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疏带来的亲卫挠头,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老郎中摇摇头,往里面去了。
徐桓悦准备急匆匆迎上来,可是她一动,谢夫人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更紧了些,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半弯着腰站在床边,冲着老郎中急切道:“大夫,你快看看她,她突然高热,额头的温度实在是有些烫人。”
老郎中的动作更麻利了些,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脉枕,示意徐桓悦把谢夫人的手放上去,又等她盖好了一张手帕,此时才探手上去。
渐渐的,老郎中的面色就变得沉重起来,摇摇头,看着徐桓悦道:“我先开个方子,把高热退了再说吧。”
徐桓悦点头:“您开就是。”
老郎中摇头晃脑,走到书桌前,摊开纸,一边蹙眉一边落笔,纠结了很久,才终于定下了一张药方来。
荀疏的亲卫马上拿着这薄薄的方子就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徐桓悦和躺在床上,不时逸出些呻:吟的谢夫人来。
也就是此时,徐桓悦才发现,自己和谢夫人是那么相似的。美人在骨不在皮,谢夫人便是那种骨相美,皮相也美的人,哪怕现在瘦成皮包骨头,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气质来。
这样的女子,怎么就摊上了那样不堪的丈夫呢!
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壁角,徐桓悦越发觉得赵夔不是个人,就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凤命,连自己的女儿都能遗弃,若无其事地瞒着自己的枕边人,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掏心窝一样对着和她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他到底那个时候是怀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是默默地看着,背地里想笑,还是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心里得意于他的“神来一笔”?
可是不管怎么样,徐桓悦都觉得这个男人,让人觉得可怕,妻子女儿都能算计,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那他究竟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越是深想,徐桓悦越觉得瑟瑟发抖。
果然她这样的简单干净和白纸一样的人,就不应该在这里出现来着,她选择不回来永远是对的,不然不早就变成一缕亡魂了?这也太吓人了吧!
徐桓悦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拿着自己的手帕不时给谢夫人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天色渐渐暗沉了。
徐桓悦给她擦汗的间隙,抬头往窗外一看,暮色四合,京城的冬天天黑的早,此时已经是见不到光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蜡烛依次点起,倒是没让她及时发现。
喝完一碗汤药,谢夫人脸上烧出来的红色褪了些,徐桓悦用手背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大夫的药方子果然有些用处,现在的温度虽然还有些高,但是比起一开始的滚烫,已经好太多了。
她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荀疏就在此时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和脸上残存的阴鸷戾气,只不过在看到一卧一坐的二人时,他顿住了,停在屏风前,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外面进来带了寒气,先是脱了外面的大氅,又绕着屏风把手搓热了,才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徐桓悦抬头就看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表哥越过她看床上的谢夫人,先是被吓得一跳,自己拍了拍胸口才冷静下来。
荀疏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素来冷淡的荀大将军,笑起来也不改脸上的僵硬如铁 还不如不笑呢!
徐桓悦心里吐槽道,只不过却感受到了那种血脉在其中的牵引。
荀疏低声问道:“姨母现在还好吗?”
徐桓悦叹了口气:“还有些热,大夫的意思是看今天晚上能不能退下去,不然就要换方子了。”
荀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她:“你还没让人回去和家人说一声吗?”
徐桓悦此时才想起这件事,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一时忙得昏了头了。”
荀疏忙道:“姨母这个样子,可能还是要你照看一下。”
徐桓悦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那就劳烦表哥帮我派人去说一声了。”
荀疏点头,一口答应下来,这就出去找了人吩咐下去,出去之后,又去找了那个请来的老郎中问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更加沉了下来。
看着他黑炭一样的脸色,不用问,徐桓悦也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抿紧了唇,等着荀疏开口。
荀疏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最终只是和她交代了两句,就跑了出去。
大概是去请太医了吧。
徐桓悦心里也意识到,谢夫人的病,可能比自己所想像的要严重的多,毕竟那样的折磨下来,她的身子败下来太正常不过了。
荀疏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徐桓悦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却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个许久不见的熟悉的人。
第83章 叁叁
徐桓悦愣住了。
谢寻亦然,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先是出神,半晌之后才露出笑来。
本就精致的男子, 也不知分离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意气飞扬中夹着些沉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在一起,让人越发移不开眼睛来。
就连徐桓悦也不例外,她愣神了片刻才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神智给找了回来, 也微微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谢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目光从她身上勉强移开,看向躺在床上的谢夫人 , 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这不着头脑的一句话,听得徐桓悦不明所以:“?”
