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为难地看着温晞的房门——理智上想要敲门向她道歉,但情感上又不愿意向她低头认错。
两难之间,别扭的谈少爷看向满地的碎瓷片,小声自言自语:“要是是双数,我就去敲门向她道歉。要是单数,我就不去了。”
尔后,他便俯身认真扒拉那些瓷片,开始数数。
第一次,他数出了12片。
“再数一遍吧,会不会数错了?”
他嘀咕着,又数了一遍,这次数出了14片。
“怎么跟第一遍不一样呢,再数一下?”
他不信邪,再数了一遍,结果还是14片。
谈行止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碎瓷片,终于站起身来,回望向温晞的房门口。
然后,他果断地迈步,“一不小心”一脚踩中了其中一块最大的碎瓷片。
瓷片清脆地响了一声,顷刻碎成两半。
谈行止低下头来望了望,又数了一遍,终于遂他所愿,数出了15这个单数。
他唏嘘:看来,是天意如此,连老天也觉得他没有错,不让他向温晞道歉。
他正打算收回脚步坐下,温晞的声音居然响起:“别再往前了!有瓷片,会扎脚的。”
眼前蒙了一层纱布,他朦朦胧胧看见她出现在他眼前。她不知道他其实看得清脚下的碎瓷片,惊慌地用手拂开那些碎瓷片,生怕他踩上去受伤。
她不顾瓷片锋利的边缘划伤了她的手指,只是怕他又意气用事,连忙将那些瓷片收拾干净,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谈行止见她忙前忙后,突然不忍,想要叫住她时,却蓦然失声。
她没有感受到他落在她的脸庞上的隐秘目光,吸了吸鼻子,端起饭桌上已经晾得冰冷的热菜,一盆盆送进厨房的微波炉加热,重新端回桌上。
拉着他坐下,她舀起饭菜,喂到他嘴边:“吃一口吧?好不好?”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明天,我会给你做你爱吃的。”
谈行止眨了眨眼,看见她红肿的眼皮,心里被揪了一下。
“还是不想吃吗?”她的声音里能听见隐约的哭腔,“那就……那就不吃了吧。”
她无力地扔下勺子,正打算放弃时,却听他说:“我想吃鱼。”
温晞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又重复一遍:“我是……是想吃鱼的。之前怕刺太多,怕被卡住。”
像是怕她不信,又像是想为自己的坏脾气开脱,他连忙补充:“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没法把刺挑出来。”
温晞看向汤锅里的鲢鱼,那是一种鱼刺极多的淡水鱼。
她不假思索地扬起头来,坚定地看向他,尽管他看不见她:“不会的。因为有我在。”
谈行止没说话,脑子里思绪翻飞,只是还拗在那个问题上过不去。
她到底为什么要留在他身边?
他脾气坏、嘴巴叼,爱惹她生气。表面上看,他已被踢出谈氏,正是最落魄的时候。
她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又是为了什么才留下的?
是因为爱吧?是真的真的很爱他吧?
爱到愿意扮成郁星辰,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要相信我啊。因为,因为现在我是你的眼睛。”
她声音柔情似水,像一阵清溪流淌入他的心田,让他烦躁的心绪忽然烟消云散。
在黄昏的灯光里,她执着地用筷子和手指挑出那些密密麻麻的鱼刺,将那些雪白的鱼肉放在他碗中,舀起喂给他吃:“阿止,尝尝看?”
他被她眼里柔情的光蛊惑,被她的声音操控着,乖乖张开嘴。
鲜嫩的鱼肉在唇舌中融化开。
果然一根刺也没有。
咽下鱼肉,他透着纱布望着她,朦朦胧胧看见她的周身起了一层淡橘色的光芒,像坠落人间的神祗。
……
回忆里的她,跨越无数溪东镇温柔的日与夜,和眼前的她慢慢重合在一起,让谈行止的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在那天之后,温晞就再也没有给他做过这道荆芥炖鱼。
直至今日。
他看着她替他一点点理清鱼肉里芜杂的刺,神情淡然,好像并没有想起那些不开心的回忆,便放轻松起来——她应该已经忘了他当时做的混账事了。
这样就好。
以前有多讨厌她,此时他就有多渴望她能忘记。
要是有一种记忆清除术就好了。他想一键清空掉她脑海里关于他的所有的恶劣的回忆,重新对她好一点,让她记住这些他对她的好,而不是那些让她伤心流泪的不堪过往。
啊,谈行止,你以前真的好狗好混账。
他端详那锅鱼汤,在心里暗暗骂自己。
他看着温晞挑了刺,舀起一勺鱼肉,将勺子递到他手中:“这是鲢鱼。”
半年来,她有意识地逐渐训练他,让他习惯能自己夹菜吃饭。
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时,她希望他就算一个人,也能独立照顾自己,不用倚仗任何人。
但他没有张嘴,只是将手覆在她手上,对她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不解,有些困惑地放下了勺子,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他突兀地拥住她,将头埋在她肩上,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好好吃饭呢,抽什么疯呢?”
