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还牙固然爽快,可是这么做定会毁了裴家声名,恐怕裴姑父不会同意。
“那只会是一场意外。”裴蓁蓁勾起凉薄的笑意,说得笃定。
萧云珩沉默一瞬:“你可有把握?”
“自然。”
萧云珩咬咬牙,答应下来:“好,你等我消息!”
若是到时候叫人知道了并非意外,大不了他便说全是自己的主意,该叫杨家吃个教训!
裴蓁蓁目送他走进院门,深深地看了院中一眼,还是没有进去。
她才转过身,只听身后道:“小女郎为何过门而不入?”
长着娃娃脸的青年走到她身边,含笑问道。
裴蓁蓁没有看他:“便是我去了,他也不会好得更快。”
褚月明的笑意深了些,左脸的梨涡变得很是明显:“这话倒是不错。”
“劳烦褚先生为我兄长伤势费心,这段时日还请安心在裴家安心住下,待兄长伤好,裴家定有厚报。”
褚月明摇摇头:“我既然做了医者,治病救人便是分内之事。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想请小女郎为我解惑。”
“先生请讲。”裴蓁蓁的态度礼貌而疏离。
“褚某隐居山中,平日治的都是山鸡野兔,活人倒没几个,小女郎是如何知道我,又如何知道,我能治你兄长的腿?”褚月明探究地看向裴蓁蓁,“倘若我记得不错,你我应当从未见过?”
裴蓁蓁神色不动,褚月明便又笑道:“难不成,小女郎竟是能掐会算?”
“许是,我真的能掐会算。”裴蓁蓁向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对褚月明轻轻笑了起来。“又许是,我能未卜先知。”
看着她的背影,褚月明喃喃道:“真是个叫人全然看不透的小女郎…”
裴蓁蓁低下头,看见自己行走时裙角下漏出的一点鞋尖。
她勾起嘴角,咽下一丝泪意。
*
暴雨倾盆,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身躯,鲜血顺着指缝和雨水一道滑落,埋葬了江风池的裴蓁蓁,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蓁蓁,活下去。
她眼前闪过无数张人脸,他们都对她说,活下去。
可是,他们口口声声叫她活下去,自己却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
裴蓁蓁的牙齿因为寒意打着战,她淌过泥水,交织的雨幕模糊了她眼前,裴蓁蓁几乎是全然靠意志走了下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最后,和着呼啸的风声雨声,缓缓倒了下去。
等裴蓁蓁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山间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中。
暴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鸟雀在枝头啁鸣,院子里晒了一地药材。
娃娃脸的青年端着药碗进门:“小姑娘,下那么大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若非遇上我,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你的命。”
“这是哪里,你是谁。”裴蓁蓁嘶哑着声音问。
“小庄山,我是褚月明。”青年答道,他调侃道,“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先谢谢我?”
褚月明收留了裴蓁蓁,山中生活清贫安宁,哪怕山外已是烽火连天,也不影响这一方天地。
…
“小心。”裴蓁蓁手中拿着抹布,正在收拾木箱中瓶瓶罐罐,褚月明从她手中抢下小小的药瓶,“这可是剧毒,不要混在一处了。”
“你还会制毒?”裴蓁蓁有些诧异地挑挑眉。
“医毒不分家,我入山采药,总要准备些防身的玩意。”褚月明将药瓶放到一旁。
裴蓁蓁放下抹布:“你能不能…教我用毒…”
褚月明一脸惊诧,下一刻他果断摇头:“不行,医术是用来救人的,我不能教你用毒。”
这段时日,褚月明也试图教裴蓁蓁一些医术,可惜她于此实在没有什么天赋,便是有褚月明手把手地教,也不过将将入门,褚月明也泄气放弃了。
裴蓁蓁知道他的性子,抿了抿唇。
…
深夜,裴蓁蓁借着月光,一点点地辨识药材,选出自己所需的种类。
屋内突然燃起烛火,褚月明无奈地看着裴蓁蓁:“你是从哪里找出我的手记?”
裴蓁蓁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双手攥在一处。
褚月明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定要学毒术?”
