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平时作风一样,秦易铮穿衣服看似随意实则一丝不苟,在易升他是老大,回老宅见了秦和章还得尊声一句父亲。
因而穿衣也低调些,里面一套定制西装,外头披一件英伦风大衣,周身黑色丝毫不显冬装厚重,反衬得他更加高大笔挺。
秋棠很喜欢看他穿衣服,看那双为她弹过钢琴的修长大手,漫不经心而又细致地抚平领带或手腕上的每一道细褶。
两人在镜中视线交汇,秦易铮转头,光影交错间,他的轮廓深邃俊朗,对着秋棠微微笑起来。
秦易铮走过去,捧起秋棠的脸,一夜热火缠绵过后,这个吻显得很温情。
“晚餐订了上回你说好吃的小翠园,三餐都有人送,今天你好好歇着,不用进厨房了。”
秦易铮很体贴地为她提前订好一日三餐,秋棠自然捧场,她扬起一个笑,状似随意地:“一个人吃没意思。”
秦易铮轻笑,似是很满意她偶尔的撒娇,“明天再叫人送,我们一起吃。”
眼底笑意消沉下去,秋棠伸着懒腰将人推开,转身钻回被里,“今天堵车,你快走吧,我困了,再睡会儿。”
她嗓音绵软,叫秦易铮生出几分离别的不忍。本打算今天留在桂园,可老爷子亲自发了话,全家宴没了他这个主家长子还像什么话。
转念一想也不过就一天,明天不就回来了么。秋棠睡在被子里,窝成娇小一团,他隔着被子将人搂了一会儿,在客厅挂钟敲响八点铃响时踏出家门。
秋棠一觉睡到傍晚。
中途被两通电话叫醒,饭店外送盒放在餐桌上,原封未动。
薄暮黄昏,她悠然转醒,拉开窗帘,远天晚霞飞烟,别墅院外的路灯已经亮起,穿过隆冬瘦枝照进窗户,烘出一道穿着睡衣的单薄身影。
秋棠突然觉得很疲惫。
第三通电话打进来,小翠园的经理亲自送餐上门,一掌纵深的玉质盒子装着,通体碧莹通透,开盖香气四溢。
这算是锦衣玉食了吧?秋棠笑了一下。
里面精致陈列三道秋棠最爱吃的菜,附赠一冷一热两道新品供试吃。
一整天粒米未进,耐不住胃壁烧灼,秋棠在红木长餐桌前独自落座。
前两年换的餐桌,秋棠一直不明白,两个人的家为什么要放这么个阵仗的桌子。
声势浩大地横在那,日常使用率不足百分之三十,今天变成她一个人,使用率又再减半。
慢腾腾喝了一口蛤蜊浓汤,鲜甜浸润味蕾,暖意淌过胃壁,秋棠握着调羹,眼睛瞥向手机屏幕。
小年夜,朋友圈都还挺热闹,买年货,放烟花,夜店蹦迪,一溜刷下去满屏幕的五彩缤纷。
秋棠随便看了一圈,没点赞,退出时界面右上方突然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1,她于是又倒回去,原来是秦晟刚发了一条短视频,专门提醒她去看。
秦家家宴,叶家也来了几个人,在叶蔓庭旁边那个人看长相应该是她哥,她站起身向秦老爷子敬酒,说了两句俏皮话,逗得满堂大笑。
秦易铮坐在秦和章侧座,大衣和西装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他的衬衫袖子挽至手肘,修长手臂端着酒杯,镜头里只有他半张侧脸,在众人大笑时,跟着浅淡勾起唇角。
叶蔓庭忽而警觉地偏头,隔着桌子朝镜头翻过来一个大白眼,秦晟在她即将要骂人的时候迅速摁断,画面戛然而止。
秋棠刚才好像刷到了这个视频,没仔细看,要不是秦晟专门艾特她,她还不知道原来同在一座城市,有人家里这样热闹。
蛤蜊浓汤还冒着鲜香热气,而她忽然没了食欲。
有点想出去走走。
外面人多,应该很热闹吧。
晚上七点,平时这个时候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回家的车上或者各种各样的饭局,鲜少像今天这样漫步街头,一个人。
天已经黑透了,地上千家万户车水马龙,城市却亮堂起来,街上人来人往,有人步履匆匆下班回家,像秋棠这样漫无目的地晃荡的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或者闺蜜。
她拿不准该去哪儿,电影票全城售罄,奶茶店人满为患,等半天买完一杯出来,她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听不远处一对情侣吵架。
也不是什么大事,女生想喝芝士茉莉,她的笨蛋男友却买成了芝士抹茶,两个人都不喜欢喝抹茶,一来二去地就吵了起来。直到女生气得要甩手回家,男生终于败下阵,拉着她道歉说重新再买一杯。
两人和解,秋棠默默当了半天观众,也松了口气。
她起身继续往前走,在一家烧烤店前驻足。
店门口挂着红灯笼,欢声笑语伴着阵阵香气飘出,灯笼轻轻摇晃,红火辛辣,熏得食欲膨胀。