她想揉揉他的脑袋,却被他更紧地拥住:“以后,千万不要对我这么好。”
否则,我这个不识相的人,就会很骄傲的。我骄傲起来,头脑就会不清楚,就会又变得很混账的。
所以以后,温晞,你要高傲得像一个公主,你得吊着我,让我巴着你,让我对你掏心掏肺,让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这些积攒在心里的千言万语,因为他扯不下脸,只憋出了第一句——“千万不要对我这么好。”
“神经病。”她愣了一下,骂他,“今天吃错药了?吃饭啦吃饭啦,再不吃,菜又凉了。”
她挣开他,素净的脸上却起了一片赧然的红晕,淡淡的,就像窗外此时玫瑰色的彩霞。
***
吃过中饭,谈行止百无聊赖,又想黏着温晞。
他瞟了一眼,见她在茶几上摆弄着瓶瓶罐罐,收起了自己的魔爪,决意还是不去骚扰她。
温晞做什么事都很专注,此刻自然没有察觉到谈行止的蠢蠢欲动。
她拿起面前的香氛瓶子,打开盖子,用手轻扬,闭眼细嗅,分辨气味。
谈行止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在为他调香。
客厅里燃着的香薰,已经快要用完了。
奇怪,为什么以前他没察觉她这样无所不能?
从前的时候,他从未思考过那些客厅里的熏香是从哪里来的;他也从未琢磨过,为什么他突然能踏实睡个好觉了。
也许那个时候,他如果肯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看她一眼,一切答案便昭然若揭。
但他没有为她停留,自然也不能看见她曾为他所做的这些。
温晞还没完成调香,就听见门口声控响起:“Mrs.Tan,I'm Frank, could you help me open the gate, please”(谈太太,我是弗兰克,你能帮我开下大门吗?)
谈行止在脑中过了一遍,也没想起Frank是谁。
他思索间,温晞已快步走到了声控旁,替Frank打开了别墅外的大门。
温晞在门口等着Frank,谈行止便也用好奇的目光望去。
Frank很快就到了。他下半身穿着一身时尚的灰白拼接裙,上衣罩了一层斗篷,胸前佩戴了一个泛着银辉的十字架。因为皮肤苍白,金发蓝眸,酷似中世纪的城堡里走出的吸血鬼。
他拖着一个小箱子进了门,刚进门就热情地给了温晞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在一旁看着的谈行止不悦地皱眉,握紧了拳头。
“Good Afternoon,gorgeous。”Frank礼貌地与她握手。
温晞也朝他问好,并且也对他的穿搭给予高度评价。
“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的裙子吓到。”Frank捻起裙子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用英语道,“至少我的助手被我吓到了。”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温晞笑道,也用英语问,“让我猜猜,你的灵感是来源于苏格兰裙?”
“Bingo!”
Frank打了一个响指,滔滔不绝地开始和她聊起他设计这条裙子的灵感和初衷,而温晞则不停笑着点头回应。
谈行止望着两人热络地聊天,把他当作空气,更加烦躁起来了——这只金毛犬到底是谁?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现在能把他从窗口丢出去吗?
温晞的英语出乎谈行止意料的流利,和Frank无障碍交流着,正聊得兴高采烈,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她和Frank都循声转头,望见谈行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位就是你丈夫?”Frank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谈行止。
但温晞没空回答他,只是拔腿跑去给谈行止递水。
还没将水送到他手中,谈行止已止住了咳嗽声,沉声问她:“他是谁?我怎么不记得我约过他?”
