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这一生便没有什么遗憾。”萨福克公爵看了眼凯瑟琳.威洛比,后者的眼神之冰冷,让他丧失了最后一丝求生欲。
亨利八世顺着萨福克公爵的目光望去,以为他是在担心凯瑟琳.威洛比会在他死后得到不公待遇,于是对着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好友承诺道:“你放心,在你回归上帝的怀抱后,我会在德埃雷斯比男爵夫人再婚前,给予她每年八百英镑的年金。”
要不是德埃雷斯比男爵夫人早就过了被父权挟制的年纪,再加上强迫一位贵妇是极为不耻的事情。否则亨利八世绝对会让凯瑟琳.威洛比去做修女,免得萨福克公爵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玷污。
真是自私自利的男人。
凯瑟琳.威洛比几乎要被亨利八世的仁慈逗得哈哈大笑,整个人死死地攥着膝盖上的布料,防止脸上露出扭曲的表情。
查尔斯.布兰登毁了她前半生不够,难道还要将她的后半生也尽数毁掉吗?
站在房间角落里的多塞特侯爵夫人将凯瑟琳.威洛比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整个人都舒坦地仿佛浑身的毛孔也随之张开。
她那薄情的父亲和不知廉耻的“继母”终归是受到了上帝的惩罚,相信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息。
不过在场的人员里也不止有多塞特侯爵夫人联想到了玛丽长公主。
萨福克公爵在生命垂危的这几年里,总能梦见他那去世不到十年的第三任妻子。
玛丽长公主的临终诅咒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反而在萨福克公爵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一切终将不属于你。”
萨福克公爵闭上了眼睛,有些认命地说道:“我曾背叛过玛丽长公主,所以上帝要惩罚我至此。不仅带走了我和凯瑟琳的两个儿子,如今也要带走我的生命。”
看着这样的萨福克公爵,亨利八世怜悯之余,又有些庆幸。
萨福克公爵娶过四任妻子,但是后两任所生的儿子全都夭折于快要成年之时,这比一开始就生个死胎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倘若阿拉贡的凯瑟琳没有生下威尔士亲王,那么亨利八世绝对是死了都不会安心。
不过事已至此,萨福克公爵再怎么忏悔也无济于事。他很清楚自己死后,爵位一定会落到玛丽长公主的后代手里。
至于无依无靠的凯瑟琳.威洛比,如果不想被多塞特侯爵夫人折磨至死,其最好的选择就是成为一名修女,到威尔士的凯瑟琳-玛丽修道院里度过余生。
不过萨福克公爵并不希望凯瑟琳.威洛比得到这种下场。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爱这个小妻子,而是人之将死,总会做点好事来让自己得些心理安慰,顺带到了上帝那儿,也有些辩解资本。
萨福克公爵并不喜欢自己和玛丽长公主所生的长女。
弗朗西丝.布兰登完全是小聪明有余,大见识不够的蠢人。
这种人当个闲暇贵族还好,如果得到向上爬的资本,估计会把整个家族带入地狱。
至于他的那位侯爵女婿——到底是白王后的后人,并没有十分高贵的贵族血统,也不像托马斯.克伦威尔那样,是凭本事拿的爵位,因此萨福克公爵并不看好他的政治前程。
可是不将萨福克公爵的爵位传给多塞特侯爵夫人,他又能传给谁呢?
因为萨福克公爵在与玛丽长公主结婚时,通过宗教赦免取消了他与第二任妻子的婚姻,所以他的长女和次女都无权继承他的遗产。
而如今,有资格接手萨福克公爵遗产的便是多塞特侯爵夫人和诺丁汉女伯爵(萨福克公爵的外孙女,其母是萨福克公爵的次女埃利诺.布兰登)。前者蠢人,后者还是个小孩子,都不是能承担起家族责任的存在。
这一刻,萨福克公爵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像恩里克二世或者卡斯蒂利亚的胡安二世那样,早早地训练女儿成为继承人。
不过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犹豫的时间,而是在快要咽气前,当机立断道:“陛下,我去世后,按照继承规定,应该由多塞特侯爵夫人继承萨福克公爵的爵位,但是我对早逝的女儿埃利诺.布兰登多有愧疚,所以我希望您能将我名下的大部分财产都分给我的外孙女诺丁汉女伯爵。”
萨福克公爵想着外孙女怎么也是亨利八世的孙女,威尔士亲王的养女。所以多塞特侯爵夫人要是在他死后做了蠢事,诺丁汉女伯爵那边也能保下布兰登家的大部分财产。
这便是鸡蛋分两个篮子装的政策。
不过多塞特侯爵夫人在听了父亲的临终安排后,原本十拿九稳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直到她的丈夫提醒她该放声痛哭时,这位痛恨父亲的侯爵夫人才回过神地挤出些看不见的眼泪。
第105章 第 105 章
毫无疑问, 萨福克公爵的去世给予亨利八世无法估量的打击。在国王的慷慨资助下, 这位都铎时代里的第一权臣被安葬在嘉德骑士每年朝觐国王的圣乔治教堂里, 同无数嘉德骑士的荣光永存于此。
“让多塞特侯爵夫人处理萨福克公爵的葬礼,既然他们夫妇要继承萨福克公爵的爵位,那么也做出点能继承爵位的事情来。”回到汉普顿宫的亨利八世遣退了服侍的人员, 看上去苍老虚弱了许多:“告诉多塞特侯爵夫人,我会亲自参加她父亲的葬礼。”
亨利八世想到萨福克公爵同他几个女儿的关系,又有些不放心道:“至于诺丁汉女伯爵那边, 她身为萨福克公爵的继承人之一, 就由威尔士王妃带她出席萨福克公爵的葬礼。”
“可是陛下,威尔士王妃近期要回比利时,恐怕赶不上公爵大人的葬礼。”负责传话的理查德.克伦威尔突然说道:“恩里克二世那边有些急事需要威尔士王妃回去一趟, 所以王妃殿下原计划在今天下午乘船离开。”
“比利时那边能有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吞并了卢森堡的弗朗索瓦又要作妖, 有什么事情不能缓缓?”亨利八世不悦道:“难道她连参加葬礼的时间都挤不出吗?”
