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挑眉,秦晟转身说:“我走了啊。”
身后自然无人回应。
等他走出一大截了,悄悄回头,看见秦易铮还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如雕如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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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回闭门羹,秦易铮被再次拦在片场外。
秋棠扬起胸前的工作牌向他示意,满眼客气而疏离:“不好意思,棚里拍戏,与剧组无关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秦总,请回吧。”
秦晟在那边与助理耳提面命一番,甩甩手,助理领命而去,他小跑着过来,对秦易铮扬起脸粲然一笑:
“哥,我要进去拍戏了,秋制片会看着我的,你就不用跟进来了。”
秦易铮没看他,犀利视线直指一旁闲庭信步走进片场的许荏南,哑声问:“他呢?他凭什么可以进去。”
目光从他缠着绷带的右手移开,秋棠偏头示意秦晟快进去,公式化回应秦易铮:“RN负责剧集后期,他本来就是剧组一员。”
秦晟乖乖进了片场。秋棠与秦易铮对视而立,那双漂亮的眼中写满寸步不让的冷漠,昔日温柔迷恋再不见踪影。
满心怅然,秦易铮后退一步,目光仍坚定望向她:“我等你,不会妨碍你。”
秋棠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头也不回。
她垂下眼睫离去之际,嘴角微微勾起,那点不屑与嘲讽,悉数扎进秦易铮眼中。
难堪到了极点,仍觉得她好看得要命。
“我万锡南,大雁甲子探花,此生伴月邀影将进酒,爱的是舞枪弄墨,”秋棠合上剧本,“下一句是?”
秦晟闭眼,化妆修饰过的眉眼斜生隽逸,飘落满肩风流意气。
他接下句:“属意的是温婉解语花,三公主张扬过盛,脂粉太艳,实在不敢恭维,父亲还是退了这门亲事吧。”
背完,他睁开眼,殷切望向秋棠:“怎么样,还行吗?”
“嗯,戏里就这么演。”
秋棠卷起剧本,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平时收敛一点,和你哥怎么说话的,阴阳怪气没大没小。”
之前开门见并排立着的两人,单是看秦易铮怒意隐忍的模样,刚才办公室门外的光景秋棠便已猜到七分。秦晟这人无论走到哪,一身气人的本事倒是没扔下。
秦晟捂着手臂作吃痛状,故意惨叫一声,倏尔又笑起来,眼角晶亮看着她:“我帮你出气啊。”
“帮我出气?那你岂不是得先给自己两拳。”
秦晟一愣,嚣张劲儿哧溜一下没了,像飞在天上地气球突然被戳了个洞,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下来。
“用不着,我没气。”秋棠淡淡瞥他一眼,“别多管闲事。”
秦晟垂眼哦了一声,顺从说:“知道了。”
片场外,秦易铮与秘书通电话:“所有文件今晚十二点前会批复完,明早例会照常。”
放下手机,他转了转手腕,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方绢。
上一张绢巾用于擦拭手上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血浸得太深太多,多次清洗后仍有印子,便索性扔了重新换一条。
伤口愈合中,右手活动难免受到一点影响,不能长时间握笔,不能下水游泳,夏秋之交,落木幽深,而家中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工作只能由园丁暂为代劳。
还有现在,他在燥热无风的廊檐下站了许久,浑身出汗,淌湿右手。
汗被绷带闷着,洇在初生的新肉上。没有表皮保护,神经受到盐分刺激,反应剧烈,但从另一面而言,这刚好让他的大脑保持清醒,不至于在闷热蝉鸣的午后昏睡过去。
绷带内缘隐隐渗出暗红色血迹,在铁锈味传入鼻尖之前,秦易铮忽而闻到一阵清新的水果香气,像是芒果。
气味浅淡,掺杂在椰奶的味道中。
秦易铮循味望去,灿白阳光下,一个穿着常服的小助理从远处朝这边过来。
他小碎步跑得飞快,两手推着一辆手推车,里面稳稳当当放满了奶茶外卖。
“秦总。”
经过秦易铮,小助理暂停脚步,与他打了个招呼。
秦易铮点头,悄然将右手放回衣兜:“这是......秦晟点的?”
“对,少爷说请全剧组喝奶茶。”
助理笑了笑,见秦易铮唇色苍白,额角出了不少汗,递给他一叠纸巾和一杯奶茶:“天气太热容易中暑,秦总您要不去后台坐坐?”
“谢谢。”秦易铮左手接过,用纸巾擦掉额角的汗,冰凉奶茶贴在脸颊,半杯芒果的明黄晃眼而过。
助理赶时间,寒暄两句便告辞,推车进片场。
却突然被秦易铮叫住:“等等!”
“嗯?”助理回头,“您还有事吗?”