“是我约的他,你放尊重点。”她拉着他起身,“后天你就要正式回谈氏了。”
“所以呢?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当然不会忘记后天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天。
因为他想在后天,正式向她求婚。
“今天收拾衣柜的时候,才发现你的西装都旧了。虽然后天应该赶不及做好了,但是下周应该没问题。”温晞向他正式介绍,“认识一下,Brunell Cucinelli这一季度新上任的设计总监——Frank Biffis.”
作者有话要说: 谈狗:晞晞,以后千万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听见了,满足你,安排上!
第8章 量尺寸
Frank还没待五分钟,谈行止对他就产生了浓重的敌意。
也许是因为Frank年轻俊美,宛如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阿波罗。
并且他总是操着一口难听的夹杂着意大利口音的破烂英语,毫不吝啬地疯狂称赞温晞,连她的头发丝也不放过:“Gorgeous,你要是愿意把你掉落下的黑发编织成一顶假发,我想女王们会愿意用她们的王冠来交换。”
没有哪个女孩能抵抗得了英俊男人的称赞,尤其是英俊嘴甜的意大利男人。
温晞用手掩嘴,笑得停不下来:“Frank,你太会夸人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的。”他从箱子里掏出卷尺,朝她wink了一下,“我可真嫉妒你的丈夫。如果你还没结婚,我愿意为你量身定做1000套婚纱向你求婚。”
被Frank嫉妒的谈某人听到这话,坐不住了,“咻”一下站起身,用流利的意大利语朝Frank反击道:“谢谢你的嫉妒。可惜她的心里只能装得下我,而你连我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Frank被他蕴含着强烈醋意的话逗乐,笑得胸膛一鼓一鼓的。
温晞听不懂意大利语,迷惑地轻声问谈行止:“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他能来给我做衣服真是他的荣幸。毕竟,放眼全世界,他也再找不出一个身材如此完美的男模来衬他做的衣服。”
谈行止瞎编乱造,温晞信以为真,为谈行止的狂言向Frank用英语道歉:“我丈夫他刚刚只是在开玩笑的。”
Frank只笑而不语,将手伸向谈行止的腰。
在Frank的指尖将要触及他的一刹那,谈行止迅速反应过来,战术性后仰,机警地问Frank:“你干什么?”
Frank敛起笑容,摇了摇手中的卷尺,公事公办道:“我要为您量尺码,谈先生。”
谈行止脸黑,正想回绝,温晞匆忙挡在两人中间:“Frank,让我来吧。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谈行止确实不喜欢,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就连像宁晚光这样和他关系亲密的朋友,他要是碰到谈行止的手,谈行止也会炸毛的。
“如果是我量的会更精确一些。”Frank没有放弃,依旧耐心劝说,“我会小心,不会碰到他的身体的。”
温晞压低声,在Frank耳旁道:“不好意思,他有点敏感,也有点难搞,还是让我来吧。我以前也为Irene打过下手,我知道该怎么量。”
这番窃窃私语落在谈行止眼中更像是僭越的亲昵,让他立马垮下脸来。
他透过墨镜,看见温晞从Frank手里拿着卷尺走近他,托起他的手臂,软下声音和他讲:“是我。我来给你量,别发脾气了。”
在温晞向他说话时,谈行止斜乜了一眼在一旁抱着手的Frank,看他带笑看向温晞,怒火又“腾”一下蹿起。
温晞已经将皮尺展开,绕住他的腰量尺寸。他寻准时机,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双臂圈住他的腰。
她也被顺势猝不及防地拉进他怀里,双眼里又流转着迷蒙的水泽,像受惊的小鹿。
“卷尺容易出错,还是你的手臂准。”他不嫌害臊地按住她的手,调整了一下她手臂的位置,让她完完全全抱紧他精壮的腰,“量清楚了吗?”
温晞惊惶地转头看了一眼Frank,涨红着脸推开他,奶凶奶凶的:“谈行止,你再敢动手动脚,我就用这根卷尺勒死你!”
Frank听不懂中文,但还是开怀大笑,笑得温晞更不好意思了。
所幸被她那么一呵斥,谈行止终于安分了,由着她量完了尺寸,将尺寸报给了Frank。
之后,温晞就没再搭理谈行止,扔了一本盲文版财经杂志给他,就继续把他晾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和Frank讨论衣服的样式。
谈行止一页杂志都没“读”下去,虎视眈眈地盯着Frank。
一旦工作起来,Frank也变得极为正经,不再用言语挑逗温晞,而是神情端凝地和温晞讨论衣服的样式和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