上回在伯里岛没吃成,冬夜冷风刮得腹内馋虫愈发挠人,舔了舔唇角,她举步踏进那摊炙热浓香的烟火雾光。
她要了一份小龙虾和羊肉串,挑了个角落靠墙的位置坐下。
老板从后厨探出上身,大冬天穿着薄背心,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应了声好嘞,浓重的川音让秋棠想起高中校外那条巷子里的串串店。
以前是经常会去吃烧烤的。
高中,结束一整天的学习,下了晚自修就想吃点烫的辣的,把昏沉的脑子顺过来。
秋棠当时就抱着本托福词汇书,坐在油香椒溢的大堂,她一般坐在角落靠墙的位置,等烧烤的空隙,怀里抱着本托福词汇书,小声地背。
她隐约知道没有机会参加高考,当时正计划出国,目标很好也很难,卯足了劲,平时在学校或在家只能偷偷地背,只有晚间这段时间不用提心吊胆。
她眼睛挂在书里,心思飞出海外,和身边的人聊得最多的是莱校的校园风光,闭着眼数从锦城到洛杉矶的纬度有多少,她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对方微笑着听她展望未来,适时出声提醒,“烧烤到了,尝尝这个。”
秋棠总是一怔,什么时候你又点好了?
她放下书本,大快朵颐,说些在家里不能说的不着边际的少女中二话,肚皮和嘴巴一起放开,挑挑剔剔,说这个好吃这个不好吃。
其实当时的秋棠哪有味觉可言,好不好吃全凭心情,但是后来她钝缓地回忆起,似乎那些被自己说过不好吃的品类,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次。
后来有一年,秋棠去锦城出差,没有回高中母校,却方向盘一转,拐进那条小巷子里。
那家烧烤店关了,改头换面,走得很彻底,连门口的台阶都重新铺了大理石,变成一家书店。
秋棠在书店坐了一下午,周围面孔崭新,洋溢着她不曾拥有过的鲜活青春。
当年的校服改版成更时髦的样式,曾经用过的教辅资料已经出到了第六版。
在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竟然忘了问一问老板的联系方式。
也忘了问一问,那个每次都给她点烧烤,听她讲很多废话的人,他爱吃什么。
第13章
叶蔓庭冲秦晟翻白眼的时候,嘴上还挂着说俏皮话的笑,“嚯,原来易升搞的选秀,就是捧你出道当狗仔的呀?”
秦晟被当场抓包也不慌,战火东引,“哥,她在嘲讽你的项目,你听见没?”
叶蔓庭不屑:“你少往他脸上贴金啊,我稀得理他。”
秦易铮不动声色,让佣人给秦晟满上酒,今天来了这么多长辈,叫秦晟挨个儿敬敬。
枪打出头鸟,一圈下来,秦晟叫苦不迭,撂下一句我去放烟花,跑了。
看着小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和章眼里泛起一点笑意,他握起餐巾擦拭嘴角,目光一转,落在叶蔓庭身上,关心起她近况。
叶蔓庭发现自打和秦易铮分手开始,她的个人感情就变得尤为不顺且备受瞩目。
她刚和前任分手,心情还崩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又开始拿出来到处炒,真是不嫌累的慌。
现在是外头问家里也问,问个毛,单身不好吗?
她一下子食不知味,肠子悔青,秦易铮个瘟神,当初就不该找他谈这破恋爱,谁谈谁倒霉!
心里骂了一百条街,脸上还得端着笑,“现在打算把重心放在事业上,感情问题还是随缘吧。”
叶蔓庭是两家人一起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是小孩儿脾气,谁都不服,只有秦易铮能管管她,两人分手后算是彻底无法无天了,索性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听说有烟花,一溜烟也跑了。
少连两个人,接下来的场面变得有些棘手。
秦易铮岿然不动,他给秦和章斟满酒,巧妙地将饭桌话题转向当下的财经热点。
秦和章笑笑,当初秦易铮和叶蔓庭在一起的事他就不看好,两个人心气儿都高,较起劲来谁都不肯妥协。
果不其然,没折腾多久就分了手。
对或者错,吃多少亏,都得亲身经历过才明白。秦和章不再多言,这个问题点到为止。
饭毕,秦和章与一众亲友转至客厅泡茶闲聊,小辈们跑出去看烟花,前院人影蓊盈,漆黑夜幕缀满光束,像是一盆颜料在上面泼翻,溅出满院欢声笑语。
秦易铮立于窗边,望着天边的绚烂,想起那年烟火下的拥吻,忽觉怀中空虚。
“易铮。”
听见沈幼茹在身后叫他,秦易铮勾起唇角,转身走过去:“母亲。”
二楼客厅,母子两人在茶几前相对而坐。
沈幼茹闲饮一杯参茶:“不下去放烟花?”
