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神了片刻,才小声说道:“我下午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安王殿下,还抱了只猫回来。”
老夫人释然道:“那便是了。”又笑着问:“带了只什么样的猫回来?抱过来给我看看啊。”
江落笑着说:“就是小家伙被捕兽夹困住了,我正好路过,就顺手救了回来,还得感谢安王帮我弄开了那个沉手的捕兽夹呢。至于那只猫,别提有多凶巴巴的呢,只有我能抱,翡翠碰也不能碰,还把冯嬷嬷给惹急了呢。”
“那是凶。”老夫人叹道,小心嘱咐她,“你要养我不拦你,但是别伤到了自个儿,猫要是凶,你就得教会它乖顺一点,不然有的是讨嫌的时候。”
江落坐在老夫人脚下,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腿,闻言笑着应了。
老夫人的目光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怅然道:“我几年没进宫去了,没想到皇后娘娘这几年被磋磨成这个样子,她只不过比你的娘略大几岁,现在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唉,皇家的事啊,真的一言说不尽。”
江落保持安静,并没有插话。
老夫人也只不过是在顺口说着心里的百味杂陈罢了,没有让江落说话的意思,只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老态尽显:“我也老了啊,没几年就要下去见你娘了。”
捧在手里长大的女儿早早去了,对老夫人的打击其实真的很大,偶尔午夜梦回,想到的都是女儿出阁前灿烂的笑,再加上又被大房气了一场,她越发觉得自己有心无力起来。
江落握着她的手:“外祖母,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今年才十四呢,您还要看着我和哥哥都成家了,抱孙子呢。”
老夫人的手在江落肩膀上拍了拍,振力笑道:“好,外祖母争取多活几年。”
见外面黑得越发凄冷,她忙催江落回去:“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了吧。”
江落点点头,行礼退下了。
老夫人目送着她走出去,此时安嬷嬷才走上前来,问道:“夫人,皇后娘娘和你说了什么?”
老夫人摇摇头,叹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顺口安慰了我一下。”
安嬷嬷默然,她想起了皇后尚未嫁人时,和自家小姐关系也算不错,在心里叹了口气,略过不提,只服侍着老夫人上了床榻,提早放好的汤婆子温热极了,烫得老夫人冰冷的足尖瞬时热了起来。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和江落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外面领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对着老夫人行礼道:“夫人,咱家领娘娘的话,说请您和江小姐过去一趟。”
人来的时候,老夫人就站了起来,听完他说话,她先是示意站在身边的安嬷嬷给他塞了个荷包,又恭谨而不失气度道:“我们这就去。”
那太监掂了掂荷包里的东西分量,躬身退到了门外。
江落咬着唇看老夫人,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穿着,因为是在寺院里,只是素色的衣服,但是还是得体的,于是便拍了拍江落的手,说道:“别怕,皇后娘娘性格宽厚,不会为难你的。”
江落糊里糊涂跟在老夫人后面,皇后派来的太监在前面引路。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见到了皇后。
好在到了皇后所住的禅院时,她也收拾好了心情,学着老夫人的样子进了内室,一阵檀香拂来,几名穿着宫装的侍女撩起门帘,让她们进去说话,脚下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
皇后倚在罗汉榻上,穿着常服,手里捧着一碗燕窝细细地喝着,看到她们祖孙二人进来了,身后站着的侍女接过她手里的碗勺,退了一步放在矮几上。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扬手让跪在地上的二人起来赐座。
老夫人坐在了皇后对面的太师椅上,而江落则是坐在了老夫人脚边的绣塌上。
皇后笑着开口,声音温和:“一大早就把你们叫来,你们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吃点燕窝粥?”
老夫人笑着回道:“刚吃过,夏公公才过去喊人的。”
皇后点点头:“那就好。”又把视线移到江落身上,笑着问,“这便是您的外孙女,清宜的女儿?”
