团团围着。从秋棠的角度,她只看见台上一束强光照下,猫咪凄厉的叫声穿透玻璃刺入耳膜,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紧,有些坐立不安。
医生递过来一杯温水,对秋棠安抚性点点头,“不用着急,对于饮食居住条件恶劣的流浪猫来说,这是很常见的疾病,手术过程必然要承受一些痛苦,术后遵医嘱照顾就好了。”
手术结束,猫咪终于不叫了,护士将它抱出来,白天的精神劲儿已然消下去大半,胡子都耷拉下来,四爪蜷进腹下,圆啾啾的脸缩在伊丽莎白圈里。
听见秋棠叫它,猫咪惫懒抬头,眼皮掀起又放下,一脸看破红尘的淡然。
医生笑笑:“做完手术的猫主子是这样,都比较酷。”
“那它现在,能打疫苗吗?”秋棠试探着伸出手,指尖点点它软乎温热的耳朵。
医生摇头:“不能,身体太虚弱了。”
不仅不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猫咪都需要住院观察。秋棠平时工作忙不方便照顾,医院有专业医护人员看着,更利于它的恢复。
秋棠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她无法每天过来探望,猫咪住院期间,它有任何动态,医院都会实时传达。
风尘仆仆回到家中,秋棠躬身脱下高跟鞋,抬手摸上墙上开关,玄关走廊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线自头顶倾泻。
玄关外,小区边的僻道,秦易铮缓缓徐行。他只开了一对近光灯,速度降到最低,仍无可奈何地渐渐开到道路尽头。后视镜中,秋棠家那扇窗户渐渐右下挪到镜子最边缘。
在他即将转动方向盘的时候,后视镜中那扇漆黑窗户终于亮起。鹅黄豆灯,方方正正小小一盏,若非一直盯着,场景中这样的细节变化实在难以发现。
无论如何,她平安到家就好。
不多时,易升总部最顶层办公室的灯也悄然亮起。
一天没去公司,文件如山积压在案头。秘书早已下班,秦易铮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拉开椅子坐下。
文书工作基本由下属完成,但仍有大量文件需要他亲笔批复。
秦易铮左手握笔,钢笔反射的光为他高直的鼻梁镀上一层锋利的金。烈白灯光聚顶垂下,他黑亮健康的短发染上几分视觉错误的颓色。
这个骄傲的男人,得到命运太多馈赠,他终于到了这样贫瘠的夜晚,为不见归期的黎明风雨兼程。
最后一把月光收拢归进云层,不夜城也该入梦。
秦易铮放下钢笔,略微活动酸麻的左手手腕,按下墙壁开关,天花板的白光变成昏黄的暖光。
他将办公椅推进桌肚,拿了换洗衣服走进休息室。
秋棠从浴室出来,洗完澡卸去一身疲惫,她敷着面膜靠坐在床头。
猫咪刚刚住院,宠物医院为它拍摄了一支视频发过来。它住在猫笼里,笼上挂着温度计和饲养记录牌,前五分钟刚刚喂食过。
视频中,猫咪半趴着,脸搁在地上,双眼半阖,坚决不看镜头,尾巴晃了几晃,很虚弱地在拽。
秋棠看了好几遍,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微微带笑的脸。
屏幕再度亮起,涌现的推送提醒,就在刚刚,有人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
——你从易升辞职了?
——平时工作忙吗,是否有空见一面?
——或者我来找你,公司,片场,或者家里,都可以。
——宝华区天河路21号令秋经纪,还是高新园荔田街紫金苑?下周日怎么样?
秋棠一把扯开面膜坐起来。
一连串信息,均来自同一个陌生人号码。
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脚步匆匆冲进书房,查电话IP,地区所属深城,新号。
不管是朋友亦或对家,断然没有人会开这样冒犯又无聊的玩笑。
一个刚刚申请开通的新号,一个对她私人信息掌握到家的陌生人。
面膜残留的精华液随空气蒸发,电脑屏幕荧光映在秋棠绷紧的脸上,脑中警报拉响,她眼中簇起两束凌厉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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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第一片场拍摄进度过半,RN实时跟进,已经初步制作出电视剧第一集 。
剪辑室里几十台电脑机器铺陈开,秋棠将素材细览过目,起身时前额突然发晕,脑袋空白一瞬,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许荏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迅速放下手中资料,及时扶了她一把。
“又没睡好?”许荏南轻声问,看着她憔悴的脸色,眉头微皱。
秋棠撑着他的手臂站直了,摇了摇头,刚才脑中的眩晕感消失,但室内密集的屏幕光源和快速跳动的视频帧数让她有些恶心的胸闷。
许荏南走在前面,拉着她走出剪辑室,到了门口,清爽秋风迎面而来,秋棠觉得好受些了。
他抬手贴上她额头,秋棠下意识地躲闪,却被一双大手拦住去路。许荏南的右手轻而有力地网住她后脑勺,说:“别动,我看看。”
许是被片场强光晃了眼,秋棠微微皱眉,眯着眼睛问许荏南:“看什么?”