严于待人,宽于待己的双标国王希望所有人都同他一般难受,但是现实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是拉罗歇尔的新教徒向比利时的恩里克二世发出求救消息。”理查德.克伦威尔仔细打量着亨利八世的脸色, 希望没触怒到这位都铎暴君:“恩里克二世希望由威尔士王妃主持这事,也算是给她的继位做铺垫。况且威尔士王妃也很久没有回比利时了,长此以往, 恐怕比利时的臣民们很难信服王妃殿下。”
“这倒是句实话。”亨利八世赞同地连连点头,脑海中又浮现出萨福克公爵的临终窘境, 不由得庆幸自己是个男嗣即将成年的国王——但是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因为他的私生子亨利.菲茨罗伊就是在结婚后突然病逝, 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寡妇和遗腹女:“女人继位就是麻烦, 她们一不能领兵打仗,二不能摆脱婚姻对于王权的干涉。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到底是少数,而玛丽公主的能力也不如她的母亲,但是跟胡安娜相比……”
亨利八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回忆起有关于胡安娜王妃的传闻,最后在唇边化作一丝略带疑惑的叹息:“胡安娜是个好孩子。”
至少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没有比胡安娜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但是亨利八世总觉得胡安娜太有主见,甚至跟阿拉贡的凯瑟琳相比,也不会逊色太多。
“小克伦威尔先生,你觉得威廉怎么样?”亨利八世将目光放到理查德.克伦威尔身上——后者曾在威廉.都铎的身边呆过几年,陪伴前者度过最重要的一段成长时期,所以应该很了解威廉.都铎才对。
理查德.克伦威尔被亨利八世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微微一愣,琢磨着怎么回答才能在保全威尔士亲王之余,又让亨利八世感到满意:“陛下,您身为父亲兼君主,应该是英格兰里唯一有资格评价威尔士亲王的人,所以请允许我难以找出最合适的回答。”
“哼!你还真是托马斯.克伦威尔教出的好儿子。”亨利八世当然明白这个问题就是个毫无掩盖的陷阱,不管回答得好与否,都会遭到他的质疑。只是相较于托马斯.克伦威尔,这个年轻的小子还是太嫩了些。至少托马斯.克伦威尔多少能摸到他的心思,然后给个模糊回答。
不过以理查德.克伦威尔的年纪来看,他能有敬畏之心,并且在亨利八世的威压下,还能做到不背叛威廉.都铎,就已经足够了。
【是个威尔士亲王继位后还能用的聪明人。】
亨利八世将目光转移到热烈燃烧的壁炉上,然后对理查德.克伦威尔有了新的评价。
“你去把约翰.达德利,还有威廉.塞西尔找来。”亨利八世知道自己比萨福克公爵多不了几年活头,所以总想着在生前就给威廉.都铎安排好一切,防止他像倒霉的詹姆斯五世那样,被权臣挟持一辈子。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老一批贵族死的死,没落的没落。唯一称得上苟延残喘的是第七代诺森伯兰伯爵托马斯.珀西,他的父亲亨利.珀西曾与安妮.博林有过一段牵扯,但是在托马斯.沃尔西与亨利八世的强势介入下,男方不得不与安妮.博林分手,然后由家族的长辈给亨利.珀西安排了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
不过相较于被棒打鸳鸯的父亲,托马斯.珀西也强不了多少。因为他的父亲与祖父都是天主教拥护者,所以在与西摩兄弟密谋杀害威尔士亲王后,为了保下家族里的其他人,托马斯.珀西的父亲让管家将自己杀死,所以亨利八世也无法追责珀西家的过错,只能压着托马斯.珀西的爵位,打算将其转送给别人。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英格兰爵位还处于比较充足的阶段,远不像十五世纪晚期那样,搜遍全境都找不到一位公爵。
因为都铎王朝是“玫瑰战争”的最终得益者,所以亨利七世很清楚强大的贵族极易导致王权的频繁更迭。虽然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的战争起因是安茹的玛格丽特强行处死了约克公爵,但是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国王过弱,贵族过强。所以约克公爵才会大着胆子要求议会将其列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丝毫不在意当时的亨利六世已经有了合法的婚生子,更不介意安茹的玛格丽特那毫不掩饰的怒火。