秦易铮失笑:“早过了那个年纪。”
“现在是什么年纪?”
二九已过,三十将立,基业打下,秦易铮想,是时候成个家。
他剥开一只橙子,“之前拜托您的婚纱,做得如何了?”
沈幼茹斜睇他一眼,“设计婚纱又不是打样板,哪有那么快的?”她摇头,“橙子你吃吧,我胃寒,吃不了这个。”
秦易铮撕下一瓣橙子放进嘴里。微酸略涩,但整体很甜,那一点涩最后会回甘,泛出清爽微辛的香气。
他又想起秋棠。
“设计初稿是出来了,还没修改细化,待会儿可以拿你看看。”沈幼茹挑起眉梢,浮现几分笑意,“怎么,这次想清楚了?”
舌尖在上颚转了一圈,秦易铮缓缓点头,语气肯定,“是。”
当初年轻,对一切都考虑得浅,加之的确有几分界限模糊的好感,他一时心软,答应了与叶蔓庭交往。
后来这场恋爱惨淡收尾,秦易铮其实是后悔的。
不是为这场似是而非的爱情,而为积累多年近乎亲人的情分,甚至差点因为这件事,两家人都变得生分起来。
从此秦易铮变得谨慎,谈情不轻易说爱,也不再牵扯家庭。
秋棠跟了他这么些年也没觉得腻烦,偶尔有些小摩擦,纵然当下不愉快,过后想起却总能品出几分酸甜滋味。
她从没提过要求,安安分分做了五年情人。
任予取求的乖顺姿态一开始让秦易铮感到轻松,他觉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渐渐的,他已经不满足于这样松散的关系。
虽然这听起来很俗很不可思议,但是秦易铮,他的确动了结婚的念头。
“抹胸的婚纱款式很适合她。”
秋棠锁骨精致,脖颈修长,平直瘦挺的肩膀下是两道水平工整的凹陷与凸起。
除却身高这一点,她的身材比例接近超模,浑身都漂亮,但秦易铮只舍得露出一对锁骨。
设计初稿只具雏形,秦易铮已经在脑子里想象秋棠穿上婚纱时的模样。
毋庸置疑,一定很美。
他几乎将迫不及待四个字写在脸上,沈幼茹难得见他这般失神模样,忍俊不禁:“急也没用,到做成出来至少还得两个月。”
秦易铮微微皱眉:“这么久?”
“这还久?”沈幼茹嗔他,“你既然等不及想娶她,早该和我说。”
见到婚纱,秦易铮心里敞亮起来,“现在也不晚。”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爱情说散就散,我是见得多了。”
不知想到什么,秦易铮微微笑起来,眼神笃定,“我们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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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没想到会在一家书店碰见方尔华。
他和妻子站在一架书柜前,手里牵着女儿,低头与孩子说话时看见了立在科幻类书柜旁的秋棠,定神看了两眼,才向她打了个招呼。
假日书店人多,但秋棠仍听见了,循着声音望去,也有些意外地,“方总?”
她迅速收起情绪扬起微笑,放下书走过去,与他们一家打了个照面。
一番简短寒暄,方尔华把孩子交到妻子手中,邀请秋棠去书店靠窗一侧的茶区议事。
“本来打算明天跟你说,想不到今天这么巧,也就省得跑一趟了。”
没带平板,方尔华在手机云里调出资料,“招标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过我这几天和朋友聊到后期制作,倒是听到多次RN的名字。”
“RN?”
方尔华点头,手机屏幕调转方向,将公司简介调转给她看,“RN创办于美国,原先是做电视综艺后期特效的,成立时间不到五年,和多档黄金收视节目都有固定合作。
RN最近开始涉猎电影,目前为止只有一部作品,小众科幻片,但拿下了去年的金棕奖。
电影我看了,的确故事本身精彩,但是一部精彩的科幻电影,没有优秀的后期制作绝对撑不起来。”
秋棠对美国影视还算熟悉,听说过这部电影,当时便觉得海报设计得非常有质感。
她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几个电影的花絮,面上虽不显,内心其实颇为惊艳。若不是方尔华介绍,她会以为这样立体饱满的特效出自好莱坞专业团队。
平面电视节目后期侧重镜头剪辑和音效配置,固定的影棚,给定的框架,无论怎样都在里面打转。
一个做惯了电视的团队跑去做电影,还是世界观庞大,场景复杂的科幻片,投入大风险高,很多大公司都未必敢接,而RN的员工还不到百人。
且不论成功,这份勇气就令人震惊。
票房证明相当成功,一座来自业内权威授予的金棕奖是最好的肯定,
了解到这些背景,方尔华莫名地就觉得这家公司和秋棠会很对口味。
实力强眼界高,看似低调,一旦出手便是拳拳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