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悦道,“陛下让微臣留意阮奕,微臣借故住到了阮奕府上,在京中大都时候都与阮奕一处,而后一路回南顺,在慈州时,阮奕对慈州有兴趣,有意逗留,微臣不便多问,怕他生疑。而且……”
谭悦顿了顿,直言不讳,“陛下不是安排了耳目在慈州盯着他?阮奕惯来聪明,我若继续留在慈州同他一处,他若是试探,微臣应当装作知晓,还是不知晓?”
朝帝唇角微微勾了勾。
谭悦一袭话,四两拨千斤。
朝帝亦未多问。
“阮奕是个怎样的人?”既知谭悦住到了阮奕府上,那谭悦知晓得应当比旁人都多。
谭悦早有准备,“阮奕很聪明,又深得东宫信任,他性子沉稳,也少受人挑衅,是宴书臣的门生,同宴书臣私下的关系很近,只是微臣这一趟去苍月的时候,顺帝不在京中,并知晓他与顺帝关系如何?但他的婚事,是顺帝赐婚的,关系应当亲厚。阮奕口风很紧,想探的东西,他若想透露,分毫不形于色,他若不想透露,亦不会觉得他有意。只是微臣到京中时,他才将出任鸿胪寺丞,旁的地方看不出建树,只能看他的性子。”
谭悦的这袭话既中性,也极有分寸,可行度便高。
即便他适时隐去假以时日,阮奕恐怕在苍月京中会封侯拜相,也不会觉得缺少。
朝帝淡淡笑了笑,“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建树?朕原本也不期许他此时能有出类拔萃,但你说的,倒是不假,他性子是沉稳,也很聪明……”
谭悦略微错愕,朝帝应当没有见过阮奕才是……
朝帝嘴角勾了勾,“你既住他府上,见过她夫人了吗?”
谭悦整个人一僵,脸色都有些煞白。
朝帝提起赵锦诺绝非好事。
但好在谭悦惯来脸色煞白,朝帝也看不多出来变化,谭悦强作淡定,“见过。”
朝帝又道,“他同她夫人关系可近?”
谭悦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好似不假思索,“不怎么近。”
朝帝微怔,而后凝眸看他,慢慢道,“你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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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相才
谭悦只觉眸间猛然一滞, 额头都渗出涔涔冷汗。
由得早前便脸色煞白一片,眼下,整个人除了惊愕之外, 倒看不出多少变化。
朝帝淡声道, “阮奕是个专情的人,你若住在他府上,你不应当看不出来才是。”
朝帝又瞥了他一眼,探究道, “还是……谭悦,你有事瞒着朕?”
谭悦藏在袖间的手再次攥紧,脑海中飞快掂量着朝帝这句话的意思, 以及他应当要如何应答,和他如何应答会带来的不同结果……
朝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谭悦不知他忽然问起赵锦诺,可是为了试探自己?
那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事关朝帝对他的信任。
还有,赵锦诺的安危。
谭悦心中拿捏,眉头微微拢了拢,淡声道, “微臣没有瞒陛下, 微臣虽住在阮奕府上, 但阮奕大都时候同微臣一处, 少见他与夫人一起, 即便在一起, 微臣也并未见得他对夫人有特别之处,许是,微臣面前,阮奕并未显露?”
谭悦言罢,握拳抵在鼻尖, 似是忍不住轻咳两声。
不想这一咳,连带着喘息都似些许困难,最后两声咳得尤其重,脸色也极尽难看。
朝帝微怔,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忽得眸间沉了沉,温和道,“去趟苍月,怎么病情重了这么多?”
谭悦心中微诧,似是因得他的这几声咳嗽,朝帝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谭悦惯来聪明,“多谢陛下关心,微臣无事,只是腊月里病情多反复,并无大碍。”
朝帝看了看他,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喉间,轻声道,“明日让太医院院首过府看一看,这一趟让你去趟苍月,辛苦你了。”
谭悦拱手,“微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临末了,朝帝没有再问起阮奕的事,“先回府休息吧,到年关前的早朝都免了,抽空入宫来见朕就是。”
谭悦躬身,“谢陛下。”
“大监。”朝帝开口唤了声,
年长些的内侍官入内,领谭悦出御书房。
临到门口,朝帝忽然开口,“谭悦。”
谭悦转身,“陛下。”
朝帝似是喉间咽了咽,沉声道,“朕早前同你说过的,你年纪不小了,当寻一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
大监笑着看向谭悦。
谭悦嘴角勾了勾,温和道,“陛下,微臣这幅身子也不知还能拖几年,不耽误旁人为好。”
朝帝也笑了笑,没有再吱声。
大监领了谭悦出御书房,一直到内宫门处。
路上,谭悦似是有意无意问起,“韩盛回京了吗?”
