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彻底坐实了苏格兰的玛丽与里士满公爵的婚约。
这一刻,玛格丽特.道格拉斯终于明白了丈夫的深意,然后深吸一口气,镇定道:“你说的对,我们要有耐心。”
在教堂的昏暗环境下,玛格丽特.道格拉斯的目光始终盘旋在玛丽.斯图亚特的身边,仿佛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亦或是科尔特斯发现了蒙特祖马二世的黄金藏匿点。
然而在这群心思各异的贵族里,最为难受的莫过于已经懂事的约克公爵。
年仅八岁的爱德华.都铎在玛丽.斯图亚特抵达英格兰后,一直都被托马斯.西摩灌输着玛丽.斯图亚特将是他的妻子,所以他终有一天会成为苏格兰国王的观点。
不过现在,哪怕爱德华.都铎还不知道异母哥哥跟舅舅之间博弈往来,但是光看众人的表现,他也明白玛丽.斯图亚特不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侣。
因为苏格兰女王的人生连同岛国北方王冠,都将属于约克公爵刚出生的侄子亨利.亚历山大.都铎。
而托马斯.西摩所提到的美好愿望,也和约克公爵这位不受重视的国王次子毫无关系。
一想到这儿,约克公爵就有种想逃离教堂的欲望。
他看着坎特伯雷大主教身后的彩色玻璃窗,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会被上面的耶稣所接受。
只是天堂的一切恐怕都不如人间这般绚丽浮华。
哪怕约克公爵现在就死在国王面前,亨利八世也不会为他取消里士满公爵的诞生庆典。
就像当年的亨利.菲茨罗伊,并不能让亨利八世为他的英年早逝伤心太久。现在的约克公爵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他在亨利八世心里的地位,似乎没有小舅舅说的那么重要。
第117章 第 117 章
亨利八世在里士满公爵洗礼上的所作所为, 让托马斯.西摩再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苏格兰战争结束后,他和爱德华.西摩一起被关押在伦敦塔里的经历。
那时的英格兰没有几天是不下雨的,潮湿又肮脏的地牢环境让兄弟两难以忍受。躲在缝隙里的老鼠瞪着一双比猫眼还要明亮的瞳孔, 毛茸茸的脸上满是人性化的深意,仿佛是在思考着兄弟两的骨肉能让它吃多久?亦或是恶魔的化身在数着兄弟两下地狱的日子。
时至今日,托马斯.西摩依旧记得他被释放时,爱德华.西摩看向他的最后一眼。
那眼里既有兴奋, 也有落寞,更有不屈服于死亡的野心。
只是那一眼的功夫,托马斯.西摩便意识到了他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让约克公爵当上苏格兰国王乃至英格兰国王。
身为西摩家的最后一位男嗣,托马斯.西摩的野心完全不亚于他的兄长, 所以即便是面临着死亡的恐惧, 他也要做最后一搏。
“大人。”汉普顿宫里的一些人就像是伦敦塔地窖里的老鼠, 让你看一眼就觉得肮脏,但也会在某一天里见证你的大厦倾塌。
托马斯.西摩借着他寡居嫂子(爱德华.西摩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亨利八世的上任总管——佩吉爵士的继女)的关系, 费了不少的功夫才勾搭上负责王室出行的御马官。
那是一个贫穷且漂亮的小伙子。
因为亨利八世在苏格兰战争结束后,清算了不少汉普顿宫里的服侍人员, 里头就包括佩吉爵士一手提拔的上任御马官。因此, 这个曾在马厩里喂草的少年, 便被人手紧缺, 又不想花时间雇人的汉普顿宫新总管提拔为新的御马官。
托马斯.西摩瞧着他为钱拼命却又惴惴不安的模样, 努力不表现出厌恶的神情,尽可能地和颜悦色道:“你准备得怎么样?”
“都, 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御马官有些神经质地左右探查了一番, 然后舔了舔嘴唇, 恐惧的白脸里逐渐荡漾出期待的红晕:“那,那您答应给我的报酬都准备好了吗?”
