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D大屏黑了一下,又切回了明星的生日应援。
而温晞的手机从手中滑脱坠地,嘴唇变得乌紫。她想要跑去找徐绵,但又无计可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诺诺脖子上刚戴的是什么?是不是定位项圈?”谈行止突然发现了关键,上前一步扶住身形不稳的温晞,提醒她,“快问小绵的妈妈要定位,快啊!”
被谈行止点醒的温晞,从地上拾起手机,赶紧打给小绵的妈妈:“喂,小绵妈妈,你手机里有没有诺诺的定位?你快查查看。”
“找到了?好,你发给我,也快点发给警察。”
接到定位的温晞看清楚了位置,对谈行止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他在天辉大厦那栋烂尾楼。”
生死攸关,两人便也顾不上之前的纷争,共同跑向天辉大厦。
***
谈行止跑得比温晞快,先一步跑到了天辉大厦。这栋烂尾楼已经建了20多层了,因为开发商资金断裂,烂尾了快有4年多。
电梯没有建好,谈行止只能一层层找过去。跑到了15层,他听见了微弱的狗叫声,忙循着狗叫声跑了过去。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支蜡烛散发着幽眇的光,只不过这支蜡烛也马上要燃尽了。
小绵抱着诺诺,斜靠在墙角,察觉到有人的脚步声,警觉地竖起了手里的刀子,问:“谁?”
“徐绵是吗?”谈行止放轻了脚步,边尝试靠近他,边发微信告诉温晞小绵在15楼,“你认识温晞吧?我是她的朋友,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听见“温晞”的名字,小绵昂起头,但还是握紧了刀子,激动地喊:“我都说过了,叫你们不要来找我!我太累了,我只想休息了!你别走过来了!”
见他这么激动,谈行止只好停下脚步,岔开话题:“好,那我不过来。你今天穿裙子很好看,不知道你的裙子是什么牌子,能告诉我吗?”
小绵笑了:“虚伪!你明明觉得我穿裙子很丑吧?大家都觉得我穿裙子,滑稽又可笑。”
“你为什么非要管其他人怎么说?”谈行止蹲下身来,脱下鞋子,想要无声地走过去,“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做你自己就好。至少我觉得你今天很美。”
少年顿了一秒,就听见温晞的声音响起:“小绵,我是晞晞姐姐。”
谈行止转过身,和温晞对视。她指了指小绵,用手势和眼神示意谈行止,让他偷偷过去抢下小绵手里的刀,而她继续讲话分散小绵的注意力:“你不是说,想要我和子骞哥哥带你去冰雪世界吗?你今天去那里玩过了吗?冰雪世界好像今天很早就闭馆了啊。”
“嗯,”小绵乖巧地回答她,“我本来想在那里离开,因为那里最干净。但是它没有开门,所以我走来了这里。去其他地方自杀,会影响别人做生意。这里,比较好。”
温晞看着谈行止逐渐逼近小绵,心悬到了嗓子眼:“小绵,你都没完成你的心愿,至少也要等去完冰雪世界再说啊。你把刀先放下,和姐姐先回家,睡一觉,等睡醒了,姐姐就带你去冰雪世界。”
“姐姐,我只是想死在那里,并不是想去那里玩。”小绵把刀尖对准了他的胸口,“本来我可以慢慢离开。但是,被你们发现了,我只能现在走了。”
“等一等,小绵!”温晞心惊胆战地喝住他,“诺诺它不想走啊。它明明还有希望活下来,明明手术还有成功的几率。你连试也不试一下,就要把它一起带走吗?”
通人性的诺诺伸出温软的舌头,舔了舔小绵的脸。它的脖颈口除了定位器,还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正握在小绵手里。
小绵因温晞的话怔然,而谈行止已经完全接近了他,眼看就能够到小绵手里的刀子。
这一刻,警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响起,让小绵失控地大喊,挥舞着刀子刺向自己:“我说了不让你们报警!不让你们报警!”
谈行止反扑向小绵,想要抢过他手里危险的刀子。两人纠缠在一起,少年的蛮力大得惊人。
电光火石的一瞬,尖刀穿透衣料,没入血肉后又被拔出,发出两声刺啦刺啦的微响。
温晞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谈行止闷哼了一声,用右手捂住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步履蹒跚地站起来,看着因为伤人而茫然无措的少年。
虽然茫然,小绵还是紧抓着带血的刀不放:“我说了,你们不要过来!让我死,让我死!”
