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中,他的消极和自我给秋棠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秋棠缩了缩脖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跟秦易铮一起傻坐着,风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有完没完?”
她掐了一下他的手心,之前隐约瞥见的伤痕此时清晰可感。
秦易铮仍半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深沉的样子,秋棠觉得他可能真的脑子游进了点水。
她右手被他握着,抬起另一只空着的左手抓住他头上的毛巾,按着他的脑袋前后左右一顿揉搓,秦易铮猝不及防,被她搓得摇头晃脑脖子后仰。
干什么。他偏头看着她。
你脑子进水了,帮你擦干。秋棠扯下毛巾,“行了吗,能起来了吗?手松开。”
小龙套在旁边看得有点呆愣,从秋总走过来的那一刻起,台阶上的男人浑身锋芒敛去,眼神变得柔软,一把上了膛的枪顷刻间化为绕指柔,他的头被秋棠摁在毛巾里,揉乱了,揪成一窝,他眉头不耐地皱起,眼中却分明盛着笑意。
秋棠叫他松手他便送了手,让他起来,他跟着站起转身,高大的背影罩着旁边的娇小身躯。
霸道与乖顺是怎么揉成一体的?小龙套摸着下巴思忖,那感觉就像一匹体健毛光的狼甘愿磨去獠牙和利爪,只为了在拥抱时避免划破爱人精致的裙摆。
秋棠抽回手,僵得快要舒展不开,手指像是坨在一起,青白交错。料想现在秦易铮身上应该跟冰雕差不离了。该。
她将右手放进口袋里捂着,顺路从灯光师那借了个热水袋过来,转手塞进秦易铮怀里,问他有没有带衣服。
没有。秦易铮说,他明天就得回公司,车里只有应急备用的贴身衣物和鞋子。
秋棠点点头,对助理说:“从秦晟那里拿套外衣过来,灰色的排扣风衣,还有那条破洞牛仔裤,秦晟穿有点大了,他穿正好。”
“不用。”秦易铮一口回绝。
“为什么?”他衣服都快掉冰碴了,秋棠看了一眼,脖子又往围巾里缩进去一点。
“不为什么,”秦易铮沉着嗓子:“被认错一次就够了。”
秋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之前在公司楼下的事,不禁有点想笑。
那天秦易铮在楼下等了一夜,最后在她这没讨着好,挨了一顿骂,转头又被偷拍,记者还眼瞎,将他错认成秦晟,脑补出一场狗血虐恋,绯闻登上头条四处流传,传到吃瓜群众眼前是桃色新闻,传到秦易铮头上那简直绿光盖顶。
秦易铮当时的郁卒心情可想而知,他表面撑起一副大度坦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咬牙切齿呢。这都过去这么久了,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真小心眼,真能记仇。
秋棠才不管他记不记仇,一码归一码,“那你穿什么,穿着秋衣秋裤跑来跑去?”
实在太有画面感,旁边助理没忍住噗嗤一声,他立即捂住嘴,掩饰他没有笑。
但是有些东西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指缝里露出来。
秦易铮嘴唇紧抿,说不过她又不愿妥协,就这么僵持着,心里吃味得很。
都快冻成冰棒了,怎么还这么多讲究?这不行那不好,要不让你秘书法国空运一套高定过来?
“就拿那套衣服,快去快回。”
秋棠对助理交代完,转头看了秦易铮一眼,将他马上脱口而出的不字堵了回去。
助理抖着肩膀,一溜烟跑了。
进了后台休息室,秋棠接了一壶水烧开,翻箱倒柜找感冒灵。
秦易铮站在她身后的桌边,欲言又止。
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幽幽道:“你怎么知道秦晟带了什么衣服,连合不合身都这么清楚?”
因为都是品牌方送过来在她这有记录的,秦晟在公众场合穿的每一件衣服,细致到戴的哪副墨镜都得过她的目,这么长时间下来也大概知道他的身量,送的衣服合不合适,至于大了小了用眼睛不是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秦易铮静静地看着她,等一个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又以什么身份立场来向她要解释?秋棠洗干净杯子,拆开一包感冒灵倒进去,以前她明里暗里问了不下百八十次秦易铮那些破烂绯闻,他又是怎么敷衍的?
