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害了相思病。”他一笑,拉了椅子在蔻珠对面撩衫入座,又抬头凝视蔻珠,补充。
蔻珠也笑,摇头。“原来你真会开玩笑。”她说。
男子敛去了唇角笑,忽然正色。“我是说真的,并不是玩笑。你怎么会认为仅仅是玩笑呢?”
蔻珠一愣,眸光忽有些恍惚,也有愕然。“蔻珠,你每天竟都这么忙,我想,要见你一面可能会比登天还要难。”
蔻珠不好意思,用手摸摸鬓发钗簪。“其实我——”正要说什么。男子笑了,又道:“没关系的,你若没时间空暇,我来这里看望你就好。只要,你不介意我妨碍到你给人看病就好。”蔻珠失笑。“那个,真对不起啊。”男子又道:“我现在能帮你什么忙吗?”蔻珠道:“哦,不用。”然而,话音未落,拥挤医馆大厅,好些人排队等拿药已等不耐烦,只两个伙计在药柜忙得不可开交,祝睿大踏步走向那药柜台前,拿起上面堆满如山一包包药认认真真仔细看,接着念唤起病患的名字——
“XX,这药是你的,请你确认一下名字再拿?”
“XX,你看看这上面名儿,确定这包药是不是你的?”
蔻珠笑了,扬扬嘴角,侧脸转首,瞥见男子认真专注的做事表情,只觉内心深处在这一刻里、有太多难以描摹得清的动容。
***
“袁大夫,袁大夫,有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袁大夫,袁大夫,这盆花也是给您的,您闻闻看,可香着呢!”
“袁大夫,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信,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的不忘说,麻烦您就是再忙,都要抽出空暇来休息一下,记得要好好吃饭……还有,也请您别忘了抽个空看看他给您的信。”
“……”
蔻珠最近心情也各种说不出复杂。
送东西,送礼物,送各种品种名贵难得的花,几乎每日新鲜一盆,让花匠巴巴地从千里迢迢之外拉骡车专门运送到医馆大门。
她又接过对方府上小厮交到她手里的书信,拆了开看时,字迹虽很中庸普通,不及他那前夫李延玉的一半。
然,言辞语气,句句朴实真诚。“我虽是个凡夫俗子,常年以商人之身摸爬滚打于红尘闹市,成日只忙于那些蝇头小利、生意上来往,但是,最近却因为你,忽然喜欢上了一首诗。那首诗是这样写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以前,我读它们的时候,从未觉得有什么令我感动之处……而现在,蔻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蔻珠摇头叹了口气,遂小心翼翼放下信,存于房间抽屉里锁起来,便换好衣服,去医馆前厅依旧给人问诊看病去了。
——
这男人,对儿子汝直也是很不错的。
他也不知怎么弄来一匹上好名贵的马。
那马通体栗色,外形漂亮精致,据说是来自西域一种很难得稀有的品种。
李汝直对她母亲发展第二春,不再阻止了,支持想通归支持想通,可表面上,要他对祝睿呈现一幅亲切热情态度,实在太难太难。每次祝睿想尽办法找他说话,说想跟他比赛下棋种种,九岁少年都总是淡淡的,冷冰冰透着陌生疏离。
李汝直还是会客气叫祝睿一声:“祝叔叔。”
然而叫完了,礼貌打完招呼,就又钻进屋子里,不再理睬。
蔻珠常常为此尴尬。
祝睿笑着摆手:“他才多大?没关系,没关系。孩子还小,咱们万万不能逼他呀!”
遂又拿出万般耐心,想送李汝直这样那样,看得蔻珠各种不好意思。
当然,始终李汝直回应他的,还是那透着层层隔离陌生的遥远与疏离感。
这天,李汝直正院子天井处练习剑术,抽、带、提、格、击,少年身形柔韧有礼,动作轻快敏捷,手上剑如飞风。
“嗯咳——”他咳了一声,祝睿触鼻笑笑,说:“今儿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候又凉快,你既休假也不读书,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个人这么练剑,不觉闷吗?”
李汝直动作顿了一顿。“祝叔叔。”点头,打了个招呼,继续理也不理,把剑一撩,又朝空中又比了个迅捷姿势。
祝睿负手笑着诱道:“我呢,恰好有人送来一匹好马,可惜,那马实在烈性,脾气桀骜,怎么都驯服不过。你来帮帮我?”