她半天没说话,谢寻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脸上露出些怒气来:“定国公府的人真不是东西,你等着,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感情是他觉得自己受了欺辱呢!
虽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但是被关心到的徐桓悦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 声音也轻快了些:“不, 他们还没有欺负到我头上来呢!”
“哦。”谢寻这时才转过头来, 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摩挲着, 眼神在徐桓悦脸上落了一瞬, 然后又转开了,“那他们还是不成玩意,谢姨都被折磨成这样了呢!”
这倒不假。
徐桓悦也是这般认为,定国公府真是从上到下的狼心狗肺,竟然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堂堂国公夫人被折磨成这般样子, 还能严防死守一点风声也透不出去,要知道谢夫人渐渐在京中贵夫人圈里销匿身影,也有将近六七年了,这……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回道:“对,他们都是人渣。”
谢寻眼里闪过一丝阴翳,露出些许煞气来,恨不得手撕了那群人给徐桓悦报仇,可是在他抬头看向她的那瞬间,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怒火好像就那么消散了,他呆呆地看着徐桓悦,嘴唇嗫嚅,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当时装作失忆的时候,尚且能和她谈笑自如,可是这段时间的离别,让他越发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免有些退缩起来,总觉得说些什么都不太恰当的样子,到了最后也只能保持沉默来。
他这般模样,徐桓悦那里又何尝不是,感受着谢寻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心脏跳得越发激烈了些,恨不得从胸腔里跳出来才好。
这样的气氛黏腻而又莫名,好像空气里有根丝线,欲断不断的,让人心烦意乱。
就在谢寻忍不住开口说话的前一瞬,荀疏带着太医大步走了进来。
这样的动静,自然挥散了屋子里奇怪的气氛来,徐桓悦如释重负一般看向荀疏。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把她逗笑了,老态龙钟的太医被人高马壮的荀疏半拎着,形容狼狈,却仍然不忘捋一捋胡须,实在是有些辛酸,又莫名好笑来。
老太医看着徐桓悦,露出一个慈善的笑来,不急不慢地放着袖口,目光转向谢寻时,才赫然一惊:“谢世子?”
谢寻意思意思地抬了抬嘴角,心里有些纳闷,太医院那么多人,怎么是这位最难搞也是最难请的人来?
他寒暄道:“宋太医好。”
宋太医笑了笑,压下心里的吃惊来——这,谢世子下落不明一年多了,公主府里陆陆续续派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有结果,最后连陛下都惊动了,却依旧悄无声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是做太医做久了,和皇亲贵胄打交道,宋太医脾气不好,但是不傻,自然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拱了手行礼,又捋着胡须绕过屏风,去给谢夫人诊脉去了。
这时,谢寻才忍不住问道:“这宋太医,你是如何请到的?”
荀疏一脸懵莫名其妙地看向谢寻:“我就是去太医院走了一圈,他自己站出来的啊!”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谢寻心里忍不住一叹,也不怪荀疏不知道,这事情若不是在京城待久了的,也不见得会知道宋太医最是顽固不化一人,饶是如此,他也还是皇帝最看重的太医。
能这么顺利请到他,要是背后没有他皇帝舅舅插手,就奇了怪了,想到这里,谢寻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看来赵家也嘚瑟不到几天了。
荀疏不明白谢寻为什么突然笑了,转念一想,更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这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桓悦看看便宜表哥,再看看谢寻,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他们竟然是认识的吗?
