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区门口。
瞿清倏地停住脚步,猛地回过头来,季风还是那样隔了五步远的距离跟着她。
入秋了,白日渐短,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路灯下,少年的皮肤依旧白的发光,像是浸过月光的白。
瞿清瞟他一眼,想起他之前说刘洋的话,语气很不好:“我到家了。你还要跟到哪。”
像是质问,少年修长的身形投射在老街老旧的路上,被路灯拉的老长,他站定了,看一眼小区里黑乎乎的模样,眉眼间情绪浅淡:“我看着你上楼。”
瞿清觉得有些好笑:“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季风眸光缓缓落在她脸上,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老小区门口这时候鲜少有人,小区里不是早早就休息了的老年人,就是要到深夜才能回来的中年人。
顾忌地左右看了眼,没看到熟人,瞿清决定最后再和颜悦色地劝他一次。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莫名其妙搬到我班上,搞得人尽皆知,现在又一路跟着我到了我家门口……这让别人看到了,误会的都是我,我多冤啊。”
“你不是不在乎吗?”
依旧是这句。瞿清简直想时光倒流回去,把这句话从季风脑子里删掉。
“我在不在乎那是我的事,但是你不做这些,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也不会谣传的啊。”
少年眉眼间松怔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
瞿清一看有效,决定双管齐下,自己也后退一步,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其实,我本来也……不讨厌你。”
瞿清抬眼看他,眼底颇有几分真诚:“如果没有后面这些事的话。所以,你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回去自己班上上课,也别再跟着我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季风沉吟片刻,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迟疑,像是确认:“你不讨厌我吗?”
“……嗯。”瞿清低下头抠着手指,不情不愿地承认。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我不可以坐你旁边?”
“……”瞿清皱眉,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说不通季风,瞿清最后的耐心也彻底耗尽:“随便你。”
“不过我说好,你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无关,我不会愧疚也不会在意。我负担不起别人的人生,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少年眼底的幽深像是浓墨,被搅动着缓缓晕开。
她有片刻觉得自己话说重了,移开了目光。
小区里传出一阵吵嚷,近了,裹挟着熟悉的声音。
瞿清猛地抬头望去,眼底有些不敢相信。
“你好好考虑一下,清清的成绩单我也看到了,她这些年跟着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高二了,这样下去连个大学都考不上,你会毁了她的。”
男人一路隐忍着,终于开了口:“我只想清清过的能自由快乐一些,顺遂自己的心意。”
“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未来都没有,还谈什么自由快乐?清清她是我的女儿,我还会害她吗?”
男人声音沉了下去,无心争吵理论:“清清当年判给了我。”
“你!”女人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开始不顾及形象地发飙了,“所以呢?你是想让她和你一样一辈子没出息一辈子在这垃圾场里过苦日子吗?”
那些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瞿清心尖上,忽然闷闷的疼。
明明还是中秋,天气还不算冷,起了夜风,她却忽然觉得浑身泛寒。
瞿仕为听了急了,左右看了看,忌惮地低呵:“你小点声!你怎么说我也没关系,清清马上放学回来了,你让孩子听到怎么办。”
“你还怕被听到了?现在知道丢人了吗?”女人的声音愈发嚣张。
“怕我听到什么?”瞿清轻缓的开了口,嗓音微哑,语调稀疏平常地像是问“今晚吃什么”一样。
瞿仕为和燕如许瞬间噤声,两个人停止争辩,猛地回头。
路灯下,瞿清单薄的身形站在小区拐角的暗处,被路灯微微照亮了,小脸煞白着,大而漂亮的眼底空洞洞的,看不出悲喜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更新qwq
抱歉小仙女们,我昨天半夜12点后才回家,累到爬不起来,写的也非常没手感就没更新,先补上哈
今天的晚上六点照常更~
☆、第23章
瞿仕为愣怔了片刻, 缓缓靠近了一步,手有些不适地搓了搓:“清清放学了?你妈……你妈她来看看你。”
燕如许如梦初醒。看瞿仕为无心拆穿,她也笑了一笑, 收敛了刚刚的情绪, 望向瞿清:“对,我来看看……顺便和你爸商量一下给你转学的事。”
“转学?”瞿清缓缓地重复了一下,反应很淡,有几分疑惑地问, “转什么学?”