老夫人点头:“是。”
皇后招手让江落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她的五官,半天才开口说:“果然和你娘有几分相似。”
又拉着江落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微眯着眼回忆道:“我还没出阁的时候,和你娘的关系不错,她比我还要小个三四岁,很是安静知礼,招人喜欢,那时我和她最有话说,只可惜后来都嫁人了,就没有再见过了,却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她的手又在江落手上拍了拍。
江落过了那个坎儿,再听到说起爹娘的事情时,面上倒不会有多伤心,反而很是好奇地听皇后娘娘追忆往昔,听着她口中娘亲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一个穿着素雅衣衫,坐在人群之外含笑的少女身影一般。
但是老夫人就受不了了,她一边听一边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又忙不迭地掏出绢帕擦干泪水。
皇后见状,歉意道:“是我说起这些,让您伤心了。”
老夫人摇摇手:“是臣妇失态了才对。”
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又陪着闲聊了几句,才讲出让人来的意图:“了圆大师回京了,我想着去找他算上一卦,正好看到老夫人,想起来您也是沉迷佛法的,不如一起去看看?”
闻言,老夫人吓了一跳,不敢置信:“了圆大师什么时候回的京城?这事要是传出去,来的人要从山脚排到山顶吧!”
皇后笑着说:“他就是怕这样麻烦,才没有大张旗鼓,我要是不知道云息被他找来下棋,也是不清楚他回来了的。”
“那可真是太感谢娘娘了,”老夫人喜笑颜开,“难为您还记得臣妇爱佛法。”
皇后依旧带笑:“我怎么不知道呢?满京城的人都在说,荣家的老太太年轻时根本不信,到了年龄大了倒是开始笃信起来了,这些话自然有人传到我耳朵里去了。”
“再说了,这些信或者不信,不过是内心要找个盼头罢了,我和您都是一样的。”
边说,三人并着后面跟上的侍女一起沿着石砖路往了圆大师住的院子走去。
了圆大师虽然是住持,但是住的却很偏僻,绕过几座假山,又穿过一道竹林,才看到一间外表看着破败的茅草屋。
这便是他住的地方了。
江落简直不敢置信,连皇帝都敬着的大师所住的屋子,竟然如此简朴。
皇后和荣老夫人却是见怪不怪,站在门口让守门的小沙弥进去和大师通报一声,小沙弥很快就回来了请人进去。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厚实的枯草被压到两边,好歹辟出了能走的地方。
还没等她们走到屋檐下,那道同样摇摇欲坠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迎过来:“皇嫂怎么来的这么早?”
皇后笑着让他扶住了自己的手臂道:“拜见大师,当然要心诚,所以早早就来了。”又说,“这是荣老先生的妻子和外孙女,想必你也认识。”
秦云息的眼神在江落身上顿了顿,点头道:“的确认识。”
第26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夫人正要行礼,秦云息手一挥开口:“免礼。”又温声说道:“大师就在里面等候,他脾气有些奇怪,老夫人不要在意。”
话音未落,盘腿坐在草垫上的了圆大师就气呼呼站了起来:“你这小子,就不能在外面说我点好话吗?”
江落闻声看去,被人敬仰的大师,她以为是一副仙风道骨羽化成仙的世外高人的样子,却没想到,他倒是像极了自己法号里的“圆”字,长得圆滚滚的,脸也圆肚子也圆,白白的胡须随着说话一起一伏,倒是个憨态可掬的邻家爷爷形象。
他见秦云息扶着的皇后,随意拱了拱手道:“贫僧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也没有在意他行礼的姿势,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又拍拍旁边的凳子对着老夫人说:“您也坐下吧,大师这里是没有什么好地方坐的。”
了圆大师浑然不在意,脸上乐呵呵的,江落却仿佛透过这样的笑,看到了他的疏离,在人群之外,他不入红尘,只一心向佛。
随即,她猛然一愣,然后讪讪笑了。
偷看被人逮到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就,好尴尬,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了圆大师慧眼如炬,霎时一转头看着江落,目光灼灼,接着才化作散漫,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惊异,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打量了江落的脸片刻,若有所思。
皇后是来和了圆大师说佛法的,老夫人也是能听得懂这些深奥话语的人,只江落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秦云息在寺院长大,这些也是懂的,甚至在有段时间,还是他刻入骨髓的东西,所以半听半走神,眼角余光直往江落那里走,见状,他悄悄戳了戳江落,小声道:“你要是听不懂,我们出去走走?”
