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蓁连和他们寒暄的心思也无,敷衍地行了礼,同紫苏一道上了马车。
拿起一旁幕篱戴上,精致的面容便尽数掩在薄纱之后。
紫苏觉得,女郎心中一定是不好受的,可是她实在不会说话,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裴清渊看着远去的马车,整个人都垂头丧气。夹在阿娘和蓁蓁之间,他真是里外不是人。
*
朱雀大道,今日这处异常热闹,车水马龙,几乎将整条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裴蓁蓁掀开车帘看去,轻易便认出了前方几辆马车上的族徽,都是洛阳城中颇有名的世家。
“去问问,怎么回事。”她吩咐马夫。
过了半刻,马夫回来,这才知道,原来是羊皇后的亲弟摆了宴会,要在府中与这洛阳城中鼎鼎有名的商贾沈余斗富。
羊皇后是当今陛下的继后,膝下并无儿女,陛下对她虽没有什么情谊,还是给足了作为皇后的尊荣。
羊家几代积累,家中豪富,这一代又只羊涣一个男丁,父母去后,偌大家业便全归了他一人。
羊涣最爱吃喝玩乐,年轻时是洛阳城里有名的纨绔,而今年纪渐大,则是更会享受的老纨绔。
沈余则是白手起家,以平民之身积累下连世家都为之眼红的财富。他也不是什么低调内敛的性子,吃的是用快马千里运来的海中鲜鱼,岭南的荔枝用冰镇着,到了洛阳仍是新鲜的,擦手的布料更是外边千金难求的烟云纱。
传到羊涣耳朵里,免不了就生了几分不悦,一个低贱的商贾,竟然比他堂堂世家子还要讲究。
因此便有了今日这一出,羊涣大摆宴席,要与沈余斗一斗富。
作为羊皇后的弟弟,洛阳城众世家免不得要给羊涣几分面子,何况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去往羊府的朱雀大道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一时半刻过不去,裴蓁蓁干脆下了马车:“我走过去便是,你将车赶到别处等我。”
车夫有些犹豫:“女郎只带一个侍女,若是被人冲撞了可怎生是好?”
裴蓁蓁正要说话,余光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只一个晃眼,那人便远离了她的视线。
裴蓁蓁一时顾不得其他,匆匆交代两句:“在此处等我!”
紫苏一惊,只见她如游鱼一般,转眼就消失在车流中。
“这…”她站在原地,想追上去,可又因为裴蓁蓁留下的一句话不敢动。
裴蓁蓁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只是此时朱雀大道上满是马车和行人,她能不跟丢已是不易。
眼看一直追不上,裴蓁蓁心里升起几分烦躁。
一个错眼,她撞在来人胸膛,幕篱一歪,直直坠在地上滚了出去,被来往的人踩了好几脚。裴蓁蓁皱了皱眉,未曾言语,侧身就要往前追。
那人抓住她的手腕:“小女郎,你的东西落了。”
这声音实在熟悉,裴蓁蓁猛地回过头:“王洵?”
少年含笑看着她,芝兰玉树,叫人见之忘俗。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都瞬间漏跳一拍。
而王洵手中,正是原在裴蓁蓁发间的桂花簪,方才撞那一下,意外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存稿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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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换了别的时候,裴蓁蓁应该会和王洵多说几句话,只是今日…
眼见那人越走越远,裴蓁蓁赶紧提着裙子继续追上去。
王洵还是头一回被无视得这样彻底,他无奈地笑笑,将桂花簪收在袖中,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跟了上去。
因此王三郎一个转头,发现自家七弟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
房中燃着清雅的梅香,裴蓁蓁对着铜镜卸下浓重的艳妆,她才献了一曲舞,额间还有薄汗。
镜中女子眉黛如远山,姿容绝色,只是一双眼如深潭古井,惊不起丝毫波澜。
便是舞姬,裴蓁蓁也是与别人不同的。她救过府中主人燕王的命,若非王妃善妒,家世不凡,燕王甚至有意将她纳为姬妾。
不过因着王妃的缘故,裴蓁蓁只能继续做舞姬,但看在救命之恩,倒也无人会折辱她。
房中烛火忽然一暗,裴蓁蓁回过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姑娘莫慌,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男人沉声道,身体与裴蓁蓁保持了距离。
“还请姑娘不要高声惊来护卫,否则在下只能动手打昏你。”
裴蓁蓁点点头,男人于是松开了手。
“你要打听什么。”裴蓁蓁重新点燃烛火,冷眼打量着男人。
他大约三十许,一身青色劲装,长发用一根发带束起,额前散落几缕发丝,显出三分落拓侠气。
看起来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
“你可知道,河东裴氏失陷在洛阳的那位女郎,裴家子衿?”