因此在有了兰开斯特家族的教训后,亨利七世和亨利八世都致力于削弱大贵族力量,镇压任何能对王位发起诉求的旁系血脉。
仅是亨利七世的当政时期里,就有九位贵族被剥夺爵位,三位贵族被永久剥夺领地与家族爵位。而到了亨利八世的执政期,被剥夺的爵位数量上涨到十二位,其中,白金汉公爵和之前被处决的诺福克公爵属于被永远剥夺的对象。
在一番权衡后,亨利八世留下了他们的爵位,将土地的绝大部分收入囊中,然后将少部分转赠给了自己的子女。
因为伊丽莎白小姐跟霍华德家有些亲戚关系,而亨利八世又不想让威尔士亲王占了过多的土地和爵位,所以在萨福克公爵的两个儿子去世后,亨利八世决定加封伊丽莎白小姐为萨里女伯爵,然后将她嫁给詹姆斯五世的私生子莫里伯爵,以确保玛丽.斯图亚特抵达英格兰后,苏格兰那边有他的血亲去平分安格斯伯爵和阿伦伯爵的势力,不让苏格兰王位被彻底架空。
“陛下,达德利爵士和塞西尔爵士到了。”
陷入沉思的亨利八世被理查德.克伦威尔的通报声换回神来,于是冲着后者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陛下。”约翰.达德利和威廉.塞西尔都冲着亨利八世行了个脱帽礼,然后在老国王面前十分拘谨地坐下。
“尊敬的两位绅士,很高兴你们愿意在百忙之中接受我的邀请。”亨利八世努力缓和着自己的脸色,不让腿伤影响自己的思考能力。
“达德利爵士,你跟那些西班牙人商量得怎么样了?”
因为英格兰的海盗得到了亨利八世的隐形支持,再加上他们在尼德兰战争中发挥了无可比拟得作用。所以在威廉.都铎的建议下,亨利八世将这些海盗编收为特殊的巡查人员——只要他们将打劫的货物上交五分之一,那么国王陛下除非是接到本地商船或是军饷被打劫的消息,否则不会在意海盗们的所作所为。
然而在打劫不了英吉利海峡的商船后,海盗们将活动范围扩展到了圣文森特海角附近,最后干了一笔惊天动地的大票——他们抢劫了一艘运送美洲白银的西班牙宝船。
要知道那时候的查理五世就等着美洲的白银去缓解战争开销(他跟法兰西又打起来了)。
结果英国海盗这么横插一脚后,气得查理五世关押了哈布斯堡领地里的所有英国商人,甚至将他们的财产充公,禁止国内与英格兰通商。
对此,亨利八世有表态吗?
有。
但是表态是要查理五世查理五世赶紧释放被关押的英格兰商人,对于被抢劫的美洲白银只字不提,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至于英格兰商人被禁止通商一事,亨利八世也曾短暂地担心过,但是托马斯.克伦威尔和威廉.都铎都觉得这事问题不大。
因为早在尼德兰被三家瓜分后,英格兰的主要商品就跟尼德兰绑定在了一起,通过施马尔卡尔联盟售往欧洲各地乃至奥斯曼帝国。所以真要细究起来,英格兰对西班牙的出口在两国的政策的影响下是连年减少。
而最让威廉.都铎感到无语的是,查理五世从德意志的汉莎商人那儿买到的一半羊毛制品都是MADE IN英格兰——毕竟尼德兰的手工作坊可比德意志地区要发达得多,而手工费往往是最能溢价的地方。
约翰.达德利这几天都在忙着与西班牙大使周旋。毕竟亨利八世的要求是让查理五世尽快释放西班牙境内的英格兰商人,但是拒绝接受查理五世提出的,交还白银或是绞死海盗的要求。
这就让两国的谈判陷入了死局。
被愁的头发都快掉光的约翰.达德利,跟脸色难看的西班牙大使无比艰难地拉扯了一周后,才交出一份可以入眼的谈判草案。
白银,归还二分之一,但是那些被释放的英格兰商人在西班牙的财产必须充公。
对此,亨利八世的回答是干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冲着约翰.达德利轻描淡写地吼道:“滚,让托马斯.克伦威尔顶替你去谈判。”
第106章 第 106 章
亨利八世在此之前只觉得约翰.达德利是个可以一用的将才, 毕竟两大公爵外加萨里伯爵一死, 英格兰内能用得上的将才便少了最重要的一环。而在玫瑰战争中十分活跃的斯坦利家族是个亨利八世信不过的墙头草, 至于更古老的珀西家族——这群倒霉鬼自爱德华三世当政起就没消停过一天,而且在站队上也很有问题,不仅搞出了亨利四世时的珀西叛乱,甚至在玫瑰战争之初, 这群人也跟斯坦利家族一样, 在约克和兰开斯特间反复横跳, 两边下注,所以直到战争结束也没有被清算,而是悠哉游哉地活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