“这个是杨枝甘露?”
“是的,难得有家外卖能送过来,并且味道还不错,杨枝甘露是招牌,您正好可以解解渴。”
看着满满一车杨枝甘露,秦易铮拧紧了眉,“秋棠芒果过敏,她不能喝这个。”
“啊?!”助理大惊失色,别的水果都还好,芒果过敏是出了名的恐怖,严重的有致死可能。
他慌了神,从推车中层拎出一杯淡糖茉莉:“那......那把这杯给秋总行吗?”
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最近在减肥,就另外点了淡糖茉莉,既然这样,我和她换可以吗?”
秦易铮松了口气:“好,有劳了。”
助理差点疏忽酿出大祸,感谢他还来不及,忙不迭进去了。
片场没空调,几座大风扇也架不住酷热天气与强灯打光。这一车奶茶可谓逢旱甘霖,秋棠放下扇风的手,接过奶茶:“谢谢。”
她喝着茉莉茶,把拆下的吸管包装扔到旁边垃圾桶,途径周围众人,发现他们手里的奶茶长得似乎和她的不太一样。
嘴唇松开吸管,秋棠举高杯子于眼前平视。
她的是淡糖茉莉,而其他人喝的是杨枝甘露。
眨了眨眼,适逢助理推着外卖车经过,秋棠便问他:“怎么我的奶茶和别人不一样?”
“嗯?”助理转头,拿毛巾往淌汗的脖子上一抹,“您芒果过敏呀。”
“秦晟和你说的?”秋棠往棚里看了一眼,心想他怎么知道。
“秦总告诉我的。”助理心有余悸拍拍胸口,“怪我一时疏忽,还好他提醒我这里有芒果,我又刚好点了杯别的,不然真是......”
“没关系,不严重,我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个。”
秋棠回以一笑,简单说完便不再多言,让他接着忙去了。
茉莉花茶淡糖微甜,丝丝清香萦绕舌尖。
秋棠朝门外看了一眼,身侧风扇飞速运转,长发扬起盖住她半边脸颊,遮住片场外刺眼阳光,模糊见得一道高大身影。
逆这光,遮着眼,看不清秦易铮的脸。
他们或许有一秒的对视,或许一秒都没有。
秋棠抬手拨开侧脸长发挽至耳后,将喝空的饮料扔进垃圾桶,起身走了。
第37章
“她芒果过敏?!”
秦晟急得脸色唰白, 腾地站起来往外跑,“她现在怎么样,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没事她没喝!”助理拖住他, 把事情来去好歹讲清楚了。
秦易铮送餐车,许荏南也送餐车, 秦晟不服气, 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输, 给全剧组点了奶茶,谁料险些翻了车。
一边庆幸秋棠没事, 同时不禁又生出几分心酸的怨艾,嫉妒秦易铮对秋棠那样了解,即使见不到她的面,依然能间接或暗中给予关心保护。
而他就在秋棠身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对她的了解却实在有限, 连对方的过敏原都搞不清楚。
如果秋棠真的喝下那杯杨枝甘露, 轻则浑身起疹痛咳不止,重则......他不敢再想下去。
秋棠从未提起过往任何不愉快, 但秦晟自知他在她那里有多劣迹斑斑。
秋棠足够大方,也十足小气,她可以不计前嫌地接纳他,当他经纪人,如何巧妙回记者采访,如何快速背诵大段台词,公众人物的职责与禁忌, 她事无巨细,一点一点教给他, 而他努力为过去做出的弥补,她又一点点都看不到。
也不是看不到,只是不回应。懒得回,不必回。只有偶尔当他过分越界了,秋棠一道眼风一卷书拍过来,警告他,不要随便碰我,不要多管闲事。
说白了,她不在乎。
“哦嚯,大白天怎么丧起个脸?你是依萍被赶出家门啦?”
叶蔓庭拍完一组戏份,从片场回到后台,见秦晟苦眉耷眼失魂落魄的,她笑眯眯说:“小探花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让本宫开心一下?”
“哎,听说这奶茶你点的?”叶蔓庭摇头晃脑四处张望,赵佳佳不在,她放心大胆拿了那杯全糖的喝起来,吨吨吸一口,满意点点头,“不错,芒果和多肉真好吃,谢谢哈。”
秦晟要被她膈应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听到芒果就头大。
“真好吃你慢慢吃吧!”秦晟受不了走了。
叶蔓庭:“你......”
看着他骤然离去的背影,叶蔓庭愣了愣,莫名其妙转头问秦晟助理:“他又怎么了嘛?”