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谈行止冷冷道:“那你就去死吧!不要对着胸口刺,太慢了。直接割你的颈动脉,5到10分钟就可以了。就算我们把你送到医院,也来不及抢救。”
温晞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光打量谈行止。
她疾步走到他身旁,想要捂住他的嘴,他却用单手圈住了她整双手:“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懂吗?因为我也想过很多次,怎么走才走得比较轻松。我查过各种方法,甚至想去荷兰安乐死,机票都已经定好了。不过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妈托梦给我。她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在梦里说,如果我真的去地底下见她,她不会再认我这个儿子。”
小绵和温晞都彻底愣住了。
谈行止又恢复了那种不起波澜的语调:“你以为你今天一个直播,就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让他们后悔网暴你了吗?不,我告诉你,最多不超过一星期,大家该吃吃,该喝喝,马上就会忘记今天有个在这里死去的徐绵。甚至不用一星期,只要明天有个明星发生一点屁大的事,你的死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可你妈妈,你的温晞姐姐,你的叶渺姐姐呢?他们会因为你的离去,也被永远留在这一天。”
谈行止顿了顿:“我没有吓唬你,也没有夸大其词。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在我妈妈和姐姐离开的那一天,有一部分的我自己,就永永远远被留在了那一天。每个人的一年都有365天,可对我而言,却只有363天。少掉的那两天,一天,是我姐的忌日,一天,是我妈的忌日。假如你今天选择了离开,所有爱你的人,他们以后的每一年,也都永远缺一天,只剩下364天。”
“生活很糟糕,但也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谈行止望向温晞,看着她纯澈的眼里他的倒影,喃喃,“你往前看,是漆黑一片,但其实,爱你的人都站在你背后,为你默默照亮前路。小绵,勇敢一点,为了他们,更为了你自己。”
刀子铮然脱手坠地,小绵泣不成声,埋入诺诺的软毛里痛哭。
谈行止利落地一脚将刀子踢开得老远,而温晞则冲上去抱住了小绵:“结束了,小绵,没事了,姐姐在这里,没事了。”
楼道里响起纷乱杂沓的脚步声,谈行止知道,是警察来了。
紧绷住的神经,总算因为警察的到来而松缓下来。没有了意念的支持,他身心俱疲地倒了下来,垂头看向他被血染红的前襟。
温晞听见“咚”一声,转头便望见瘫软在地的谈行止,满头大汗地用手撑着地。
她放开小绵,惊愕失色地爬到他身边,扯下她的外套揉作一团,替他堵住伤口里涌出的粘稠的血:“救护车也来了,你……你……你再坚持一下。”
他“嗯”了一声,眼睛已模糊得看不清她的面庞。
用他的掌覆在她冰凉的手上,他晕晕乎乎地问她:“念念,我们一起回家吧?回溪东镇的那个家,好不好?”
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一周后,谈行止的别墅内。
“小月在瑞士的时候,因为没有看过Lightman的完整算法,她一直觉得是Lightman抓取面部表情时的精度还不够。所以这一年,我们集中研究的方向还是在提高图像识别精度和准确度这一块。如果利用深层次残差网络改进模型,应该会比我们之前有进步。现在你已经解密完了,我们就可以把小月的模型嵌入进去,看看精度有没有提高。”
言风清看谈行止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将剥好的橙子塞在他手里,没好气道:“喂,你要是瞌睡了就去睡一会,不要边听我说话,边发呆,行不行?”
谈行止回过神来,将橙子又放回言风清手里:“我有在听。”
“你在听,就是没用心听。就你现在这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想回我实验室给我打工?”言风清瞅了一眼床头柜上丢下的刚换下的绷带,语气还是软下来了,将一块橙瓣塞在他嘴里,“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着她有什么用?你受伤一周了,她有来看过你吗?有回过你电话和微信吗?”
谈行止顺手从言风清手里的橙子掰下另一瓣,也有样学样塞到言风清嘴里,好让他闭嘴。
言风清差点没被噎住,好不容易吞下橙子,发飙了:“你不要以为你这点小心思我看不明白!以前死都不同意我重启Lightman,现在又松口了,还不就是为了她?你就是想改进完Lightman以后,直接把它改装成助盲软件,是不是?因为它们的核心功能和算法,本来就是重合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Lightman的运用场景,就能研发出比SeeingAI更高端的助盲软件,那就是温晞想要的东西。”
谈行止闷声不吭,从床上起身,走向衣橱,随意抽出一件衬衫披上:“又不要你一分工资,来你实验室白打工已经是给你脸了,你还嫌这嫌那的?”