大监摇头,“哟,侯爷这么一问,奴家似是还真有一阵子未在宫中见到韩小将军了。”
那就是韩盛还未回京,谭悦没有再吱声了。
无论朝帝背后的意图是什么,但今日给谭悦敲了警钟,朝帝似是对阮奕熟悉,尤其是那句“你说谎”,他险些就露了痕迹。
朝帝问起了赵锦诺,那他早前的担心便是对的。
在南顺,锦诺的身份不能暴露,更不能同阮奕一处,惹人生疑。
他今日虽蒙混过关,但朝帝心底的疑惑应当并未全然解除。
他今日其实已经露了马脚,只是朝帝并未深究。
马车上,谭悦微微垂眸。
驾车的侍卫问道,“侯爷,去西市吗?”
赵锦诺和丹州在西市。
谭悦沉声道,“不了,先回侯府。”
侍卫应是。
马车缓缓驶离中宫门,谭悦的眸光微敛,再睁眼,眸色已黯沉如夜空。
朝帝不会,也不应当同阮奕接触过,但朝帝对阮奕的了解,却胜过他,那是什么时候——朝帝认识的阮奕?
但分明几个月前,阮奕还是傻的……
车轮滚滚向前,谭悦想起朝帝执先帝传位遗诏登基,再到后来种种行迹,再到方才对阮奕的熟悉……
谭悦心中的疑惑越加浓郁。
……
御书房内,大监折回。
朝帝看了眼他,轻声问道,“谭悦问了你什么?”
大监拱手,如实道,“侯爷问奴家,可有看到韩小将军?”
朝帝目光在大监身上稍许停留,问道,“你怎么应的?”
大监连忙道,“奴家如实同侯爷说,是有一阵子没见到韩小将军了,而后,侯爷就没有再问过奴家旁的事情了。”
朝帝眸间沉了沉,朝大监道,“明日让太医院院首去一趟侯府,就说朕的意思,这个冬天他不用做旁的事情,让他好好守着侯爷过冬。”
大监微讶,但见朝帝已翻开手中周折,大监知晓何事当问,何事不当问。
“出去吧,也告诉庞远亮一声,朕今日不见他了,让他明日下了早朝再来。”朝帝吩咐。
大监连忙应声。
等大监退了出去,朝帝也扔了手中奏折。
心中略微有些烦躁和矛盾,也看不进旁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记错,谭悦的病情就是在今年腊月里复发的。
谭悦没能熬过二月……
这一世自从他登基,他与谭悦之间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之间从未全然信得过对方,双方的关系也一直在这微妙的关系中相互制衡。
但上一世,谭悦是同他交好的。
人生惯来如此,有得,必有舍。
这一世他提前得了皇位,保住了南顺未生大规模内乱,也在去年百年不遇的洪峰前做好了准备,巩固了皇位,赢得了民心。
这一世谭悦待他有戒心也是应当。
他们二人已然疏离。
只是这种微妙的关系,他不想,也不愿去主动打破。
阮奕的事情上,谭悦一定有事隐瞒他。
谭悦不应当看不出来,阮奕同他夫人亲近。
在上一世,阮奕的夫人过世后,他再未娶过旁人,阮奕对他夫人的感情很深。
谭悦方才哪怕是迟疑,拿不准,他都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但他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一句“不怎么近”。
谭悦不是冒失的人,谭悦是有意误导。但哪怕他已经戳穿他在“说谎”,谭悦还是面不改色“圆谎”。
谭悦有事瞒着他。
且此事,一定与阮奕有关。
朝帝轻捏眉心,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南顺内忧外患,太子年幼,外戚掌了朝中大权,在权力斗争的交换中,为了得长风助力,将北部六城拱手送与长风,而刚好就是这北部六城。
当时没人在意这荒芜的北部六城。
而最后是阮奕,不动声色从长风手中要来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六城,而就是这十八城,将长风和苍月,南顺无论从水路上,还是陆地上都连成一片,给了苍月巨大的休养生息的机会,亦如让长风和南顺往后举步维艰,再无力同苍月抗衡。
那时候的阮奕官至右相,手段缜密而环环相扣,让苍月从十余年的动荡中缓过气来,甚至比早前的苍月更富庶繁荣。
南顺不缺韩盛这样的将才,但缺阮奕这样的相才。
这样的人,要么能用,要么,便不能多留……
重活一世,他已处处占得先机,但却也发现,不是任何事情都一成不变。譬如早前这个时候,苍月的顺帝已死,苍月的内乱已经开始,但这个时候,顺帝和皇后还安稳,苍月国中一片升平祥和,他秘密屯在慈州的驻军,也不能轻易动弹。
顺帝是一个极会用兵的人。