就高高在上,不想她过问他从前,不让她干涉他私事。难道他以为她是那种会揪着一点不放的麻烦精吗?恰恰相反,她最怕麻烦,所以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秋棠当然知道那些绯闻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假的,她和秦易铮一天到晚待在一起,秦易铮的电脑平板手机,密码全部对她开放。但除了必要的工作,她从没查过他手机里其他信息。
有些事情是底线。她对自己的隐|私 敏感到极点,更不会试图窥探他人私圈。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这种手段获取的情报很难让双方平心静气地沟通协商;而如果什么都没发现,要么她良心不安自此愧人一等,要么疑心更甚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线,类似打开潘多拉魔盒,既期待,又害怕,很无聊,也很折磨。
其实要隐瞒一件事,方法太多了,秦易铮完全能做到在她面前磊落深情,而对别人又是另一种温柔,如果他真的有,他可以毫无痕迹。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有多少面,深情的背面是不是薄情,专注的背面是不是风流,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把温柔切割等分成多少份。在爱上一个人之前,秋棠可没这么多困惑。
秦易铮正用一种很困惑的,曾经深埋秋棠心底,如今浮现他眼中的神情望着她。
秋棠和秦晟?怎么可能,他笃定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荒谬,但仍需要秋棠百分之一的点头,她很重要。
而她背对着秦易铮,热水缓缓倒进杯子,声音不疾不徐:“你穿什么合身我更清楚,又怎么了吗?”
身后半晌无言,秋棠挑起一边唇角,尝到了捉弄报复的快感。
她早看清了,秦易铮这人绝不能顺着,他得寸进尺惯了,让他一分好脸色,下一秒他就能厚着脸皮贴上来,强行贴出个真爱无悔破镜重圆来。
谁知道他的卑微委屈是不是装,谁管他爱不爱,骨子里还是坏。
用勺子将药粒搅匀,她转身把廉价粗糙的搪瓷杯给秦易铮:“条件有限,只有这个。”
秦易铮接过,没怎么纠结注意杯子,小抿一口,他说:“你签他是为了气我吗?”
“你有被气到吗?”
他声音沉下去,咬着牙:“你说呢?”快气吐了。
秋棠笑了:“我说挺好的。”
秦易铮:“......”
助理脚下生风,从秦晟那薅来外套裤子,在秦易铮车上取了里衣和鞋子,一溜烟跑回来,这一趟称得上神速,但等他推门进来,醋味已经快把秦易铮的衣服蒸干了。
他从换衣间出来,休息室却空无一人,秋棠又走了。
桌上摆着一份夜宵,还放了一把房间的钥匙。
秦易铮一米八五的身高,不知道他这么长期以来在车里怎么睡的,前面坐着?后面缩着?那把老腰还能不能要了?别下次真换成他落了水,还要她费劲把他扒拉上来吧。那可真令人窒息。
秋棠把还回来的大衣放到一边,问那小龙套刚才是怎么掉下去的。
“衣服口袋被桥上的护栏勾住了,然后我没站稳,就不小心摔下去了。”
小龙□□湿了秋棠的衣服,连连道歉,又敬又畏。
秋总虽然话不多,但人是很温柔的,这经过了剧组上下的一致认定,连群演都知道大老板人美心善。
直到她刚刚看见这位温柔美人把冷面大魔王的脑袋当面团揉。
揉完还翻白眼骂人。
就很像上一秒还在迪士尼电影里跳舞的公主突然袖子一撸身一转,咚咚咚在狗头上狠捶好几下,就很惊悚,又莫名带感。
秋棠没说什么,给了她一包感冒药,让她早点休息。乡下的木桥比较简陋,护栏很低,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的确容易出事,秋棠觉得是该加高一下或者干脆弄个牌子让人别上去。
意外落水事件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凌晨一点终于结束今天的拍摄,秋棠打着哈欠回去休息。
剧组住两排翻新的楼房,她给秦易铮的钥匙属于另一栋楼,与她的空间距离拉到最远。
夜已经很深,今晚不用出夜场的其他人都睡下了。楼梯入口黢黑安静,秋棠的脚步也静悄悄的,没有惊动声控灯,她打着手电筒,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头顶悬着的横杆上晾晒有衣裳,白衫草袖浮在摇晃的夜风里。她穿过散发着洗衣粉清香的走廊,离房间近了,洗衣粉的香气逐渐被另一种花香遮盖替代。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秋棠一眼看见她房间的窗台上站着一盆花,也一眼辨认出,那是她曾经种下的茉莉。
三束一盆,一束分叉出两至三枝侧芽不等,她种植时有意修剪过。都说茉莉好养,偏偏她这盆多灾多难,种下不到一个月就得了白绢病,险些殃及旁边的铁线莲。
隔离杀虫,补钾换土,她当时在院子里拿着花铲折腾好半天才搞完,换完土顺便给茉莉换了个盆。
秋棠记得她换的花盆不长眼前这样。
她触上蓬勃鲜绿的叶片,来回轻抚,鼻尖凑近那嫩白花苞闻了闻,香气涌上来,她眼前浮现起很多个瞬间。
转头视线越过飘飞的衣摆,对面楼里那间房还亮着灯。
指尖在苞芽上点了点,秋棠打开房门进去了。一番洗漱整理,凌晨两点,她钻进被窝沉沉入睡。
夜色酣酽,星疏月淡,二楼房间的灯熄灭,与之相对的另一栋楼,仅剩的一格灯光也随之暗下去。
第53章
早上七点, 财务主管例行将前一天的各项目清单交给秋棠过目,由她签字转递核销,接着下一日的统算记录。剧组工作一环扣一环, 秋棠作为整个工程运转的能量来源,几乎一半时间都在财务对接。
她小幅度打了个呵欠, 嘴边呵出一口白气, 转瞬消释在淡色的晨光里, 天够冷的,她吸进一团冷空气, 觉得鼻子都快变透明了,五脏六腑跟着抖。
她点头,示意办公桌对面的财务继续。
“昨晚夜戏超时四十五分钟,灯光设备和场景追加的费用都列在这,人工方面到时候统一折算进最终的报表里。”
财务说话间隙抬了一下头, 看见站在门口的秦易铮。
“怎么了?”