托马斯.西摩从怀里掏出一个略旧的布袋子,用右手颠了颠重量,才有些不舍地交给满脸贪婪的御马官:“一共是五百英镑,等事成之后,还有一千五百英镑的额外答谢。”
要知道爱德华.西摩被判处死刑后,亨利八世不仅收回了西摩家的全部爵位,更是收缴了他们自珍.西摩崛起后,所得到的大部分财产。
哪怕托马斯.西摩因为约克公爵的关系被亨利八世放出了伦敦塔,但是冷酷的老国王完全没有彻底赦免他的意思,所以托马斯.西摩也不敢拿回他被收缴的财产。而他如今用来打点关系的钱财,都是珍.西摩留下的珠宝变卖而来的。
因为约克公爵年纪尚小,所以托马斯.西摩才能借着保管之名,拿到了姐姐的首饰。
亨利八世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大方,哪怕珍.西摩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妻子,他也没少赐予珍.西摩昂贵的珠宝首饰。
托马斯.西摩将里面最不起眼的一部分贱卖了出去,有些埋怨自己的姐姐没有更早地服侍亨利八世,所以留下得珠宝也是所有王后里最少的。
至于他这么做会不会侵|犯了约克公爵的利益……
托马斯.西摩觉得一个王位的价值远不是这些难以出手的珠宝所能比拟的,因此约克公爵登上王位后,还要好好感谢他这个舅舅的英明决策。
“明天就是汉普顿宫的仪仗队去迎接胡安娜王妃和里士满公爵的日子,你要确保他们会坐上动了手脚马车。”一想到自己会成为苏格兰乃至英格兰的护国公,托马斯.西摩就不由自主地抽了下嘴角,声音也有些打颤:“我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所以之后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是。”御马官谄媚地送走了托马斯.西摩,但是他在约克公爵的舅舅离开后,更为惊恐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绕道进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楼梯,对着已经等候在那儿的人恭敬道:“大人,西摩爵士已经走了。”
“嗯!”那人转过身,赫然正是威尔士亲王的司库卡文迪什爵士。
面对御马官的小心翼翼,卡文迪什爵士并没有表现出托马斯.西摩式的和蔼可亲,而是一如既往地木着张并不年轻的脸,用难得轻缓的语气赞许道:“辛苦你了,等威尔士亲王回来后,你会得到更多的嘉奖。”
“是。”年轻的御马官激动得满脸通红,觉得他在托马斯.西摩第一次找上他时,就告之威尔士亲王的决定,将会是他平步青云的最大契机。
五百英镑的巨资算什么?
只要他能爬到更高的位子,难道还愁没有油水可捞?
托马斯.西摩可别以为他在马厩打杂的那段日子里,除了喂草就没想别的事。
卡文迪什爵士给了御马官七百英镑的奖励费,又鼓励了几句,才让人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快马加鞭地汇报给远在英格兰南部的威廉.都铎。
彼时的威尔士亲王,正无事一身轻地在阿伦德尔城堡里看书打牌,亦或是去不远处垂钓打猎,骑马散心。
接到卡文迪什爵士的汇报后,威廉.都铎并没有此事告之胡安娜王妃,而是偷偷烧了这封信,然后招来威廉.帕尔吩咐道:“你让卡文迪什爵士将托马斯.西摩当掉的珠宝都买回来,然后派圣詹姆斯宫的卫兵拘了珠宝贩子,等着国王陛下事后审问。另外,让人从阿伦德尔城堡的仓库里找一辆结实的马车,记得不要太华丽,并且让人好好检查一下。”
“是。”威廉.帕尔知道威尔士亲王这是要对付托马斯.西摩,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殿下,那前来迎接的马车要怎么处理?”
毕竟威尔士亲王的仪仗可是人数不少,一辆失控的马车足以造成全队混乱。
“西摩爵士不是很希望我们一家都出事吗?那就让他小小地高兴一下。”威廉.都铎冷淡道:“我倒是很期待他在国王面前,要怎么解释马车失控一事。”
“是。”威廉.帕尔立刻明白了威尔士亲王的意思。
等随从离开后,威廉.都铎想起了默默无闻的约克公爵,估摸着亨利八世会在处死托马斯.西摩后,彻底断了旁人用约克公爵争取从龙之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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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西摩根本没等到威尔士王妃出车祸的消息,就被一群突然闯进的卫兵从床上拉了起来。
一夜没睡的托马斯.西摩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自己不复年轻的面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谁能想到我会有这一天?”
几曾何时,他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权臣之路,就像当初与爱德华.西摩交好的托马斯.克伦威尔,亦或是被人嫌弃的托马斯.沃尔西那样。
然而汉普顿宫里想取悦国王的人太多,没有一个好父亲,你哪怕进了御前会议,都无法得到亨利八世的正眼相待,更别提触碰到权力的核心。
在珍.西摩成为亨利八世的情妇前,西摩兄弟当了七八年的侍卫都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而在珍.西摩成为王后的短短一年里,爱德华.西摩先是被封为子爵,然后是伯爵,更是在没有参与大型战争的前提下,破格获得了人人艳羡的嘉德勋章。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也太容易。
以至于西摩兄弟还未充分体会到得意洋洋的境遇,还未细想他们该如何保持这一切,便被珍.西摩的难产而亡,以及约克公爵的默默无名击碎了对未来的幻想。
汉普顿宫里的人们都耻笑这对紫藤花兄弟被打回了原形,等威尔士亲王上位后,约克公爵作为王位的另一脉继承者,一定会遭到新国王的打压。
而西摩兄弟作为约克公爵的保护人之一,也注定不会在威廉.都铎的执政期间得到重用。
“阁下,你将以谋杀胡安娜王妃和里士满公爵的罪名,被压往伦敦塔。”理查德.克伦威尔向托马斯.西摩展示了亨利八世签署的逮捕令,声音冷酷道:“因为涉及王室安危,所以国王陛下取消了你的贵族审判,直接判处你在十五日后,被斩首于伦敦塔。”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托马斯.西摩并未露出吃惊的神色,而是有些玩味,又有些期待道:“那国王会怎么处置他的小儿子?”