谢寻笑了笑,看了徐桓悦一眼,道:“我就是听说谢姨身体不好,过来看一眼而已。”至于偶遇徐桓悦这事,倒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他这轻飘飘的一眼,落在荀疏眼里,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思,平时在这些事上迟钝如木头的将军,眯着眼睛把站在他面前一左一右一男一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和当时同谢寻喝酒的记忆连起来,得出了结论来。
他恶狠狠地瞪了谢寻一眼,顺便示意徐桓悦去里间。
谢寻挠挠头,有些想笑。
他和荀疏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呢!实在是有趣,又觉得自己惨死了,到了最后却仍然不敢绕过屏风去,只好站在原地,隔着屏风往里望,遥遥看去像是尊望妻石一般。
里间,宋太医得了上头的指使来的,当然知道这位夫人自己要用心诊治,只是饶是他从医这么多年,探脉时也有些吃惊。
也不怪荀将军恨极气急,好好的国公府夫人,竟然身体能被糟蹋成这样,要是没有及时被救出来,只怕也只是熬日子,熬着熬着就没了。
他叹了口气,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手的荀将军道:“要好好将养着才好,我先开两个方子调养着。”
荀疏连连道谢,请他写了药方,又转手交给心腹,让他去抓药,一番忙碌下来,时间已是不早了,荀疏此时才意识到,谢寻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他翻了个白眼,要说之前有多欣赏,现在就多看他不顺眼。自己才找回来的的小表妹,结果就要被这心怀不轨的大恶狼给抢走,想想都觉得气得慌。
谢寻摸了摸鼻子,又忍不住往里屋看了一眼,此时才意识到时间实在不早了,便开口告辞。
荀疏挥挥手,只恨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
谢寻又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然后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转身。
谁料到,他刚出了院子,后面就有脚步声响起,熟悉而又急切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往后看去。
这一回头,他便笑了,眼里心里填满了那个人的身影来。他也忍不住提腿往回走。
他开始走动了,徐桓悦却在原地站定,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有羞涩有紧张,还有几分期待,歪头看着他。
迎着她这样纯切的眼神,谢寻的步子越来越大,二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还有半臂长度时,谢寻才迟疑地站定了。
二人彼此凝神看着对方,那股刚刚被荀疏等人进来打散的黏腻缠乎的气氛又回来了,比之之前更浓了些,简直叫人没眼看。
二人彼此对视,却都不忍开口,打破这氛围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寻才试探着往前踏出了一步,见徐桓悦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又往前挪了点,与她隔着半个手掌的距离。
徐桓悦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下颔的曲线来,比起在安陶镇养的那么好的样子,现在瘦了许多,线条更加清晰明显,也更让人心疼了。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他这么长时间,他去哪里了,谢寻就俯身,把徐桓悦一把揽在了怀里。
他长得高,徐桓悦才到他肩膀,这么一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怀里,笔尖抵着他的胸口,闻到的是一股清新的味道来。
徐桓悦的手绕过他的腰,搭在他背后。
谢寻一下子低下头,像只可怜兮兮的大狗一样,头抵着徐桓悦的发顶,无端露出几分撒娇的模样来。
这姿势,他真的不累吗?徐桓悦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真的瘦了好多啊,还是要多补一补才好,背后的肩胛骨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凸起的痕迹来,咯着手疼。
抱住了徐桓悦,谢寻就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一般,心里满是满足,喟叹一声,只觉得幸福极了。
好像此时,他才能把那些让他陷入暴怒的腌臜事情都抛开,他心里是这么久以来难得的舒缓平静,那些积攒的郁气通通灰飞烟灭了,只留下安宁来。
要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该有多好啊!那些仇那些恨,那些人渣那些渣滓都不存在,只要好好地和眼前这人一起生活下去,那该多愉悦的生活。
想到这里,谢寻越发决定,自己要快把家里那摊子破事给解决了,才能早日娶她进门。
至于所谓的父亲,他心中冷笑,既然他不仁,自然也不要怪他这个做儿子的无情无义了
第84章 叁肆
延阳侯府。
长公主, 也就是谢寻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当今皇帝尚未称帝,也就造成了这位驸马如今继续悠哉悠哉当着他的前朝侯爷的快乐生活。
京中人都说这位侯爷最是情深, 哪怕长公主去世了这么多年, 也不见他另娶妻室,又说他活得纨绔,颇有些不务正业,每日笑呵呵地拎着鹦鹉去市井茶楼坐一坐, 一壶茶便是一日,外人都觉得他浑浑噩噩的。
可是谢定佟知道,他要是另娶了妻, 如今这快活日子就没了,他可从来不敢小看自己那个当了皇帝的妹夫的雷霆一怒。
只是,这窝囊日子,让前朝尚且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的谢定佟,心中仍然是愤恨的。
若不是因为自己这尴尬的位置,如今那国公异性王的身份, 自己也能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