李汝直听到这里,瞬间来了兴致,总算松动顽石心肠,但是,又不想显得太过稀罕热情,淡淡地遂冷眉冷眼回道:“难道你也驯服不过?很多人都驯服不过吗?那你又怎知我可以?”心里却想看那匹马儿想得发慌。
祝睿伸手往少年肩头轻轻一拍,他自然看出对方的好面子和傲娇心思。“如何?那你敢不敢跟祝叔叔去外面试试?你娘说,你曾驯过一匹在闹市当街踩踏行凶的疯马,是真的?……啧啧,我怎么就不相信呢,你才多大啊!哎,别不是你母亲在故意吹牛,若非我亲眼见,又怎么能就那样相信一个九岁孩童会当街驯马!”
“你才吹牛!你那马在哪,我这就跟你去?”
“……”
祝睿点点头,牵唇笑了。
今日天气凉爽,风轻云淡,没有太阳,这祝睿确实也说得没错,是个出来郊游骑马的好气候。
空旷辽阔的草坝,先还无一人,须臾,便多了好几道身影,蔻珠十分难得也跟着出来了。
蔻珠捏着手中帕子,一颗心都要冒出嗓子眼。“小直,你到底行不行啊?”
她目光着急担忧盯向儿子身影,那马像发了疯,儿子骑在马背,一会儿用鞭子抽,一会儿又不停踢腿夹马肚子。
看向祝睿,语气又充满抱怨责备。“你不该刺激他的!他个性要强,你这么一刺激,他今儿非把这马驯服了不可。”
祝睿只一个劲儿地指挥着,仿佛丝毫没把蔻珠的这些妇人之仁当回事。“小直,先下来,给它嘴里塞一颗糖,让它休息休息,你也休息休息!”
“祝叔叔,我,我……”
李汝直浑身狼狈,大汗淋漓,从马背上跳下,脸红得像滴血。他听从祝睿建议赶紧从袖袋里摸出两颗糖,给那烈马嘴巴里喂去。
同时脸上写满了浓浓受伤与挫败。“我已经驯了它几乎一上午,它怎么还是……”
如今,不服输不低头也不行了。马儿在原地不停喷着鼻气。
祝睿道:“你要狠!知道吗?看,就像我这样——”
祝睿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毒辣,猛地踩镫上马,翻上马背,疯狂甩动手中马鞭,对胯/下烈马各种发狠抽打鞭笞。
烈马像一头发怒的狂狮,不停甩头踢腿,暴躁如疯兽,像是势必要把自己背上的男人给甩下来踩死。
蔻珠和李汝直同时看得心惊肉跳,额冒冷汗。
终于,他把马驯服下来了。笑着利落翻身跳下来。“来,小直,不用害怕,你再试试看,就像我刚才那样,你要使劲地这样抽它打它……打累了,再喂它几颗糖,不怕它不服你。”又道:“只要你今天驯服了它,这马,就归你了!”说着,将手中马鞭递给少年,牵袖擦额头上的汗。李汝直颤颤地接过,到底点点头。“嗯!祝叔叔,我就不信我驯它不了。”一顿,“真的,驯好它就以后归我了吗?”祝睿笑:“当然!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不过,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收了我这礼物?”蔻珠听了立即皱眉,道:“不行!你不能这样的,祝公子!这马,应该十分贵重,并不好得……”
祝睿又笑:“你这儿子,我成功送过他什么礼物吗?这小子,实在是太难收买了!不,他要真驯服了它,这马,就归他了。倒也是在下的荣幸。”
“……”
蔻珠心情又开始各种复杂。她知道对方是开玩笑话,只是“收买”两字,让她听了十分不舒服。
男人刚才驯马时所展现的表情狠厉、和毒辣眼神,总让蔻珠也感觉怪怪的,不舒服。
只是到底哪里怪,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花了几乎整整一上午,李汝直最后终于成功驯服那匹难驯烈马,在祝睿的各种耐心指挥教导下。
马蹄声踏踏,旷野的风吹得衣袖飘鼓烈烈,儿子策鞭骑在马背,高兴激动得心潮澎湃、眉飞色舞,“娘,您看,您看!这马现在属于我了!我终于把它给驯服了!”
蔻珠表情复杂点点头,忙令儿子赶紧下来休息、不要再继续骑了,并一边给儿子擦汗,边说。“你还不赶紧好生谢谢祝叔叔,收人家这么大的礼,叫我们怎么好意思?”李汝直赶紧道:“谢谢祝叔叔。”又问:“祝叔叔,这马一共花了您多少银子?以后,以后我……”
祝睿微一挑眉:“怎么?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把银子还给我不成。”
李汝直脸微微一红。祝睿拍拍他脑袋。“臭小子!——简直太不给人面子了。”
也简直跟他那娘一个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瓶颈期那么久,也卡了那么久,总算理清结局了,以后应该能勤快更新了,给追文的小天使说声抱歉啊!