见他突然停顿, 秋棠顺着他的目光转头, 秦易铮踏着光影走过来,把两份早餐一前一后摆在桌上, 弯腰低头附在她耳边:“在餐厅没等到你,我就过来了。”
“记得按时吃饭,趁热吃,对胃好。”
他声线轻轻擦过耳垂,秋棠脸颊一阵发烧,她刚想避开,秦易铮已经站起身, 向对面塞了一嘴狗粮的财务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微笑说:“你们忙。”转身出去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剧组仿佛是他家。
秋棠揉了揉耳朵,“边吃边说吧。”
两份饭盒长得差不多,打开里面却是不同的内容。财务那份是常规的剧组盒饭,肉丝炒粉配碗紫菜汤,一黄一紫。
而秋棠这边一打开,视线刚触及浅白一角,四溢的香气迫不及待蒸扬出来,瞬间蒙住了她的镜片。
她摘下眼镜放在一遍,终于看清里面内容。一碗大馄饨,皮极薄,一颗颗鼓鼓游着,汤极清,缀上虾米和葱花;旁边一碗豆花,热气腾腾,香菇肉末卤;一碟香肠,刚蒸出来带着水汽,切片蒜香。
三种拼盘摆在一块儿,撞出一束鲜甜的香,中间夹着小碟的酱油,秋棠吃什么都喜欢蘸酱油。
刚才看见秦易铮提着早餐进来,秋棠以为他又给她整了碗粥,想起那次生病住院连喝了三个月的粥,她下意识地胃抽抽。
掰开筷子,她夹起一粒晶莹剔透的馄饨,里面还包了虾仁,咕咕唧唧的肉馅儿一口咬,咸淡正好,齁冷的早晨干瘪的胃袋,就想吃口烫的。
秋棠感觉还不错,这家伙除了粥终于学会点新花样。就是量有点没分寸,这么多东西,汤汤团团连碗带碟怼过来是在喂猪吗?
她把那碟香肠和财务分着吃了,处理完晨间公务,她走出办公室,秦易铮倚着门口一棵树上,正和下属打电话。
见到秋棠,他压低了声音对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这边有事待会儿再说之类的,挂了电话走过来。
秋棠没有躲避,站在那看着他走近了,笑了一下说:“秦总厨艺见长。”
秦易铮听出她话中满意,悄悄松了口气,“不如你做得好。”
“那不一定,我退化了,只会按个微波炉。”
秋棠半开玩笑这样说,但其实她也确实忙于事业分|身乏术,家里厨房很久都没有开过火。做饭这件事三天不练手生,如今大半年过去,该忘的基本全忘光了。
秦易铮看着她,微笑说:“好,以后的饭都由我来做。”
以后?什么以后,谁说了以后?
他顺杆爬的功夫未免太过炉火纯青,一顿早餐连以后都想好了,安排得明明白白,脸皮真够厚的,秋棠后悔夸他了,心想该骂他点什么好呢,她还没想好,面前倏然一暖,秦易铮将她抱住了。
“昨天就想抱你,可是身上湿的,你会着凉。”
秦易铮将她又抱紧了些,很小心,又很强势地,下巴搁在她发顶,他发出久违的,满足的叹息。
“公司有些事现在就得走,你一个人在这好好的,多穿点衣服,好好吃饭,本来胃就不好,别喝酒了。”
秋棠听得做梦一样,这个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人是谁啊?是不是下一句该说天冷记得穿秋裤了啊?
“对了,你有秋裤吗?”秦易铮忽然很严肃地问她。
秋棠:“......”
她真的很迷惑,真的忍不住了,她伸手揪住秦易铮的脸,:“你到底是谁?”
秦易铮让她揪着,握住她的手腕说:“你的准男友。”
准男友。
准男友?
他怎么好意思的?他还没睡醒吗?
真不要脸,秋棠震惊:“你想得美吧!”
“嗯,想你,你美。”他面不改色,他很坦然,他就是想得很美。准男友算什么,才哪到哪,他要升的级别还多着呢。
“......”秋棠被他搞得有点麻木了,说:“秦易铮你能正常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