理查德.克伦威尔被托马斯.西摩的眼神看得汗毛直竖,他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期待自己年仅八岁的外甥也跟着去死。
“只要约克公爵还活着,就会有人步上的我后尘。”托马斯.西摩咧嘴发出古怪的笑声,觉得这是他在痛苦之中的唯一慰藉:“我不知道国王陛下是否有着凡人的心脏,但是他对约克公爵的爱意,还不到他对里士满公爵的一半。”
“约克公爵当然是无辜的,所以国王陛下和威尔士亲王都不会去惩罚一个孩子。”理查德.克伦威尔没兴趣跟托马斯.西摩在这儿耗下去。
而在托马斯.西摩被送入伦敦塔后,坎特伯雷大主教敲响了约克公爵的房门,冲着年幼的孩子慈爱而怜悯道:“殿下,国王陛下已经下令让你去侍奉上帝,圣乔治教堂那儿也做好了迎接您的准备,还请您立刻动身。”
面对坎特伯雷大主教的邀请,沉默寡言的约克公爵冲着房里的十字架做了番祷告,随即露出个罕见的微笑:“我早就该迎接我主的平静。”
说罢,他便再也没有回到汉普顿宫。
第118章 第 118 章
“都处理好了吗?”亨利八世穿着一身奢华至极的正装, 按照宫廷画师的要求,在天鹅绒的椅子上摆出符合国王威严的姿势。
坎特伯雷大主教收拢了宽大的教袍,无比拘谨地进了亨利八世的待客厅, 冲着上手的国王深深弯了个腰, 差点因为动作太大而直不起来。
“约克公爵已经抵达圣乔治教堂, 他将作为英格兰的新教传播者为威尔士亲王服务。”坎特伯雷大主教并没有凑到国王的跟前说话, 而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然后在回话的过程中偷瞄了下已经完成了大半的人物肖像。
只见不大的框架里,亨利八世坐在正中央的天鹅绒椅子上, 旁边站着怀抱着里士满公爵的威尔士亲王。
老国王的右手搭在威尔士亲王的肩膀上, 像是通过肢体接触来传承王冠与血脉。
可以说, 这是一幅只属于国王的画作。
坎特伯雷大主教知道王室对次子的打压,是为了防止国内再次爆发玫瑰战争。
哪怕亨利八世也曾是被打压的那个次子,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后悔之情。
况且熟悉亨利八世的人都知道, 国王陛下并不喜欢约克公爵, 所以对次子的离开也没有什么惋惜之情。
“在威廉的次子出生前,我会保留爱德华的公爵之位。哪怕爱华德已经成了上帝的仆人, 你们也要确保他能享受到符合约克公爵身份的待遇。”亨利八世无比艰难地抬了下受伤的腿, 觉得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差,怕是要到了见上帝的时刻。
坎特伯雷大主教明白亨利八世这是隐晦提醒他,不要放松对约克公爵的监管,以免又出现一位不怕死的托马斯.西摩:“我会将您的意思转告给圣乔治教堂的主教们,只是……您打算怎么处理爱德华.西摩的遗孀安妮.西摩?”
对上老国王充满探究的眼神, 坎特伯雷大主教鼓起勇气说道:“我手下的一位牧师在教堂里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写着托马斯.西摩是如何通过佩吉爵士的残党, 在威尔士王妃的马车上动了手脚。另外, 威尔士亲王的司库卡文迪什爵士也开始调查佩吉爵士的残党, 最后在伦敦的一位珠宝商人那儿,找到了这个。”
坎特伯雷大主教小心翼翼地从袍子里拿出几条造价昂贵,一看就是普通贵族都买不起的项链,然后将其交给亨利八世的仆人。
“这是我送给珍.西摩的东西。”亨利八世只是扫了眼项链的款式,便明白它曾属于谁。
因为阿拉贡的凯瑟琳钟爱石榴红的宗教首饰,安妮.博林更偏爱法兰西的时尚,而克里维斯的安妮喜爱蓝宝石和德国银饰,所以这种偏英格兰风的珍珠首饰大都属于传统又低调的珍.西摩。
亨利八世对没有“背叛”过他的女人都十分大方,所以除了被砍头的安妮.博林和家族出事的凯瑟琳.霍华德,其余王后还有情妇的珠宝都得以保留。
阿拉贡的凯瑟琳的珠宝大都被玛丽公主带去了洛林公国,珍.西摩的东西也都留给了约克公爵,只是在后者成年前都是由监护人,或是保姆、家庭教师进行保管。
坎特伯雷大主教趁热打铁道:“我去询问了照顾约克公爵的仆人,他们都说前任王后的首饰是由安妮.西摩夫人亲自保管。想必没有她的默许,托马斯.西摩也不可能拿去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