另外,为感谢一直追文订阅的小天使,每章会有加更内容增添在你们订阅过的旧章节,这些字数都是属于免费的。么么哒。
第八十五章 加更赠送928
六月天, 如孙猴子脸,说变就变,刚还骄阳当空, 瞬间就阴云密布。眼看要下雨了。
“为什么非得亲自到这儿来找这些药材?若你说一声,我名下铺里多的是这些东西, 不怕你用不完?”
蔻珠摇头, 边采了一株蒲公英往背后竹篮丢去, 一笑:“你哪里懂得的。像这些芨芨草啊,蒲公英,包括还有这些茜草, 金银花, 藿香佩兰……有时, 都要用很新鲜的才更见效。”便叹口气,皱眉道:“最近, 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儿,咱们这县城有好多人得了风寒之症, 天天将我那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可就是, 怎么会越医, 偏偏病人会越多呢。”
祝睿忙道:“还是让我来帮你背……”遂赶紧接过小背篓:“对了, 你来告诉我哪些药草该怎么认, 我和你一同找。”
蔻珠嗯一声,点头笑道:“那好。”
——
此地为苍溪县某片茶园背后的一座秀丽小山, 山涧林里有泉水淙淙,飞鸟声碎。
阵阵微风摇曳道路两旁的繁密枝叶,男子小心翼翼搀着她走,并一边帮她寻药材。山路崎岖, 一会儿担心她滑倒摔跤,一会儿又劝她找个地先歇一歇。蔻珠着一袭青色绣茉莉花衣裙,简单大方朴素。男子衣饰华贵,看得出是精心在装扮上修饰过的。两人相处也算有很多日了,一天比一天熟络。但凡这祝睿一有空,不是想方设法来医馆找蔻珠说话聊天,请她一同散个步逛个街、抑或吃个饭,就是蔻珠只说要到这后山来采药,便赶紧一路相随,生怕做不了护花使者。
“我想,我们下个月就成亲,如何?”
正一起弯腰采着药。蔻珠手上动作一顿,站起身愣住。“下个月?”
祝睿:“是啊!看你的表情……你是嫌快了,还是慢了。”
“我……”蔻珠低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祝睿笑:“如果是嫌快,你看,我们都已经这么熟悉彼此了,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戒备、不放心的地方吗?”蔻珠忙说,不是。
“那么,你要是如果嫌慢的话我就再请人算个好日子,嗯?如何?”
“……”蔻珠沉默着,半天,方道:“那好吧,就下个月,依你。”
祝睿恍然似大松一口气:“好怕你会拒绝!”“……”蔻珠沉思复杂,正要说话。忽听一阵闷雷滚滚,声声在耳畔响彻回响,接着,噼噼啪啪,豆大的雨点从半空中降落,点点滴滴,线落如珠,打在树叶,和两人的衣服发间。祝睿赶紧抬头看天色,拉着蔻珠急忙道:“快走吧,下雨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诶,正好,那儿有处茅草亭?”
他利落脱下自己外裳,一边帮她背着竹筐,一边用衣裳顶在头上为彼此躲避遮雨。
山林的风越来越大,雨点声也越打越响。
终于,跑到了亭,他仍旧用衣裳护罩着她。半天,才轻放下来。“你没事儿吧?你冷吗?”
一想,笑着赶紧将自己的衣裳轻轻披在蔻珠的身上,又小心温柔地帮着系好。
——
终于有什么事情会要发生。
蔻珠默默地闭上眼。他要吻她了。
双手揽着她的肩,慢慢低俯下头,唇一点点靠近,朝她的唇瓣凑过来。
蔻珠没有心跳,她两手拳头般紧握着,抵在自己胸前。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姿势。
男人的唇,还在一点一点慢慢地朝她凑。蔻珠仍旧还是没有心跳。
两手拳头般抵握得越来越紧了。她想,为什么呢?这不是很应该的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顺其自然、顺理成章吗?假如,和这男子今后成了亲,就像这样的事,亲吻拥抱,甚至还有更多更的亲密行为……自己都要接受。
还要主动高兴去接受。
男子的唇是玫红色,唇形薄薄的,唇峰很好看,唇角微微的上翘,有淡淡的香草味气息。她的心,终于猛一跳,咚地一声,视线脑海里攸忽划过一个男人的面庞。是她前夫!居然是她的前夫!蔻珠深吁一口气,把祝睿轻轻伸手一推,别过脸去。空气霎时静止。悬浮一股尴尬复杂的氛围。当然蔻珠也是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对面所站着男子的那种尴尬与挫败。
祝睿其实什么也没说。表情只略有点失笑,当然,他到底在失笑什么,眸子由先前的喜悦兴奋、渐渐转化为一种沉沉的冷漠阴郁,这是蔻珠发现不了的。