“我想活下去。”裴蓁蓁抬起头,“学会之后,我便能多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她答应过很多人,一定要活下去。
褚月明怔然,良久,他轻声道:“好,我可以教你。但你要答应我,绝不能用毒,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
数日后,城外密林。
数十少年郎君鲜衣怒马,领着众多护卫聚在林外。
借着萧云深的名义,萧云珩顺利请来了这些人,沈磊骑马跟在他嫡兄身后,很是低调。
因着裴清渊受伤,萧明洲联合裴正,将朝堂上几个杨家派系的人挤了下去,换上自己麾下,算是从杨家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
杨家虽死咬着裴清渊受伤一事乃是意外,但也识趣地收敛,没有火上浇油的打算。
今日萧云深同时邀来杨家和裴家,看在别人眼里,便是和好的讯息。
那日萧云珩同萧明洲报备这份邀约时,顶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浑身发毛。
他几乎以为小叔什么都知道了。
“适可而止。”最后,萧明洲只说了这句话。
萧云珩的头几乎快垂到地上去了:“是!”
结束回忆,萧云珩的目光不经意落到杨磊身上,眸中掠过一抹冷意。
萧云深完全没有察觉到亲弟弟的盘算,只当之前的争端已经过去。
他看着众人,笑道:“今日既是打猎,还是要比试一二才有趣味,可不许带着护卫前去。”
这密林之中早有萧家护卫清理过,并无大型猛兽,不过考虑到怕有意外,便决定两人一组,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去。
结果一抽签,竟是杨磊和裴清衡抽到的签子同色。
裴清衡当即撂下脸:“我可不要同他这样的人一处!”
他臭着脸御马远离杨磊。
被这样落面子的杨磊脸色自是很不好看,见裴清衡扔下自己独自往密林中去,杨磊冷哼一声,向相反方向进了密林。
计划进行得这样顺利,竟然不需他多说一句话,萧云珩扯了扯嘴角,对无措的兄长道:“大哥,这林中并无危险,便是独身一人也无虞。杨磊害了阿渊,也不怪清衡如此。”
萧云深只好点点头。
杨磊负气进了密林,心中很是不痛快,那裴家子,也敢和他甩脸色!
裴家女害得青梅沦为洛阳城笑柄,从此再不能碰自己最爱的琴,他与裴清渊赛马,毁其一条腿,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杨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更不觉得后悔。父亲和祖父口头训斥几句,却未真的给他什么惩戒,面对萧家和裴家,更是一力袒护,这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世家行事,本就霸道。
唯一叫杨磊可惜的,是裴家竟然寻来了一个能治好裴清渊腿的医者。
要知道他当时是奔着废了裴清渊的目的去,故意下了狠手。
心思杂乱的杨磊没有发现,他骑的那匹马,好像被什么吸引着,往既定的方向去了。
淡淡的药香弥散在密林中,像是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随着坐骑速度越来越快,杨磊终于察觉到不对,他皱着眉拉紧缰绳,却不能叫马儿的速度慢下来。
怎么回事?!
杨磊心中一惊,难道是谁给他的坐骑下了药,就像他曾命人对裴清渊所做的一般。
不对,这是他从家中带来的坐骑,路上也并未进食…
杨磊心中烦躁,因为他用力拉着缰绳,马儿被迫慢了下来,它打了个响鼻,很是暴躁。
药香就在不远,杨磊再也拉不住马,他的坐骑发疯一般地向前飞奔,他将上半身伏下,躲开低垂的树枝。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杨磊心中发狠,从靴子旁拔出匕首,找准时机,狠狠扎进马儿要害。
高速狂奔的马儿嘶鸣一声,身躯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杨磊护住头脸,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地摔在一棵五人合抱粗的大树前。
试探着站起身,杨磊松了口气,没受什么太重的伤,不影响行走。
他抬起头,一身白衣的小女郎突兀出现在他眼前。
双眸如古潭幽深,她瞧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在这林间阳光下,却让人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是谁?!”杨磊摆出戒备的姿态。
眼前的少女,简直像山间蛊惑人心的精魅。
裴蓁蓁熄了手中线香,拿出袖中香炉,奇异的幽香从小巧的香炉中飘出,随着她走近,杨磊无力地靠在身后大树上。
“这是怎么回事?!”手脚无法动弹的杨磊睁大眼,惊惧又愤怒地看向裴蓁蓁。
“不过是些,让你暂时不能动弹的小玩意。”裴蓁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是谁,要做什么?!”杨磊咬牙看向她,“我乃杨氏子,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裴蓁蓁微微偏了偏头,冷冷笑着:“你有的,我尚且瞧不上。”
“我只要,你的右腿。”
杨磊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你和裴家是什么关系?!”