裴蓁蓁眼神一凝:“你问她做什么?”
男人有些惊喜:“姑娘知道她?可否告诉我她在何处?”
“你寻她做什么。”裴蓁蓁盯着眼前的人,未曾因为他的话轻信。
“我受人所托,要带她离开洛阳城。”
“受谁所托?”
“姑娘,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男人笑了一声。
裴蓁蓁也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她在哪里。”
男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那可否劳烦姑娘,告知于我?”
“我可以告诉你,”裴蓁蓁想,眼前这人,大约是她离开洛阳城的最好机会。“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及,告诉我,你是谁,为何寻她。”
“什么条件?”
裴蓁蓁一字一句道:“带我,离开洛阳城,北上。”
男人没想到她的条件会是这样,先是一怔,随后道:“好,我可以答应你。”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某是江风池,一介江湖游侠,曾…受前中书令萧明洲大恩,听闻他从女失陷洛阳城,故前来解救,还请姑娘告诉裴家女郎何在。”
“她死了。”
这句话很轻,轻得江风池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死了。”裴蓁蓁重复了一遍,眼神麻木。“洛阳城破后不久,有胡人想折辱她,她在袖中藏了匕首,杀了那人,引火自焚。”
江风池失神道:“怎么会…”
“洛阳城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当然,他们中的许多人,也都已经死了。”裴蓁蓁勾起一个笑,被胡人肆虐的洛阳城,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江风池愣在原地。
‘洛阳城破这么久,你怎么知道,你妹妹还活着?’
‘我家蓁蓁那样聪明,不会轻易有事的。’
‘既然如此,那我帮你跑一趟也没什么,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将她护送到北边。’
‘…若是她问你是谁,你只说,曾受我小舅舅大恩,故来寻她。’
‘为什么?’
‘沙场刀剑无眼,叫她恨着我,到时我死了,她也不会那么伤心。’
‘…好。’
‘江兄’
‘嗯?’
‘若是…若是她真的不在了,请你,帮我这个无能的兄长,在她墓前上一炷香,九幽之下,我再亲自向她赔罪!’
江风池看向裴蓁蓁:“你是谁?”
为何会知道得那么多?
“我不过是个舞姬,当日,曾和她关在一处。”
江风池长长叹了口气:“你能带我去她坟前看一看么?我想为她,上一炷香。之后,我会按照约定,带你离开洛阳城。”
“好。”裴蓁蓁近乎冷漠地说。
*
裴蓁蓁最后停在巷口,她要找的人在这里没了踪迹。
“除非有人生了翅膀,否则他会去的,只有这羊府之中。”
高墙之前,王洵慢慢走到裴蓁蓁身边。
“我知道。”裴蓁蓁盯着高高的院墙,目光没有移开。
“你不会想翻墙过去吧?”王洵看着裴蓁蓁的小身板,忍笑道。
裴蓁蓁终于看向他:“王七郎今日莫不是很闲?”
“还好。”王洵悠然答道,“我劝女郎,还是不要想着翻墙为好,若是被当做梁上君子,羊府的诸多护院可不是白养的。”
“不用你管。”裴蓁蓁不客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这么多话。
王洵见她要离开,才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话:“羊府今日设宴,要进门也容易,只要有张帖子——”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裴蓁蓁,笑而不语。
裴蓁蓁抿着唇,渐渐鼓起了腮帮子。
王洵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下一刻,裴蓁蓁整个人扑了上来,在他身上摸索着:“帖子在哪儿?!”