他虽从未同顺帝交锋过,但轻易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敢轻易动弹。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悄然发生变化,他更需谨慎行事。
所以,他也更需要一个能抗得起运筹帷幄的助力,这样的人,他早前在朝中还并未见到过,他能想到的便是阮奕。
只是他需要一些筹码,能要挟阮奕的筹码,也是能让阮奕留在南顺的筹码。
上一世,赵锦诺的死,还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这一世,他夫人还没死。
他让韩盛将人‘请’来南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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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云州,韩盛扣门。
有小厮前来应门,见到韩盛这张生面孔,略微迟疑了些许,“您是?”
韩盛笑道,“我是乾州人士,早前在京中同阮家的二奶奶认识,正好有事寻她,家中的人说二奶奶来了云州彤家见姨母,想来问问二奶奶可在府中,想请小哥代为通传。”
小厮一脸诧异,好容易对上号,还是怕弄错,遂开口问道,“二奶奶?公子是说京中阮尚书的儿媳?”
“正是。”韩盛心中唏嘘。
小厮轻叹,“可二奶奶并未来过府中啊?”
并未来过?韩盛踟蹰,“是不是弄错了,阮家的人是说,二奶奶来了云中彤府啊。”
小厮尴尬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但阮二奶奶确实未来府中……”
忽得,小厮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继续道,“哦,对了,公子您是不是听错了,早前阮尚书府上的郁夫人同大公子确实来了趟府中,不过都是好早之前的事情了,眼下,人都怕已经回京中许久了……”
韩盛一脸懵。
但经小厮一番解释,韩盛总算是明白,小厮的意思是是,压根儿就没在府上见过赵锦诺。
离开彤府的时候,韩盛一脸阴沉。
这其中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赵锦诺身边的小厮骗了他,还是方才彤府的小厮没有说实话,还是两人说的都是实话,但确实中途生了意外?
但眼下,他连赵锦诺去了何处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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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宫宴
翌日清晨, 赵锦诺很早便起。
娘亲过世得早,她自幼都是跟在宋妈妈身边的,但在南顺, 一直都是师娘在照顾她。
师娘惯来起得早, 数十年如一日,老师的三餐几乎都是师娘做的。
师娘书画上的造诣其实不逊,但同老师一处,便是温婉贤惠的贤内助。
大凡赵锦诺在南顺京中, 大都会早起陪师娘一处,哪怕是在小厨房内说会儿话。
“昨晚回得晚,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做什么?”师娘温和。
赵锦诺揉了揉睡眼惺忪, 呵欠道,“我来陪陪师娘说会儿话,我许久没见师娘了。”
她去年二月来过南顺京中,而后三月被王氏派人接回乾州,差不多将近一年的时间,赵锦诺轻叹, “这一年仿佛过得太快。”
师娘笑了笑, “怎么不快?你都嫁人了。”
赵锦诺笑道, “听谭悦说, 阮奕应当明日就会到京中了, 届时一定要让师娘看看他。”
师娘莞尔, “正好有时间,同我说说阮奕的事吧。”
她没有女儿,锦诺在心中便等同她的女儿。
早前丹州同她说,锦诺要来南顺,她心中还欣喜了一阵子。但锦诺惯来有主见, 也不是迁就的性子,后来说不来,便一定是找到了心中喜欢。
她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也愿意听他们说自己的事,谭悦是,丹州是,锦诺也是……
她说完,锦诺欢快应了声“好啊”。
而后爬上一侧的椅子,端正盘腿坐好,认真道,“我是在回乾州的路上遇到阮奕的,他那时在抓他的那只兔子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