“你难道就是,裴子衿?!”杨磊冷汗涔涔,这个年纪,正该是那个叫他妹妹丢尽了脸面的裴家女郎!
可是…眼前这个少女,竟让他感受到了彻骨的惧怕,她身上的威势,是父亲都不曾有的,唯有在祖父面前,他才有这样的感觉!
她怎么会是裴家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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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裴蓁蓁走近了杨磊。
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他心上,杨磊额上忍不住渗出冷汗,他脑子飞快运转着, 想着如何才能脱身。
他肯定, 眼前少女一定对他下得了手!
“裴子衿,你可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你今日若敢伤我,杨家定不会善罢甘休!”杨磊语气沉沉。
在杨家这等大族眼里, 便是他们跟前跑腿的下人都比旁人更金贵几分,杨磊的话还真不假。
裴蓁蓁面无表情,朱唇微启:“有没有人说过, 你的话,实在很多。”
她脚尖一转,直直踢在杨磊右脚腕骨,看似轻轻巧巧的一脚,却叫杨磊倏地惨叫出声。
他痛得几欲昏厥,若是还能动弹, 怕是要满地打滚。像杨磊这样的世家郎君, 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看向裴蓁蓁, 杨磊眼中是刻苦的仇恨:“你敢做出这样的事, 裴家日后休想在洛阳城中立足!”
他从没有想到裴家敢用相同的手段报复自己, 洛阳城众世家, 哪里有这般做事的?!裴家怎么敢和杨家撕破脸!
裴蓁蓁轻轻笑着:“谁会知道是我做的?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下马,断了腿。”
她笑着,翘头履踩在杨磊小腿骨上,用力一踏。
杨磊的惨叫声几乎变了调,裴蓁蓁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惨状而有所动容。她既然要出手, 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杨磊涕泗横流,一张脸上神情全然扭曲,裴蓁蓁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像是看着什么死物:“你断裴清渊腿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有多疼。”
那是她的二哥,是从小与她一道长大的二哥,也是未来为了南魏天下,战死沙场的大将军,如杨磊这等人,有什么资格动他!
裴蓁蓁动的手,天下便再没有谁能治好杨磊的腿,他彻彻底底地废了。
他加诸在裴清渊身上的,最后尽数还到了他自己身上。
裴蓁蓁抓住在他的头发,迫使他看向自己:“若是再有下一回,我便叫你整个杨家都不得安宁。”
杨磊因为惊惧和疼痛完全说不出话来,裴蓁蓁在他脖颈间的穴位一按,他便不甘心地翻着白眼晕过去。
直起身,裴蓁蓁没有回头,冷冷道:“看了这样久,阁下是否也该现身了。”
她身后,王洵骑着马,从树后走出,神色复杂。不知道他从何时起到了,看到了多少。
裴蓁蓁转过身,眼神冰冷:“原来王七郎,还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爱好。”
他们一人骑在马上,一人孑然而立,裴蓁蓁的气势却丝毫不输王洵,她仰着头,姿态戒备。
王洵沉默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了眼前的人。他身下的照夜玉狮子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烦躁地刨了刨马蹄。
“为何?”王洵问出口的瞬间,便知道自己这话实在多余,前日杨磊才害了眼前这小女郎的哥哥——用同样的手段。
果然裴蓁蓁嗤笑一声:“王七郎何必问些废话。”
王洵心内五味杂陈,眼前的少女,和之前他所认识的裴子衿,简直是两个人。或者说,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原来之前他看到的,都不过是一层假面。
王洵有些心乱,幼时父亲便教导他,看人不可只看表面,结果到了如今,他还是犯了这么简单的错误。
他有些茫然,叫自己心中悸动的,真是眼前的少女,还是不过是他臆想出的人物?
最后,还是裴蓁蓁打破了两人间的僵持:“今日之事,王七郎打算如何?”
“是当做什么也没看到,还是,要为杨家主持‘公道’?”
裴蓁蓁懒得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
眸中暗色翻涌,她做的准备还算周全,便是王洵不识趣,她也有法子应付,只是总归要麻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