许荏南松开她的额头,反手贴上自己前额,松了口气:“没发烧。”
秋棠好笑地看着他:“我哪来的烧?坐久了闷晕了一下而已。”
“同样闷这么久,我就没事。”许荏南隔空点了点她的眼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秋总,你的确该注意一下睡眠了。”
秋棠无奈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
“哇,刚才那一下,你看见没?”叶蔓庭不停地晃着秦晟,复读机一样问他,“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
秦晟没好气回她:“没看见没看见!你能不能松手,再晃我要散架了!”
“你这人脾气好差劲,”叶蔓庭松了手,绘声绘色地跟他形容,“就是刚才剪辑室门口的走廊上,许总和秋棠,啊,他把左手盖在她的额头上,右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简直像是要把她摁在墙上亲......”
“他们亲了?你看到了?”秦晟急眼。
“没有啊,”叶蔓庭无辜瞪眼,“但是很像啊。”
她支着下巴皱眉,“不对哎,怎么会没有亲,都那样了,这不科学。”
秦晟松了口气,“你没看见就能不能别乱讲了?”
叶蔓庭翻白眼:“我说了亲了吗?我说很像,很像你也要管。这么爱管怎么不去当城管,每天蹬车巡逻收罚款?”
“你就爱瞎脑补,影都没有的事,你睁着眼睛能编出一本瞎话大全来。”
“哦,你质疑我?”
叶蔓庭挑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许总在追秋棠好吗,他又帅又温柔,追上那不是迟早的事,四舍五入一下,刚才不就是摁墙亲了。”
秦晟受不了了,反问她:“你看不出来我也在追她?”
叶蔓庭皱眉:“啊?”
秦晟觉得她的表情莫名熟悉,很像某个热门表情包......
地铁老爷看手机。
叶蔓庭晕晕乎乎地,这会儿回过神来了,“我说你怎么不在易升,跑其他公司去了,原来是在追女孩儿?”
秦晟张了张嘴,“啊。”
“那又怎样。”她问秦晟:“秋棠为什么会喜欢你,她图什么呀?图你没文化,图你演戏烂,图你姓秦吗?”
“......”秦晟后知后觉地:“你辱骂我?”
叶蔓庭睁大眼:“我没有啊,说你姓秦难道是辱骂你吗?”
秦晟说不过,快要气死,不想理她了,衣袍一甩,拂袖转身便要走。
叶蔓庭在后头叫住他:“哎你别走啊,你哥又来探班看你了。”
秦晟没脾气了,想了想,还是提起一点耐心跟她说:“他不是来看我的。”
叶蔓庭立刻警觉,没了笑意,面无表情看着他:“少来我这倒贴,全网澄清了啊。”
秦晟叹气:“他是来看秋棠的。”
“啊?”叶蔓庭眨了眨眼,嗅到八卦的味道,“这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瓜吗?”
什么不为人知,全世界就你不知。秦晟看小学生一样看她,冷笑一声:
“她把我哥甩了,我哥在追她。”
叶蔓庭愣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不停地眨,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等等,这两句话,前后逻辑是因为所以,还是虽然但是的关系?”
秦晟:“有区别吗?”
......好像没有。
叶蔓庭震惊了:“你喜欢她,秦易铮也喜欢她,你们......”
秦晟挑眉不语。
叶蔓庭闭了闭眼,点头说:“不愧是你,姓秦的。”
果不其然,秦易铮带着餐车来片场,长腿一迈,方向是秋棠所在的地方,从摘墨镜到整理袖口,全程没往秦晟这边看一眼。
叶蔓庭说:“你哥过去了哎,你怎么不过去,你打不过他吗?”
“乱讲,是秋棠说了让我中午别打扰她。”秦晟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等着吧,过不到十分钟他就要被扫地出门。”
“......”这么酷的吗。
看似温暖大家庭的剧组竟然藏了这么大的瓜,叶蔓庭直摇头:“我天呢,这是什么年度狗血大戏,一个两个三个,全都喜欢秋棠。”
她有些茫然地,“那我突然感觉,我好像当了一个假女主哎。”
第40章
猫咪恢复情况良好, 很快医院就发来消息,已经为它打好疫苗,告诉秋棠可以接回家照顾了。
那个陌生的未知号码自那天后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像是消失了般,秋棠有时恍惚以为从未收到过那几条短信, 但那些信息确确实实躺在收件箱里, 容不得她忽视。
那天看到短信里赤|裸裸地写着她的家庭住址, 秋棠第一反应,她受到了人身威胁, 浑身警戒线拉满,之后一段时间里,她近乎神经质地自我防备,看见谁都像躲在屏幕背后的发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