助理:“......”呃。
秦晟一口气跑出去,无头苍蝇似的,在灼灼暑气里转了半响,晕头转向,循着潜意识惯性绕到片场外的廊桥。
这里风景好,翠山镜水,秋棠在片场闷久了就出来转转,往廊下池塘里抛一把鱼食,鱼水啾啾,她凭栏闲倚,徒留一个惬意背影,意思是谁也不用前来,谁也不必叨扰。
秦晟远远看见了秋棠,自雕红廊柱后露出半边影绰背脊,她长发黑裙坐在阑椅上,悬空垂下一截细白小腿。
她面前站着一个人,却不是张助理或者许荏南,而是秦易铮。
又是秦易铮。
秦晟剑眉拧起,原地踌躇,最后还是顿住脚步,没有冲动上前,怕又惹了秋棠的嫌。
“就想说这个?”
秋棠垂眼看着手机,“虽然我觉得你澄清绯闻的行为有点无聊,但是不得不说,我因此找到了合适的女主角。所以就冲这一点,我是要感谢秦总。”
秦易铮一八五的个子站着,气势倒比她这坐着的要矮上一截。
“我和叶蔓庭早在七年前就结束了,当时发布了分手公告,但八卦通稿太多,越解释越曲解,澄清不过来,后来索性都不管了。”
那时鲜花铺地祝福连天,风光都摆到明面上,丝毫不惧绯闻登场。情感尚不成熟,人情还未练达,以至于后来相看两厌一拍两散,情侣关系断得干脆利落,这盛大流言却不知如何收场。
分手后近一年,每每有人问起,他们天各一方分别作答,均认真回应,态度摆得足够明确,热恋枯萎转头成空,今后大路朝天各自向前。
叶蔓庭很快牵手新男友,不再高调公开,此后恋情均转入地下。
秦易铮投身事业马不停蹄,商场纵横不沾风月。
谁都没有耽溺于过去,偏偏记者抓着不放,娱乐小报捕风捉影,满足大众八卦心理,每每叶蔓庭身边出现新面孔,无论是男友亦或普通朋友,通通抓来与秦易铮比对一番,由此自由发散出诸多下饭小八卦。强加因果,深文罗织,只图大众一乐。
告倒过好几家报社,又有千千万个狗仔娱记站起来,镁光灯亮眼,也刺眼。在谣言面前,任何人都显得被动。
交锋数回,看清娱乐本质,双方不再回应,叶蔓庭管不了狗仔偷拍,狗仔也拦不住她找帅哥;秦易铮身居上位,底下流言冒犯不到他头上,记者采访均需斟酌再三,若秦总流露半点不满,情感提问环节当即删去。
“叶小姐是个很有趣的女生。”秋棠唇角微勾,看了秦易铮一眼,“冒昧一问,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
秦易铮说:“性格不合。”
“因为她不会惯着你。”秋棠眼眸微眯,镜片折出几分犀利,“你喜欢温柔听话的,全心依赖你的,是吗?”
秦易铮的尴尬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他难堪点头:“是。”
秋棠眼神平静:“我也不会惯着你,我不是你喜欢的型,你应该已经看出这一点。”
秦易铮苦笑:“那是过去,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秋棠坐在栏椅上,双腿交叠,看起来很随意,“因为是我甩了你,还报复了你,所以不甘心吗?”
秦易铮面上浮现几分慌乱,急忙解释:“不,之前那段感情开始得太草率,没有想好就公开了,于是后面闹得很难看......”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有错在先,伤害了你,你怎么惩罚我都是应该的。”
秋棠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听,她慢条斯理地,把手伸进口袋。
过去她口袋里常备口香糖,秦易铮开完会或者吃完饭,她同他起身,两人很自然地牵手,她很自然地将口香糖贴送至他掌心。
于是从会议室或餐厅出来,他们有走完一条过道的时间将口香糖充分咀嚼。过道尽头阳光匝地,他们在金色的尘埃中接吻,拥抱,或者有时只稍作停留,依偎着说些小话,温玉在怀,齿颊生香,户外万匹烈阳都染上薄荷的清凉。
秋棠的手从口袋伸出来,握着一只小瓶子。
瓶子里装着的并非口香糖。她把瓶塞取下,瓶口倒放,鱼食一粒粒从瓶中落下,鱼儿一只只自八方赶来,聚作一堆摇首摆尾,激起一朵朵水花,平整池面瞬时犹如打破的镜子。
一尾白鲤格外生猛,拍波掀浪,弹起数道水花,有几束细浪打在秋棠的眼镜上。
瓶盖塞进,喂食瓶装回口袋。秋棠摘下眼镜,在秦易铮递上擦镜纸之前,她自己掏出一块方绢,慢条斯理地擦拭。
“我和叶蔓庭很像吗?”她抬手,用镜架指指自己的眼睛。
“不像。”秦易铮立刻否认,他从没这样觉得过,阿朝就是阿朝,她不像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