江落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点头。
秦云息嘴角含笑,领着她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等出了大师的院子,江落才放松下去,小声说道:“果然我还是听不懂这些东西的。”
秦云息抖抖衣袍下摆粘上的草籽,笑着安慰道:“这些佛经的确深奥晦涩,像你这样的年龄,不懂也是正常的。”
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听得江落愤愤然:“你这话说的好像老爷爷的语气啊。”
秦云息哑然失笑,摇摇头道:“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带你在这边走走吧?”
了圆大师住的极为偏僻,鲜有人来,就连庙里的僧侣也很少到这边来,因此格外清幽寂静,风景也着实不错,就是因为太久没人过来,草疯长,没人收拾,路难走了些。
绕过嶙峋的大石,又踩着荒草,此时江落才发现,了圆大师住的院子其实在顶峰最边上,从这里往下看便是层叠的云海山峦,格外壮美。
“没想到大师住的地方看起来破败,其实还别有洞天呢。”江落笑着说。
秦云息与她并肩站着,说道:“大师的确有些挑拣,别看他的院子那么破旧,其实选的地方特别好,还适合他偷偷趁着大家不注意溜下山去。”
江落被逗得笑了起来:“大师这么好玩的吗?”
秦云息偏过头看她眉眼间的笑意,仿佛看到了击破黎明前所有黑暗的第一缕晨光,他微微低头笑了笑,恨不得把所有的缱绻都给她,过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和她说闲话一般随意聊着:“他在外面说是佛法高深的大师,连皇兄都有几分尊崇,可其实背地里就只是一个好玩的老头子,寺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喜欢他,那些新来的小沙弥每次都缠着他说故事,但是吧有时候他也烦了,又因为是住持的身份拘束着,所以就顺着这条下山的路往外跑,都跑远了其他师父才发现,抓有抓不回来,只好对着外面的人说他去云游了。”
边说着,他顺手将拦在眼前的一丛枯草给拨开,指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说:“这就是他偷跑的那条路。”
江落了然:“藏的这么严实,的确不容易发现。”
“可不是吗?”秦云息摇头,又指着路说,“要不要顺着这路下去走走?”
江落探头看了一眼,颇有些好奇,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点头:“想。”
秦云息小声嘱咐道:“那小心点,这路有些不好走。”
说完,他先往前走了一步,拨开在前面挡路的草,道:“你跟着我后面,小心被草割伤了。”
江落笑着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您就先走吧。”
秦云息回头看了她一眼:“好了,我不说了,你小心便是。”说罢,便先往下走了。
江落跟在他后面,避开锋锐的草尖,小心翼翼往下走。
秦云息的脚步放慢了,等着江落跟上来,才继续往前,二人你前我后,没一会儿就走了一大截,正好将最陡峭的一段走完了,再往下面是一个宽敞土台。
秦云息先踩到平台上,然后站住了,等着江落追上来,才指着下面说道:“在这里往下看,风景是不是不错?”
江落往前几步,学着秦云息的样子撑在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林间清新自然的味道,好像跟着这股气息一起被她纳入胸腔里。
再看下面,缭绕的云雾飘飞,荡出让人窒息的云海来,白色的云雾填不满的地方,露出逐渐变黄变红的树林,色彩鲜艳而动人。
江落忍不住叹道:“很好看,这风景没人画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秦云息迟疑片刻,没说自己跟前就有不少画好的山景图,春夏秋冬四季都有,反而舌头抵着上颚,纠结了一下才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试试。”
江落惊喜地看他:“真的吗?”
秦云息话说出口,那种羞涩和骗人的尴尬就消失了,反而默默挺起胸脯道:“当然是真的,不过就是一幅画,我还能说假话吗?”
江落笑着给他拱了个手:“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多谢多谢。”
秦云息学她回了个拱手礼:“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客气。”
说完二人对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笑声传出去,伴随着回音,在这山野里盘旋而又散去。
秦云息姿态放松地倚着栏杆,随意说起来下面的风景来,江落津津有味地听他说,无形之中只感觉秦云息在自己心里的形象蹭得一下又高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雾散去些许,红的黄的叶片招摇晃动。
秦云息本来还是在随意说着见过的风景,却突然一顿。
江落也是随即一愣,纳闷地问:“怎么了?”
还没等秦云息回答,她就知道了,身后的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山里不得不说有些骇人。
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语气不稳:“这是什么声音?”
秦云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把江落挡在身后,才看向看在边上的松烟:“你去那边看看,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