王洵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只得后退两步,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带你进去,帖子不在我身上。”
裴蓁蓁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王洵无奈道:“真的,今日我三哥也来了,帖子由他拿着。”
他说着,将裴蓁蓁一缕散落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
这明明是王洵第一次见到清醒的裴蓁蓁,但他们的相处却像认识了多年一样熟稔。
王洵也觉得奇怪,但这感觉意外地不叫人讨厌。
“不过就要委屈女郎,暂且扮做我的侍女。”
裴蓁蓁有些迷惑:“你为什么帮我?”
之前救她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还要这么帮着她?上辈子这时候,裴蓁蓁和王洵可没有什么交集。
在裴蓁蓁眼里,王洵还是那个走一步算三步,绝不能大意的死对头。
“女郎若是觉得洵多管闲事,那便罢了。”王洵笑容不变,转身离开。
裴蓁蓁连忙扯住他的袖子,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便宜怎么能不占。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王洵嘴边的弧度悄悄变大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存稿箱呀~
斗富情节灵感来自于魏晋时石崇~
第二十九章
羊府的宴会,能拿到帖子的,都是在洛阳城中颇有地位的世家,如裴家,还不被羊府放在眼里。
但像王洵,即便身上没有带帖子,带着裴蓁蓁走门的时候,羊府仆役连问都不问一句,只恭敬地躬身行礼。
裴蓁蓁今日穿得并不出众,来往之人的侍婢中,衣衫比她华贵的大有人在。
既然顺利混入了羊府,裴蓁蓁当即就要甩开王洵。
王洵无奈地看着她:“过河拆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裴蓁蓁挑眉:“那你还想如何?”
“小女郎,你这河可还没过呢。”王洵负手说道,“先不说羊府护卫诸多,随意行走引起注意,再来羊涣今日宴客,其中众多洛阳纨绔子,你这样容颜,若只是侍女,他们少不得会轻薄一二。”
“若你跟在我身边还罢,倘若你孤身一人,即便我的名头,也不能叫他们收敛。”王洵说到这里,眸色微深。
王家固然清贵,实权也不小,却也做不到在洛阳城一手遮天。
在那些出身高贵的纨绔子眼中,王家、王洵固然得罪不得,但一个小小侍女却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
王洵一向不喜欢这些人的行事,只是这一切终究不是能随他的意志而改变。
“再说,羊府这样大,你可知道往何处去寻人?”他最后又问
裴蓁蓁微微仰头看着他:“你这么说,便是你知道了?”
王洵也不卖关子:“方才你停留的地方,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翻墙而过的位置;能翻过院墙不引起护卫注意,这身功夫实在不错,有这般本事,不至于沦落到做梁上君子。”
“他的身份应当不高,否则应该可以拿到一张帖子光明正大前来l.k.d.j;甚至是临时起意要来此处,有准备的话,扮作哪家护卫总比冒冒失失地翻墙而过来得安全。”
“这样一来,你要找的人,应当是个游侠儿吧。而他来此,也是为了寻人。”王洵唇边始终挂着一丝笑容。
他说得,竟是一点不错。江风池,正是近年来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游侠儿。
裴蓁蓁也是方才想起来,江风池曾告诉过她,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父母双亡后被婶母卖掉,江风池几经周折,才查到她辗转到了洛阳城。
那女子,在沈余府上做了歌姬。可是,裴蓁蓁也记得,江风池虽然寻到了她,但在他将她赎出来之前,她就死了。
羊府宴客,这么大的阵仗都是为了沈余,沈余自然也是大张旗鼓地赴宴,想来他带来的歌姬中,就有江风池的未婚妻。
他意外见了,这才不管不顾地跟着那女子来了羊府。
“不错,你能找到他?”虽然不知道王洵是吃错了什么药主动帮忙,但裴蓁蓁乐得省些力气。
她当然也有法子找到人,不过确实麻烦些。
王洵点点头:“只是你需告诉我,他要找的人,是谁。”
“若我没有猜错,是沈余今日带来赴宴的歌姬之一。”裴蓁蓁答道。
“这样啊…”王洵若有所思,“我想我知道该去哪儿找人了。”
“何处?”
王洵没有直接告诉她,只是转身向东边走去。
裴蓁蓁只能提着裙子追上去:“王洵,你快说,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