“你要去哪儿啊?宁晚光不是和你说了,叫你不要乱跑?”
“出去当然有事了,我有约。”谈行止困难地将右手臂伸进袖口,胸口的伤口还是被拉扯了一下,让他拧了拧眉,“我下周就回你那儿,记得给我准备好我的独立办公室。我先走了。”
“哎,不是,你这就走了?”被谈行止抛下的言风清急了,“我还没和你说到重点呢!”
“谁叫你废话这么多,磨磨唧唧的。”谈行止白了他一眼,“我要走了,有事再说。”
“等等,等等,就1分钟。”言风清将一个移动硬盘放在他手里,“小月带回来的实验数据备份,你有空看看。里面有你的初代实验数据,小月说里面有部分好像丢失了,不知道你自己恢复不恢复得回来。”
“初代数据?”谈行止念叨了一下,仔细想了想。
Lightman其实有两代,初代的雏形是谈行止从高中就开始自己研发的。那时候,他有采集一些人脸的图像和视频,用来给Lightman做测试,就是言风清所说的初代数据。
后来遇见言风清后,两人一拍即合,一齐合作研发,最后的成品就是二代Lightman。
“初代数据有什么用,丢了就丢了。”他不以为意,“我以前就知道丢失了啊,因为觉得没什么用,所以就没管了。”
“万一有什么你没发现的盲点呢,华生?”言风清还是将磁盘放在了他的书桌上,“有空看看哈,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有空就看,”谈行止口是心非地打开了门,“先走了,你吃完橙子,记得先洗完手再关门。”
***
坐在车上,谈行止盯着手上的红线绳,心里空空如也。
那天,在天辉大厦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以后,他在医院再度苏醒后,温晞却不见踪迹。
他问给他来做笔录的警察,警察说:“我们在医院给那位温小姐录完笔录后,有位先生来医院已经把她接走了。”
住院的日子里,他总是反复想起她那天嘲讽的笑容:“你不会连爱和怜悯都分不清吧?”
所以现在,她是连怜悯都吝啬施舍给他了吗?
心麻木得像不会再疼了,他不死心地又发了一条今天还没发的微信给温晞:【念念,能不能出来见我一面?我还有话想问你。】
“谈总,到了。”司机停稳车,告诉他。
他道谢,下车便看见一位很有气质的贵妇在楼门口等候他:“是谈先生么?我就是小绵的妈妈。”
***
谈行止打开小绵的房门时,小绵正在用手抚摸着面前的盲文。
听见了谈行止的脚步声,他移动的手停在了页面上,偏头问:“是谈哥哥来了么?”
“嗯。”谈行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不要吓着这个脆弱的小朋友,“是我,小绵。”
“哥哥的伤口还疼吗?真的不好意思。”小绵向他鞠躬道歉,“那晚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已经完全好了。”
谈行止走近少年,扫过小绵书架上的书——《TensorFlow技术解析与实战》,《NLTK基础教程》,《OpenCV和VisualStudio图像识别应用开发》……
五花八门的书,大都和人工智能和编程有关系。而书架最顶端,还放着一张小绵和很多不同国家的少年少女们的合影,照片上镶刻着一行小字:【第10届国际青少年编程挑战赛】
小绵在照片里戴着冠军的奖牌,笑容恣意而无忧无虑。
“是比赛赢了之后的留影,3年前,在比利时。”小绵对谈行止说,“你可以拿下来随便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这张照片?”
“所有人进我的书房,第一句问我的总是这张照片。”小绵不好意思地笑,“因为我把它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
谈行止取下照片,又被唤起了回忆:“我以前也去参加过第6届挑战赛,16岁的时候。”
“最后哥哥拿了什么成绩?”
“也是冠军。”
“噢?”小绵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惊喜地结巴了起来,“哥哥,你……你这么厉害,那你现在一定是大神了吧?你有发什么论文,有什么研发成果吗?你的英文名是什么,会不会我以前就读过你的论文?”
谈行止摇摇头,忽起落寞:“没有。哥哥没什么论文,也没什么研发成果。哥哥大学去读了金融,没有再搞AI。”
“为什么?是因为……因为不喜欢,所以放弃了吗?”
谈行止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