瞿仕为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是拧着眉撇开头,沉沉叹了一口气。
燕如许没料到瞿清反应会这么平静, 原本还担心她知道了会反对甚至反应过激,她有些放心地笑开来,找回了从容和优雅:“是这样,你这不都高二了嘛。我前几天和你冯叔叔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接你去尘砚市读书,那边教学条件更好一些。你一个女孩子, 也长大了, 总住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前途。虽然你现在成绩不怎么乐观, 但是, 你弟弟的家教可以一起辅导你呀……再不济……”
“燕女士。你说的弟弟, 是哪个弟弟?”瞿清语调浅淡的开口, 眼底寂灭无光。
燕如许正滔滔不绝的嘴一顿,听到她这个浅淡又疏离的称呼,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尴尬且难看。
“应该是那个男人和他前妻的儿子吧?”瞿清自问自答,甚至很认真的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你和那个男人的儿子, 现在应该只有三岁吧。总不会是他。”
“清清……”燕如许死死捏着自己的爱马仕包包,看向瞿清的眼神有些心虚且复杂起来,“怎、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妈妈——”瞿清缓慢重复了一下她的这个称呼,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自嘲,泛着几分凉薄,“要不是您今天出现,我都要忘了我有妈了。”
燕如许死死抓着包包带子,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三年多没见,她面对瞿清似乎没法理直气壮说些什么责备的话,于是就把这怒意连带着尴尬都宣泄在旁边的瞿仕为身上:“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儿!我今天说什么也必须带她走!”
瞿仕为脸色也不好看,看着瞿清,教育她:“清清,她怎么说也是你妈妈,你礼貌一点。”
瞿清顺着点头,视线放到燕如许愠怒的脸上:“燕女士,麻烦你对我爸客气点。这样,我也许也会客气一点。”
燕如许的脸色难看到了底,却又无可发泄。对瞿清,她终究是遗憾又愧疚的。
于是她把目光放到了瞿清身后高大的男生身上。
“这是?”
季风自黑暗中走出来一步,稍稍把瞿清挡在了身后:“叔叔阿姨好,我是瞿清的同学。”
少年身形高大,刻意保护的姿势很明显,脸上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少有的英俊和清冷。燕如许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只是同学?”
似乎终于挑出能够教育瞿清的点来,她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来教坏我们清清的吧?”
瞿清冷笑了一下,视线也冷了下来:“你不是看了我的成绩了吗?从哪看出来我还有下降空间的?”
燕如许被瞿清噎得脸色更加难看,天色渐晚,她的耐心尽失:“你看看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明天我就去你们学校找年级主任,给你把转学手续办了。不然你早晚毁在这里。”
“我是怎么毁的,你心里没点数吗?妈妈?”瞿清笑着问。
燕如许捏着背包带子的手抖了一下,有几分忌惮地看着瞿清。她明明只有17岁,眼底却好像带着看遍世间沧桑一样的颓势:“小学的时候,你嫌弃我们在海边的小镇没有前途,非要学别人搬来这里北漂,我和爸爸陪你来了,我们失去了从前的生活方式和朋友圈;而你呢,你失去了自我。初中的时候,你跟着别人去过所谓更好的生活了,带走了家里的一切,我和爸爸只剩下了彼此,这些年,我们也撑下来了。现在呢,你又想要带走我,让我们两个一无所有吗?凭什么呢?”
她的声音被吹散在夜风中,风来的有些猛烈,带着阻止不了的萧条和寒意。
瞿仕为以为瞿清一直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样子,受这些事的影响少,第一次听她这样说出口,忽然觉得愧疚又无力,有些疲惫地沉沉叹了一口气。
燕如许第一次被这个几年没见、印象中一直懂事的女儿这样当面戳破所有的行为,并且为其判定了罪名,整个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你爸爸这些年就给你灌输这些东西吗?”
瞿清愣怔了一下,尔后有些无力又讽刺地笑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是别人要害你呢?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眼睛有心,自己会看会感受。这些年你过着你想过的生活,想过我和爸爸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吗?”
瞿仕为终究有些忍不住,低沉沙哑的声音带了些叹息和厚重:“清清,是爸爸不好。回家说吧,你……还有同学在呢。”
“爸是怕我觉得丢人吗?”瞿清有一瞬间鼻酸,很快忍住了,面无表情看向燕如许,像是问责,又像是剥离自己的倾诉,“我还有人可以丢吗?从初中她闹到我学校人尽皆知、然后一走了之开始,我已经没有什么朋友,没有尊严,也没有未来可言了。”
季风偏头看她一眼,少女的眼底在路灯下有着浅淡的晶莹,像是灰烬里的余光。
他回过头,打断女人即将出口的咆哮:“阿姨,瞿清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些年,您作为母亲已经失职了,没资格一回来就要左右她的人生吧。”
燕如许本来就气的不轻,又被瞿清的话堵在胸口,听到这里,当即炸了:“你是谁啊?凭什么来管我们的家事。”
“算是,她的朋友吧。”
“朋友?什么朋友?刚刚不还是同学呢,”燕如许有些泼辣地单手指着少年平和浅淡的眉眼,“是不是就是你把我女儿带坏的?!你爸妈不管你吗?让你跑来插手我们家的事。”
少年眉眼浅淡,语气平缓:“至少,我妈不会不问一句就以自己的意愿替我做决定。”
燕如许当场气的一滞。
眼看着她又要冲上来口不择言的骂人,这个画面在瞿清脑海里像是唤醒了尘封的记忆,下意识就有了预判。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开了口:“妈——”
燕如许的愤怒,季风暗藏的怒意,还有瞿仕为心底的愧疚,都因为她这浅淡的一声,化为震惊和不解,投射到她的脸色。
瞿清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意地开了口:“你如果非去教务处的话就去吧。如果,你能帮我把学退了,我会感激你的,姑且还拿你当我的妈妈。”
燕如许的愤怒一下子像被震碎了一样,错愕地看向瞿清。
没再看她,瞿清迈步往黑洞洞的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出两步,她回头看向季风,唇角很轻柔地弯了弯:“快回去吧。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很晚了,你妈妈……该担心你了。”
少女的尾音被吹散在夜风里,带着羡慕和不知名的情愫。
季风站在当下,手死死地握了拳。
——
季风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人。
他放轻了手下的动作,才把门合上,门锁自动落锁的声音之后,书房里的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随即响起。
他缓缓地回过头,看到了颜桦自书房后缓缓探出的头。
颜桦左右看了看,似乎确认了没有人,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季风没有停顿,迈步走了过去。
眼看着少年进来,颜桦自后合上书房的门,走过来的同时,招呼季风:“儿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先坐。吃饭了没有?”
季风沉默了一秒,随意地点了点头。
颜桦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你柳叔叔今天又打电话来家里了。是我接的,他说……你今天一下午都没在学校?”
似乎是怕伤到季风,颜桦自己补充:“妈妈不是要对你的行踪刨根问底问,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季风回答得笼统而浅淡:“陪朋友出去了一趟,然后把她送回了家。”
“女生啊?”颜桦问。
季风点了点头,眼底有着疲惫。
颜桦迟疑了半晌,想到电话里说的,还是问:“是上次你柳叔叔说,你搬去别人教室,还非要坐一起的那个女生?瞿清吗?”
季风掀起眼皮看向颜桦,隔了会儿,又点了点头:“嗯。”
“哦。”
两个人静默地坐了会儿,颜桦缓缓舒了口气:“风风,妈妈一直相信你,也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但是,这次的事可不小,你总得告诉我是为什么吧?”
季风沉默半晌,修长白皙的手指交握,他的视线缓缓垂落在指尖,蓦的开了口:“你记得,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眼睛伤到的事吗?”
颜桦都不用想:“当然记得。你那时候因为身份问题,和别的小朋友都相处不好,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眼睛,吓死我了。”
提及往事,颜桦有些感慨:“当时你左眼戴了半年的眼罩,性格本来就内向,因为被同学嘲笑,更加寡言少语了。我自责担心了好久,怕你就这样性格孤僻下去了,比你爸都过分。还好没有。”
季风云淡风轻地听着,很轻缓地问:“那你知道,我后面为什么好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